玉复高兴不起来,出府的时间却是多了。 这倒也好,出去走走,也能散散心。 这日,玉复如常去了鼎正酒楼,掌柜将他引到雅间,一位江湖行客模样的人已等在屋中。 “世子,您要我打听的消息,我都打听到了,还请您先结清款项,我同您细细道来。” 玉复把一个沉甸甸的锦袋放在桌上,行客打开一看,点清一百两黄金,随后道:“世子大方。” “说事。”玉复冷冷道。 “您让我去仙都查无涯仙尊谢邙与浮萍剑主孟沉霜的事情,这二位都是七百年前生人,谢仙尊是无涯兰山之主,前天上都讯狱督领,浮萍剑主曾为剑阁阁主,二人在三百年前的癸璜二十五年合籍为道侣, “一百年前,剑主杀上天上都,欲杀作乱的裴氏文帝,未果,反被追杀至诛仙台,坠崖而亡,四十二年前,剑主以魔君燃犀的身份重新出世,继续完成未竟之业,与仙尊共同击杀文帝,毁灭天上都。 “仙尊亡于此战,剑主哀痛多年。世子请看,这是我从仙都里买来的各种北邙霜话本,都是些无涯仙尊与浮萍剑主故事的,不能完全当真,但可作参考。” 玉复接过去随手翻了几页,只见其中各色淫词艳曲,间杂着孟沉霜和谢邙的名字,刺得他双目胀痛。 行客又奉上两支卷轴:“这是浮萍剑主与无涯仙尊的画像,请世子过目。” 玉复打开两页长卷,一张图上是一言笑晏晏的白衣剑主,另一张图是冷峻肃穆的无涯仙尊。 画中人极类萧渡先生,亦极类自己…… 他捂着心口,勉强问下去:“你知道浮萍剑主如今在何处吗?” 行客:“剑主行踪不定,且修仙者冯虚御风,转瞬千里,今日在南,明日就可能在北,实在说不清。” 玉复紧盯着画像上一身青衣,执剑伫立于松柏苍岩下的谢邙,心中波涛翻腾,血丝爬上眼球,他掩唇咳嗽了一声,喉头蓦地喷出一口热血,浇在画卷上。 “世子!”行客大惊。 玉复扶着桌子摆了摆手:“行了,我没事,你拿着钱走吧。” 行客抱着金子慌慌张张地跑了,生怕摊上人命官司。 玉复独自坐在雅间中,目光触及染了满身血的无涯仙尊,又想起方才话本中写到的名字。 谢邙,谢、南澶……呵……玉南澶…… 一股血腥气再次涌上喉头,玉复抓起旁边的水壶猛灌一口,凉水入喉火辣辣地发热,才意识到这根本是一壶酒,下意识难受地吐了出来。 他盯着地上的酒渍血渍半晌,重新直起身,把酒壶里的酒全部灌进嗓子眼,硬是要让胃中仿佛火烧才作罢。 萧沉霜,还是……孟沉霜。 呵,自己到底算什么?这位仙人拿来取乐的凡俗小玩意儿吗? 这些年,他对孟沉霜来说到底算什么! 他怎么能这样做? 玉复泪流满面,悲愤之间,胸中忽然又腾起一阵恐惧。 孟沉霜是因为他和谢邙肖似才爱他,陪伴他,那要是哪一日,他不像谢邙了,孟沉霜是不是就要厌弃他,离他而去了? 玉复满屋乱冲,终于翻出一面铜镜,他拿铜镜仔仔细细看自己的脸,又和画上人的脸对比。 像,太像了。 他只是更为清减消瘦而已。 紧跟着,他又慌乱地翻出了刚才的话本,仔仔细细一本一本看过去,试图揣摩出这无涯仙尊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孟沉霜到底爱他哪一点。 他读谢邙对孟沉霜说的每一句情话,做的每一件关怀之事,整颗心仿佛被放到了刀刃上翻滚,痛入骨髓,却不敢逃下来。 直看到酒楼打烊,玉复读完了全部的话本,随后一把火将话本和卷轴一起烧了,借水理清自己的狼狈样貌,这才跌跌撞撞回了永平王府。 铁夜星悬,夜色寂寥,园中小径间还有些仆役在忙碌,为明日皇帝驾幸永平王府,听戏赏花做准备。 玉复一路穿行而过,抬眼望见一片沉沉黑暗中,标兰轩窗下亮着一盏孤灯。 豆大的火苗照亮窗纱,那屋宇仿佛幽深的归途海波涛中的一叶孤舟,正待他去寻。
第116章 羽化登仙 孟沉霜听见有人走进了标兰轩的院子, 仆从们围上去叫世子,问他去了何处,是不是醉了, 需要醒酒汤和热水否。 黑暗中一阵忙乱, 玉复却将所有人都斥退了, 独自推门进屋, 带着浑身醺然酒气,摇摇晃晃地走到床上坐下,看向坐在窗边烛火中的孟沉霜。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委屈道:“你要在那里坐一夜吗?” 孟沉霜的声音被夜风送来:“已经坐了半夜了。” 玉复又道, 这回竟带着了点哭腔:“那我们只剩下半夜了, 你不过来陪我吗?” 孟沉霜低笑一声, 似是被这句话说服了,放了书, 端着铜灯盏起身走到床边。 玉复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孟沉霜一时不察,手中灯盏跌落, 唯一的亮光刺啦一声熄灭了。 玉复把脸埋在他腹前,拖着声音呢喃道:“沉霜……” “我在,”孟沉霜抱着他的脑袋,“你是在外面和朋友喝酒去了?怎么哭了, 有人欺负你?” “你欺负我!” “我?”孟沉霜摸着他的脑袋,“我独守空房,怎么能隔空欺负你?” “可你就是欺负我。” “好好, 那你想如何?” 玉复沉默了一会儿, 忽然把孟沉霜拽倒在床上,翻身将人锁住:“我要欺负回来, 你应不应?” 孟沉霜挑眉:“在这绣帐罗帷里?” “对。” “那我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玉复俯身用力吻上孟沉霜的双唇,几近野兽啃噬猎物般掠夺着。 孟沉霜一时有些喘不过气来,挣了挣,却被玉复按得更紧,仿佛被一只巨蟒死死缠住,只要他一动,这蟒就要将束缚收得更紧。 肺中空气不断被消耗,窒息感阵阵上涌,使孟沉霜眼前发黑,脑中闪过光怪陆离的斑点,酥麻不断,如细密的闪电直穿进脊柱,刺软了他的腰。 玉复毫无保留地掌控着孟沉霜的呼吸和欢愉,执掌大权,生杀予夺。 无涯仙尊又如何,人都已经死了四十年了,再如何宏伟、再如何尊崇,都已经成了一捧黄土。 难道还能从地里爬出来和他争孟沉霜吗? 孟沉霜就是不爱土里那一捧白骨了,就是移情别恋到自己身上了,死人怎么可能争得过活人? 谢仙尊,你且入土为安吧! 第二日两人又是睡至日上三竿,才被公主身边的老仆拍着门板叫起来。 公主听说了玉复昨夜三更才醉醺醺地回府,今早上多睡一会儿也没什么,但却不可一直睡下去。 皇帝午前便到王府,世子玉复必须穿戴整齐朝服,前往迎接天恩,并伴驾左右。 玉复急匆匆地梳洗换衣将离开时,孟沉霜还在睡。 他是世子的妾室,不是正妻,不用陪同去管这些麻烦事。 玉复又走到床边,偷偷在孟沉霜脸颊上亲了一口,随即才离开。 皇帝驾幸,声势浩大,排场隆重。 一番繁复礼节过后,王爷与公主请皇帝品尝家宴菜色,玉复陪侍在侧。 用过膳,贵人更衣暂歇,又往后院听戏,园丁早已将府中奇花移盆送来,放在席间,供九五之尊赏玩。 王府清客们亦在侧作诗献赋,请陛下和公主王爷们观赏。 皇帝忽问身旁的玉复:“世子怎不作诗一首?” 玉复:“回陛下,微臣鲜少进学,不善诗赋,唯恐作出来的诗有侮圣听。” 皇帝哈哈大笑:“阿复少时体弱,没精神读书,朕明白了。不过如今身体好转,合该把学业拾起来,莫要沉迷酒色才是。你瞧这照夜兰花,清雅芬芳,日日摆在你窗外,你却不能为它赋诗一首,流传后世,岂不可惜?” “臣领命,多谢陛下指教。” 皇帝年仅三十,算起来,倒和玉复是同一辈人。 皇帝:“说到这照夜兰,朕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兰花,听闻是你的一位妾室奉上的?席间怎么不见他?” 玉复:“他不喜见生人。” 皇帝一愣。 郦阳公主即刻补充道:“萧先生病了,怕面圣会渡病气给陛下,我们就没让他来。” “倒是可惜,”皇帝道,“我隐约记得世子这妾纳了有三四年了,又是个男子,世子还是要为子嗣着想,早早明媒正娶一正妻才是,不如这样,礼部侍郎郭晓之的重孙女今年十五岁,性情淑良,借此机会,朕为你们赐婚。” “微臣不敢,”玉复立刻垂首行礼拒绝,“微臣有疾,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朕知晓你身体不好,但这些年不都调养好了吗?前段时间秋狝,你还猎了只豹子,可谓龙精虎猛啊。” 玉复把头埋得更低,声音却坚定高扬:“微臣少时喝了太多药,伤及根本,是以有不举之症,不能绵延子嗣,有负圣恩。” 全场登时鸦雀无声。 皇帝脸上饶有深意的笑此刻也没了深意,险要变作一片空白。 “原来如此吗……那的确是……没办法了。” 大约是这话题过分尴尬,众人一时都不再攀谈,只静静听戏,过了会儿,皇帝说此处太闷,自己去花园里走走。 总管太监早已为他摸清了王府地形,引着皇帝一路往那萧渡住的藻月阁去。 浩浩荡荡一行人至月门时,孟沉霜正在老槐树下看书。 一袭白衣,如雾如月,好似朦胧春山,皇帝竟一时看呆了。 总管太监见孟沉霜半天没动作,清咳几声,提醒他:“敢问可是萧渡萧公子?” 孟沉霜转头,看见来人那身亮堂堂的龙袍,不禁挑眉。 总管太监却以为他这是不知道眼前人是谁,又提醒道:“这位是当朝陛下。” 孟沉霜起身行了个常礼:“见过陛下,在下闻说陛下今日驾幸,是在府中后花园听曲?如今可是迷了路?往东行二百米,再转向南,穿过□□,就回后花园了。” “朕听闻照夜兰由萧先生栽培,那花极好,朕很喜欢,特来见一见萧先生。” “不敢当,”孟沉霜再拜,“照夜兰天生地养,在下只是把他从归途海畔山崖上挖了回来,时候差不多,在下该去喂兔子了,请陛下自便,失陪。” 孟沉霜不欲在此虚与委蛇,转身从侧门走出藻月阁,往莲池观枯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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