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使被钉穿,又被压在雪山之下六百年,这颗心脏仍散出浓郁的清气。 孟沉霜左右端详:“是用来钉马蹄铁的钉子,看来九狄人手忙脚乱,不讲究。” 谢邙抬手啪一声合上了盖子:“走吧。” 孟沉霜挑了挑眉,去看谢邙时,后者已经转身上了飞剑,孟沉霜没说什么,几步追了上去。 两柄剑再次掠过雪席城时,孟沉霜忽然抓住抓住谢邙的手腕,冷不丁道:“魔气?” 谢邙的手臂一僵,脚下鹿鸣剑却飞得迅猛,直接把孟沉霜往前拖了几十米。 孟沉霜不得不双手拽住他的手臂,在半空中喊道:“谢南澶,等等,停一停!” 鹿鸣剑总算是停下了,谢邙回过头说:“我无碍……” 孟沉霜眨了眨眼:“啊,我知道,我是说雪席城里好像有魔气。” 谢邙眉头一松,但随即又皱起:“之前朝莱到雪席城寻人时,重启了九龙镇山河大阵,天上都后命理事台来修葺阵法,但净化残余的阴气还需要一些时日,凡人不得入内,雪席城仍是座空城,或许有魔族趁机溜进去了。” 说话之间,孟沉霜忽然隐约听到一阵呼喊。 “陛下——陛下——” 他朝下一望,就见雪席城中高高耸立明武天王塔上站着一个人。 天王塔的塔顶已经塌了,那人就站在残余屋檐的最高处,朝着孟沉霜的方向挥舞衣袍,想要吸引二人的注意。 孟沉霜:“落罔?” 他怎么会在这儿? “下去看看。”孟沉霜牵着谢邙往明武天王塔飞去。
第89章 合卺之礼 两人御剑刚一靠近落罔, 这人就像摇尾巴讨食的狗一样扑向了孟沉霜,他见孟沉霜拉着谢邙的手,便也想去牵孟沉霜的手。 “陛下——!!” 谢邙抬腿就是一脚, 把人整个蹬了回去。 落罔摔在瓦楞上, 猛地咳出一口血, 孟沉霜这才发觉他一身都是伤, 可还不等他看清具体,忽然嘭一声! 落罔消失在原地,残瓦上只剩下一只……小狗? 黑色小狗耷拉着耳朵,后腿一道狭长的伤口, 前胸凹陷, 似乎是断了骨头, 此刻正呜嘤呜嘤地朝孟沉霜叫。 孟沉霜:“落罔???” 小狗水灵灵的眼睛哀怨又期待地看着他。 孟沉霜御剑过去,把小狗从屋檐上抱了下来。 小狗的体型介于幼年和成年之间, 孟沉霜落到地上, 想把他放下来时,他还伸着爪子扒拉了一把孟沉霜的手, 恋恋不舍。 “落罔,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变成狗了?” 小黑狗趴在地上,呜咽了一会儿, 才不情不愿地口吐人言:“我父母是犬妖入魔,我生下来,也是犬妖为魔。” 妖修有心, 自然也有心魔, 有可能走火入魔,只是动物生在野外, 大多质性淳朴,入魔的可能比人修小得多,因而妖族堕魔极少见,没想到落罔竟是一个。 怪不得他以前就……不大聪明。 孟沉霜忍不住摸了摸小狗头,小黑狗浑身是伤,却还高兴地摇尾巴,孟沉霜便又给他塞了几颗治伤的丹药,问道:“你怎么从凝夜紫宫跑出来了,和谁打架了?” 小黑狗忽然开始掉眼泪:“是天魔王阿耶山,他率天魔族攻占了孤鹜城,陛下,我没有守住城,重伤后逃到这里躲避追杀。魔域现已全部沦陷,他还把您的头悬在城头示众,您什么时候回去砍了阿耶山的脑袋?” “我的头?” “陛下的脑袋。”小狗点头。 孟沉霜还在茫然,谢邙提醒道:“你留了纸人伪装成魔君燃犀。” 他蹙眉:“可如果阿耶山砍了假魔君的脑袋,他不会看不出那是个纸人。” “他不在乎。”谢邙道,“借魔君的脑袋示威而已,只要你没有回来,城头上的那颗脑袋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 “这阿耶山倒是雄心壮志……落罔,我还有事要办,暂时回不去。” 小黑狗咬住孟沉霜的衣摆:“陛下!你带我一起好不好!” 如果还是人形,不等孟沉霜出手,谢邙已经拎着落罔的领子,把人扔开了,可现在落罔是一只小狗,两个人都不会平白无故踹开一只不伤人还摇尾巴的小狗。 “你身上伤没好,我不能把你带在身边,我想想……我给你找个地方养伤,可好?” 落罔泫然欲泣地倒在孟沉霜脚上,像是赖上他了。 谢邙提着小狗后颈把他拎了起来,对孟沉霜说:“该走了。” 孟沉霜点点头,重新御剑升空。 落罔被谢邙提在手上,来回乱扭,忽听一声:“别动。” 无形的威压铺展开来,落罔隐约觉出某种熟悉的气息,仰起头一看,一双冰冷的青色眼瞳正注视着自己。 小黑狗浑身打颤,瞬间炸了毛。 孟沉霜飞在前面,没有察觉到落罔此刻的如履薄冰,只是望着脚下掠过的九龙镇山河大阵,升起些许迟疑。 他放慢了速度,与谢邙并肩:“你刚才说,天上都让理事台的人来修葺过阵法?如今过去快半年了,他们真的修了吗?” 谢邙在孟沉霜面前把落罔提到手臂上托着,挥袖朝那九龙镇山河大阵打下一道灵力,刹那间清光激荡,六子联方的纹样从光芒中浮现。 “来过了。” “可是阵中灵力微弱,甚至不如朝莱以一己之力注入的灵气。” “许是偷工减料,你若担忧,我可以向顾元鹤或裴汶去信,叫他们来看看。” “晚些吧,现在不宜向他们暴露行踪。” 孟沉霜的目光穿过脚下流云,注视着那法阵上六子联方的纹样光芒逐渐淡去。某种捉摸不透的预感却浮上脑海,冥冥之中似乎有个答案向他显露出隐约的身形,他却始终抓不住。 不是莽莽天命,倒似某种毛骨悚然的阴谋躲藏在面纱之后,一闪即逝。 回到锦上京时,天色还未暗,谢邙把落罔扔给孟朝莱看着,自己随孟沉霜重上返枝山念陵。 几日不见,念陵墓室里的尘土一如既往,怨气在墓道中涌动翻滚,仿佛一条条黑色巨蟒。 孟沉霜踩上棺床,叫谢邙在旁等一等,他怕谢邙碰了棺材里的东西,又心智不稳走火入魔。 从木盒中取出萧绯的心脏,一根根抽出铁钉,孟沉霜掀开萧绯的衣衫,左右比划了一会儿,才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掀开金箔,把干瘪的心脏放进玉制的肋骨之间。 但金箔合上后,还有一道缝隙无法消弭。 “南澶,有针线吗?” 谢邙当真从乾坤袋中取出了银针和线头,但脚步刚往前几步,就被孟沉霜呼止:“抛给我,我来就行。” 谢邙给银针穿好了线,用灵力浮空送到孟沉霜手中,孟沉霜弯下腰去,把金箔和尸身上残余的皮□□到一起。 周遭寂静无比,好似能听清灰尘落下的声响。 燃明符安静地发出光亮,时间仿佛这算不上广阔的空间中堆叠成了丘陵。 自棺中流淌而下的清气越来越多,从一开始的被怨气压在地底,到逐渐上浮,最终势均力敌地压制住怨气。 怨气仿佛从此失去了动力,在清气的压制下,不再向外奔涌,只是静静地漂浮在原地。 孟沉霜站在棺床上,用魔气一招,停滞的怨气便倒流而来,全部涌进棺椁之中,最后被压进那金身玉骨之中。 唯余淡淡清气如庐山云雾般越过山头。 接连吱呀几声,待棺盖与椁盖都被推回,孟沉霜再打进七颗提前准备好的金镇钉,萧绯与李瑾二人的尸骨,终可重回寂静与黑暗。 只余少许清气自缝隙中溢出,几乎不可为凡人肉眼所见了。 孟沉霜跳下棺床,拍拍手上的灰,对着谢邙道:“我们一定是世上第一对给自己合上棺材的人。” “那就该上一炷香,再奉上祭肉,烧些纸钱。” “那这些香火供奉最终就要徒徒耗费,到不了我们两个活人手中。”孟沉霜道,可他想了一想,忽然从乾坤袋里取出了一袋树枝,从里面挑了六根长的,分了一半给谢邙。 “这是……桂枝?”谢邙闻见这树枝的香气。 “之前静之给我配解啼喑之毒的药方里有桂枝,”说到这名字,孟沉霜的语气顿了顿,“我们手上没有香烛,权且以此暂代,总归是拜自己,也不会遭鬼嫌弃。” “好。” 新鲜的祭肉瓜果是没有,孟沉霜回到配殿里端来几盘木头宝玉雕的果肉祭品。 谢邙跟在他后面,从一只红色漆木箱中翻出了一对一尺长的盘金龙红烛,又不知何时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坛腊梅酿。 孟沉霜见了,刚要从一圈明器里取两只金杯,谢邙却拦住他,又从箱中取出了两只葫芦对半劈开似的容器盛酒。 燃明符点亮红烛,烛火熏燃桂枝。 玄室之中火光幽幽,两人整了整衣襟,并肩立于棺尾,手中桂枝燃烧着,火星渐渐下移,散发出极其浓烈的香气。 孟沉霜与谢邙躬身朝棺中人拜了三拜,随后把桂枝立在红烛两侧。 红烛烧得极慢,桂枝却走得太快。 谢邙往两只葫芦容器里倒上腊梅酿,孟沉霜捧着酒,再向棺椁拜了三拜,正欲以酒泼地时,桂枝便已经燃尽了,红烛却烧得正好。 谢邙拦住他的动作:“这酒泼进地里,无人能尝到,阿渡,不如你我对饮。” 孟沉霜只迟疑一息,也觉得谢邙所言属实,他在九泉冥府尝过泼进土里拜亡人的祭茶,只有一股土腥子味。 如果将这腊梅酿也泼地,着实浪费美酒。 孟沉霜点了点头,正要喝酒,却见谢邙捧着半边葫芦杯,向他揖了一礼。 他不明所以,却仍还了一礼,起身时望见谢邙眉目带笑。 “饮吧。”谢邙道。 此为昼时,玄室之内无日光,倒似暗夜。 红烛烧天,火星噼啪。 二人举杯共饮。 然而腊梅酒一入喉,孟沉霜便觉不对,一股子郁苦味儿在舌苔上散开,甚至压过了腊梅清苦。 他眉头一皱,想把酒吐出来,却被两只手指温热的手指按紧双唇,苦涩的酒液全被堵在口腔中。 “别吐,喝下去。”谢邙见孟沉霜嘴里不动,又按了按他的唇珠,“喝下去。” 孟沉霜瞪他一眼,把苦酒吞入喉,终于能够张嘴:“南澶,你是在这酒里下了毒,要谋杀亲夫么?” 谢邙却笑了笑:“就是喝了这杯酒,才算亲夫。” 拿过孟沉霜手里的酒杯,把两只瓢扣在了一起。 严丝合缝,还如一体。 他道:“这是瓠瓜,瓠熟老后外壳坚硬,一剖为二用作合卺酒器,其瓤味苦,盛酒更苦,取同甘共苦之意奉与有情人。共牢而食,合卺而酳,所以合体以亲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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