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人,李渡。”孟沉霜道,“我没有骗裴兄,裴兄也切勿再骗我了,你到底为何觉得我是厉鬼?” 双方僵持纠缠着,裴练鸥不得不回答:“你周身怨气冲天……只有最为凶煞的厉鬼才会这样,可你竟然是个活人。” “现在裴兄又能确认我是个活人,不说我在骗人了?” “你有呼吸和脉搏,鬼魂只能调动煞气阴气,断然不可能操控魔气。” “好,听得出裴兄很不想见到我这个活人在九泉冥府游荡,不若裴兄给我指一条出去的路,我这就自行离开,不多叨扰。” “没有判官大人开路,没有人或鬼能够离开九泉冥府。” “哦?我以为裴兄的黑白无常同僚们时不时需要离开冥府做勾魂的事。” “冥府之中从无黑白无常。死人不会活回去讲冥府里走一遭的情景,一切都是世人臆测杜撰。” 孟沉霜压制着裴练鸥,陷入深思,如若他去见这判官一面,不知道对方会对自己这个闯入者作何态度,也不知道若有一战的话,这判官实力几何。 只从方才和裴练鸥一番缠斗来看,幽冥鬼魂的力量,无论是鬼气还是煞气,与灵气魔气之类的力量区别不大,就算那判官修为高深,孟沉霜也不至全无还手之力。 更何况……周遭不见谢邙身影,孟沉霜似乎与他失散了,离开冥府之前,还得想办法找到他,不能龟缩此处不动。 于是,他抓着裴练鸥的衣领将人从水里拎了起来,连带着还顺上来几个挂在裴练鸥身上的惨白脑袋。 上了岸后,脑袋噗噗落地,孟沉霜刚要用剑身把它们拨回水里,裴练鸥制止了他:“这些都是逝者魂魄。” 裴练鸥俯身下去用四只手分别慢慢地把惨白脑袋们送回了水里,让他们继续随水往前流入无尽黑暗之中。 孟沉霜审慎地注视着他的动作,自己退后几步,把裴练鸥的刀戟武器全部收了起来,只留下鞭子在手,等裴练鸥一转身,这鞭子便捆上了他的牵两只手。 一阵灼烫将裴练鸥的手腕烤红,裴练鸥抽气一声,但这手腕上的症状比孟沉霜轻得多,再想到裴练鸥之前说什么自己的怨气还差一些,孟沉霜一挑眉:“裴兄的怨气也不轻啊。” 裴练鸥没有说话,那双血淋淋的眼睛注视着孟沉霜。 孟沉霜:“暂时委屈裴兄一会儿,等时机到了,我自然给裴兄解开。裴兄,请吧。” 裴练鸥背后的两只手臂没有被孟沉霜捆起来,剑拔弩张之间似乎生出某种微妙的默契,双方停下喊打喊杀,由裴练鸥领路,沿着河岸向一个方向走去。 孟沉霜这时候才发现裴练鸥这只鬼,的确是脚下飘着走路的。 他们所行的这片河岸左侧尽是铁灰色的泥泞和奇形怪状的巨石,寸草不生,不见生灵,右侧是滔滔不断的幽绿色冥河忘川之水。 二者皆绵延无尽,在前后左右的尽处没入妖异诡绿深红的黑暗。 但这河岸左侧一定还有一条冥河,因为孟沉霜抬头就能看见巨大的水瀑自四面八方落下,不知从何而来的绿光紫影在水瀑中闪烁如蛇,爬索过水中无数死去的魂灵,最终汇入流淌的巨大江河之中。 从归途海至幽冥九泉,亦是一片常年泛着幽幽荧光的黑暗海水,奔腾轰鸣如雷声滚动,推着无数逝者魂魄坠入九泉深渊之中。 曾有许多人试图探寻深渊之下的所在,但御剑三万里,九泉深渊仍不见尽头,好似有一道天定的阻隔横亘于生与死之间,往者归人永不得再相见。 谁都没想到念陵地宫之中竟有一道通向幽冥九泉之下的门。 - 当谢邙在旋风中听见一道裂帛之声时,心下猛地一沉。 然而这道古怪的巨洞似乎有着撕裂空间的力量,纵使他试图再拉住孟沉霜的手,二者明明近在咫尺,却怎么也碰不到彼此。 等扭曲空间的飓风散去,谢邙终于可以运转起灵力止住下坠,黑红发紫的烈焰扑面而来,直接烧掉了遮掩白发的法术,连琼巧缎织的外袍也被燎得滚烫发焦。 他立刻将手里的碎帛收进衣襟中。 满目俱是烈火。 烈火之中凄厉的哭嚎此起彼伏,谢邙望见无数身形或清晰或模糊的厉鬼怨魂在火焰之中嚎啕,甚至还有怨魂煞翻滚尖叫,漆黑奔腾如浪潮。 白发在涌动的气流中飘飞,谢邙挥剑荡开周遭大火,凝眉审视眼前情景。 然而那些被火烤得痛苦万分,只能哀嚎的厉鬼怨魂们一看此处有清净之所,都呼啦啦涌向谢邙。 这些魂魄几乎没了神志,全凭怨气执念驱使,本就在凶残地攻击撕咬彼此,如今骤然遇上活人,猛烈的攻势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怨魂煞亦不落后,旋成几人高的龙卷风掠过火海撞开一众厉鬼杀向谢邙。 谢邙脸上闪过厉色,袖袍被火浪鼓荡,灵力满灌手中鹿鸣剑,一式巨日斩出如劈山分海。 汹涌暴怒的灵力剑意炸得天地尽白,转瞬击溃了怨魂煞的袭击。 厉鬼怨魂们惊叫着避开,躲在怨魂煞团身后逃过一劫,顷刻间又涌入被剑意灭尽火焰的空处,争先恐后地扑向谢邙,想要生啖这活人血肉,撕扯活人生魂。 鹿鸣剑又作无尽海一式,浩瀚灵力狂放而出,几乎将满目火焰熄灭大半,又将那些不知死活的低等厉魂全部扫开。 余下还能与无涯仙尊缠斗的厉鬼都是些怨念深重、道行高深的对手。 它们大多死状诡异凄惨,不是被掏了肚子,就是被挤扁了脑袋、斩断了四肢。 死时痛苦狰狞的神情还残留在这些厉鬼的脸上,嘶吼声既痛苦又可怖,不知是被这烈火烧得苦痛难熬,还是生前悔恨惨痛久久不消。 无论曾经多么美貌或英俊的容颜,在此时都如罗刹般令人有惊又惧。 可厉鬼又多是留着神智和算计,远比莽头乱撞的怨魂煞难缠,谢邙周身一脉肃杀之气,换做大荒寒中最变幻莫测的第三式圆缺月对敌。 转眼之间数十厉鬼被鹿鸣剑锋击散,火焰将飞撒的怨气灼烧殆尽,瞬间窜起十余丈高,重又将谢邙包围。 火光映红了谢邙山岳般的身形,可成百上千的厉鬼还在源源不断地涌来,谢邙愈战愈勇,火光之中剑气动荡横飞。 忽然之间,听得一声金戈相击的锐响。 铛——!!! 紧跟着又是一阵金属震响,好似某种粗壮的锁链缠绕着相击。 这仿佛无边无际的空间中,竟然还有除了火焰和冤魂厉鬼之外的东西! 间隔几息之后,远去的剑意似乎又撞上了什么东西,轰隆一声巨响,紧跟着便是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和地动山摇。 一阵狂风从某处涌来,寒冷刺骨的空气注入此地,在熊熊燃烧的烈焰之间,赫然是一道正在不断崩裂的缝隙。 一线幽绿色的暗光从缝隙中照入。 靠近缝隙的厉鬼们见状,各个尖啸着疯狂向那缝隙之外奔去! 缝隙之外,看守的鬼卒被这厉鬼出世的阵仗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地飞奔回泰山殿,撕心裂肺地大吼:“卢大人!卢大人!不好啦!!咱们关厉鬼的焱灼狱被砸开了!!!厉鬼都跑出来了!!!” 长案之后端坐的皓首鬼判官浑然一惊:“焱灼狱的厉鬼?!!” - 孟沉霜拽着长鞭手柄,已随裴练鸥沿着冥河河岸走了小半个时辰。 裴练鸥是个话少的,不知是生来如此,还是在九泉冥府中独自度日太久,没有与人说话的习惯了。 一路上,裴练鸥只偶尔停下来,把不小心滚上河岸的魂魄脑袋们送回水里。 孟沉霜不由得问:“裴兄,你们抟魂鬼使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看护接引冥河魂魄,或是别的杂事。” 孟沉霜查了查,系统里没有抟魂鬼使的相应解释。 这是孟沉霜第一次下到幽冥,就连游戏系统都不曾描绘过这里的情景,不知是否是因为系统也不曾来过冥府,因而对这里一无所知。 “裴兄可是地上桐都裴家人?何不转世投胎,却要在冥府打杂。” “不愿再世为人。” “说不定投了胎,是做只小猫小狗呢?” 裴练鸥回头看了他一眼,片刻后道:“不愿往人间。” “人间伤了裴兄的心?怪不得裴兄也有怨气,只是不知道桐都裴氏为修仙界第一大世家,还能有什么事会使裴兄英年早逝,又生出这等怨恨。” 这样的问题从孟沉霜口中说出,却没有使人感到冒昧,裴练鸥甚至感到某种隐微的关切,然而转过头再看孟沉霜一眼时,后者却只是风轻云淡,平常一笑。 很久不曾有人问起过生前之事了。 裴练鸥垂过头道:“与家中不睦。” “裴兄温和清正,正是裴氏子弟大家风范……” 裴练鸥忽然打断:“哪有什么风范。” 孟沉霜一听,知道自己撬开他的话匣子了:“常闻裴家先祖献身匡扶天下,而今裴氏仍为天上都之首,一向惩奸除恶,赏罚分明。” “赏罚分明……他们是自有一套规矩,却不像你想的这般善心。” “是么?我看如今的首尊裴从雪,温文尔雅,天人之姿。” 裴练鸥讶然:“裴从雪?他当上首尊了?” “真正的首尊是他的妹妹裴从月,但裴从月心智未全,暂由裴从雪代行职权,”孟沉霜道,“裴兄认识他?” 裴练鸥不答,只问:“现在裴家另一位天尊是谁?是裴练沙吗?” “李某愚钝,未曾听闻过裴练沙这个名字,如今另外还有裴新竹和裴汶两位天尊。” “裴汶?!”裴练鸥听到这名字后,震惊程度翻了几番。 孟沉霜好奇其中缘由,然而不等二人再问,幽冥之中忽然传来一阵地动山摇。 河岸上砂石乱滚,冥河水波猛荡。 “这是地动?” 裴练鸥:“不,幽冥之中不会地动!” 他正欲环顾寻找缘由,远处忽然闪现出十余个同样面带青铜面具的四臂鬼使,呼喝着:“裴大人!焱灼狱遭破!厉鬼出逃!请速归!!” 四臂鬼使们遥遥望见裴练鸥身旁怨气缭绕的孟沉霜,皆是一骇,再看这道行高深莫测的厉鬼竟用鞭子束住了裴练鸥的手,更是心神大惊。 他们毅然飞驰而来,手中净瓶破出燃火之水,直洒向孟沉霜:“厉鬼何人!竟敢在冥府中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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