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浊只好让冯结先回去。 冯结离开后,沈浊并没有回帐,而是往王庭外走去。 他想打算再见一次李德。 整个王庭再次回归平静,仿佛之前的杂乱只是一场错觉。 篝火不知疲倦的燃烧着,亮光投射到地上,照亮他脚下的草地,以及枯黄草地中,杂乱又深陷的马蹄印。 阿契尔兄弟两人都已经快马加鞭的离开。 这是努哈尔的意思,他最终还是决定要和中原打下去。 只是在他的要求下,原先握在阿契尔手中的权力,换到了阿契丹身上。 兄弟两人分别为正副将,共同指挥作战。 按理说,交战过程中更换主帅是最忌讳的事,但努哈尔已经没有精力思考这么多了,他必须赌一把。 但是他急中生智下的豪赌,注定以惨烈收场。 所有的铺垫都已就绪,顾清正在一步步收网。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丑时刚过,恰是一天之中最黑最冷的时候,也正是人们睡得正沉的时候。 王庭内的灯火彻夜燃着也就罢了,沈浊没想到,李德这边的灯火也依旧亮着。 总不可能是等他的。 沈浊盯着面前紧闭的帐门,耳边时不时捕捉到交谈声,声音穿透紧致的帐布,传到他耳中时已经模糊不清。 沈浊站在帐外,没有敲门。 声音毫无防备地传进耳朵,沈浊分辨出其中一个是李德的声音,可惜是胡人语,他听不懂。 与之交谈的,是个胡人。 当沈浊意识到这件事时,帐内的声音骤然变大,与压抑的怒吼共同传出来的,还有桌椅碰撞倒地的声音。 空旷的黑夜唯有死寂,细微的声响被无限放大,沈浊神色一凛,推门闯了进去。 他听见了肉体撞上木板的沉闷声。 实际也的确如此,沈浊闯进时,李德正与一黑袍男人扭打在一起。 帐中的桌椅全都错了位,茶盏碎了一地,迸溅出的不知是酒水还是茶水,已经将地上的毯子洇湿。 毯子上面还有新鲜的血迹。 扭打的两人应声转头,视线与沈浊的相撞,只是一瞬,两人就继续打了起来。 李德已经揍红了眼,花白的头发乱作一团,有几缕被血染至血红。 他像是发了疯,根本就不管自身安危,只知道胡乱挥着匕首,一次又一次刺向黑袍男人。 仅是片刻,男人身上的黑袍就已经多了数个口子,各个见血。 李德亦然,他被男人用碎瓷片划得狼狈不堪。 沈浊猝不及防,也没想到,他会目睹一场毫无技巧可言的殴打,目标只是要对方的性命。 男人身上的黑袍没有任何花纹,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这件平常用于增加神秘感的袍子,今天却成了令他丢掉性命的罪魁祸首。 袍子不合身,男人也斗得束手束脚,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就被李德欺身压制在矮桌上。 匕首指向他的喉咙,步步逼近,男人双手攥住匕首的利刃,手臂因用力过度而颤抖,他拼尽全力抵抗,鲜血自手心流淌,尽数浇上了脖子和脸。 见面的第一眼,沈浊就猜到了男人的身份,就是他之前想见却没能见到的巫医——乌图。 只是,乌图为什么能和李德产生联系呢? 李德面色苍白,手也是抖的,却没有移开的打算。 沈浊上前,在李德的怒视中,扯开了两人,把乌图绑在了椅子上。 李德年过半百,身子被沈浊拉开后就瘫了下去,沈浊收拾完乌图,又把李德安置好。 “我从来不知道,李伯竟然还有如此凶悍的一面。” 李德冷哼一声,目光紧盯着乌图,没有要搭理沈浊的意思。 沈浊也不尴尬,他扫了一眼满脸血的乌图,问道:“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乌图,李伯可否帮忙翻译一下?” 见李德根本不搭理,沈浊又加了句:“其实,李伯来回答也是可以的。” 李德终于侧目,眉目间全是戒备:“你要问什么?” 沈浊淡笑:“问当年阿契尔母亲的死因。” 李德深深望了沈浊一眼,举起血痕未干的匕首,朝向沈浊,阴沉道:“你问这做什么?” “做什么?”沈浊并不怕,平静地接下李德的目光,“当然是给李伯的外孙一个真相了。” 沈浊说话时一直盯着李德,当他说出对阿契尔的称呼时,见李德的目光躲闪,但也只是一瞬,随后就恢复如常。 李德默认了他的叫法。 这样的反应太平静了,也是意料之中,毕竟所有的线索,都是李德自愿提供给他的。 毕竟,阿契尔就算再狂妄自大,也不会把童年的灾厄随便讲给别人听。 更不可能让知道的人安然活到现在。 所以,李德必须是特殊的。 至于特殊在什么地方,一个年过半百的中原男人,能与草原世子扯上联系的,也只有血脉原因了。 李德听到他的理由,脱力般垂下手臂,匕首“哐当”砸在地上,李德垂着头,坐在帐中唯一完好的椅子上。 他想起了二十余年前的事,那时他还只是一个拖家带口四处奔波的普通商贩。 说是拖家带口,他带的其实只有一个女儿。 女娃的母亲难产死了,孩子是他带大的,可他是个劳碌命,安定不下来,于是只能带着犹如野小子般的女儿东奔西走。 生意长久不见起色,眼看难以维持生计,他们就铤而走险把目标定到了塞外。 当时没有通商这一说,他们只能偷跑出去。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塞北的草原,清风翕微,飞鸟在高远的天际盘旋,耀眼的绿一直从脚下延伸到天地的交界,辽阔无垠。 他们一行人往北走了很久,久到遇到了新的部落。 当时正值春夏,游牧民族放着牛羊,自给自足,并不争抢外面人的东西。 他们很热情,拿着牛羊兽皮来和他们交换商品。 那一次,他们赚的盆满钵满,同时,女儿爱上了一个俊朗的草原男人,并非他不嫁。 男人很好,彬彬有礼,待他女儿也很好。 他虽是不怎么愿意这门亲事,也不舍女儿,但他知道,他干得是东奔西走的差事,无论女儿嫁到哪,他们都会分开的。 于是他咬着牙,点了头。 女儿跟男人走了,生活在辽阔的大草原上,自由又自在,很快,就有了身孕。 女儿的肚子越来越大,男人也越来越宠她,他虽是不放心,但为了整个商队的生计,还是选择了离开。 自从离开,他每天都在思念女儿,可商队出了意外,等他再次回到草原时,已经是三年之后。 他没找到女儿。 他找了一年多,终于找到了,在王庭里。 那个男人是草原上的王,身边站着别的女人,那是他的夫人。 名正言顺的夫人。 而他的女儿,成了疯子,被藏了起来。 他想救,可是无能为力。 直到女儿去世,他都没能把人救出来,女儿死后不久,他看到巫医和那个夫人抱在一起。 想到这,李德踉跄着起身,走到乌图身前,他的确不知道自己女儿的真正死因,但他知道,一定和这人脱不了干系。 沈浊来到李德身后,端详乌图的容貌,不是标准的胡人长相,相反,他的脸很小,看着只有巴掌大,眼睛很大,根本就不像三四十岁的男人。 “他是胡人?”沈浊问道。 “嗯,不会骑射的胡人,自小被所有人嘲笑。”李德说着顿了顿,接着道,“不知道你信不信,他比华阴夫人矮上不少。” “是吗?”沈浊真的惊讶了,他侧身绕到李德身前,勾起乌图的下巴,近看,这人的脸还要稚嫩。 一点都不像华阴夫人会喜欢的类型。 但华阴夫人实实在在和他苟且了十多年。 沈浊盯着乌图看了一会儿,蓦地想到他远远望见华阴夫人的情形,自信又骄傲的女人,华贵的姿态,不输中原皇宫里的皇后等人。 华阴夫人极有野心。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笑了笑:“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多谢李伯解答,既然李伯还有私人恩怨要解决,那我就我不打扰了。” 沈浊收回手,捻了捻指尖沾上的血迹,退后一步,让出空间,转身,就看到李德一脸复杂地看着他。 “你不阻止我?” “阻止?”沈浊反问了句,看到乌图才意识到李德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阻止?” “我以为,你和朝廷那边来的人是一伙儿的。” 朝廷那边来的人,应该就是顾清了,沈浊对李德如何知道顾清他们的并不感兴趣,那按李德的意思,顾清他们似乎不想要乌图的命。 难为李德这个时候竟还考虑这些了。 沈浊笑了下,意味深长道:“他会想杀他的。” 沈浊说罢不再看李德,转身离开,帐外依旧黑压压的,乌云成片,只能勉强看见隐在后面的月亮。 沈浊有些冷,搓了下手,见面前昏暗处,立着一挺拔的人影。 肩宽腰窄,即使躯体被厚厚的衣物包裹,也依然能够感受到贲发的力量感。 被这身子抱在怀里的温暖感觉还残存着。 沈浊心神微动,脚步不自主加快,走向像是被微弱灯火和月光交织着,镀了层柔光的背影。
第五十四章 特意来找我 沈浊上前,拍了下顾清的肩膀,触感微潮,昭示着此人已经在这儿站了有一会儿了。 在外等着,却不进去。 “我们刚刚的谈话,将军都听见了?” “嗯。”顾清淡淡道了声,没了下文,拉起沈浊的手腕往外走。 沈浊有些摸不清顾清的意思,问道:“将军为什么不进去?” “你自己能处理好,我没必要进去。” 顾清的声音有些冷,像是掺进了夜晚的寒风,丝丝缕缕,和平常很不一样。 “所以将军是特意来找我的喽?” 沈浊侧目,看向顾清凌厉的下颌线。 又是一个阴雨天,纵使在草原上,空气也是说不出的窒闷,但奇异的是,自从见到顾清,他的心情畅快了不少。 “嗯,冯结说你想见乌图,但是没见着,我本来有派人跟着他,正准备把他捉回去见你的时候,有人来报说你已经到了。我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顾清说着,握着沈浊的手腕紧了紧:“万幸,他们打架没有误伤到你。” 顾清只是简单道了句平常话,并没有什么特殊用意,沈浊却听得心里暖烘烘的,连带着上半夜心中的阴霾也跟着散了不少。 手腕处的皮肤先是被顾清稍稍冷的掌心冰到,到现在,由于肌肤相贴,温度已经回升,甚至比之前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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