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不知道战争的残酷。万俟宗极浑身厚重的铠甲不但不能让人安心,反而更让展所钦心慌。 “怎么就选中你了呢,你都没有上战场的经验。” 万俟宗极道:“原本是轮不到我,不过,这是我自己向圣上求来的。反正我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御史,即便输了仗,也不会太丢人。” 展所钦无言以对。 “前半生做错的事太多,我太需要一场胜利了。做个保家卫国的良将,我当初逼着宗权练武的时候,就是这样和他说的。” 自那件事之后,他们就很少见面,也心照不宣地没再提起过万俟宗权。都说近乡情怯,但真的踩在故乡的土地上后,往往会觉得释然。 展所钦和万俟宗极对视片刻,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理解和原谅。 万俟宗极的副将来催了,说不要误了祭天的时辰。万俟宗极最后回头看了展所钦一眼,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走出去几步,展所钦忽道:“平安回来,阿兄。” 万俟宗极的脚步一顿,他转身大步回来,一把抱住展所钦,用力拍拍他的后背,一个字也没说,红着眼睛走了。 展所钦的心情很差,他去了趟花圃,草草给那里的月季、蔷薇和玫瑰浇水施肥,连花坊都没心思去了,便闷闷不乐地回了家。 颜如玉尚不知道他是去送别万俟宗极了。展所钦现在比颜如玉还迷信,觉得这种煞气太重的事还是不要让颜如玉知道比较好,怕冲撞了他的胎气。 他心事重重,颜如玉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正在院子里和丑丑玩你抛我接的游戏,展所钦突然一开门,一个废布条卷成的小球稳准狠地砸在他胸口。展所钦接住,拿在手里就是不给丑丑,把小狗急得上蹿下跳。 “不要欺负它!”颜如玉噔噔噔跑过来。 展所钦把布条球举高,问他:“要狗还是要我?” “……当然要你。”颜如玉满脸无语,把丑丑提溜起来抱怀里,“但是丑丑很小,很可爱,你把球还给它。” 展所钦半开玩笑道:“你陪它玩,就不陪我玩了。” 颜如玉把球拿回来,随口道:“你都多大了。” 展所钦没说什么,回屋关上了门。 颜如玉跟丑丑玩了一会儿,想想觉得不对劲,把狗撇下,进屋去看展所钦。 展所钦已经躺床上了,脸朝里面,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颜如玉踮着脚走过去,手撑在床边探身凑过去去看,展所钦一下睁开眼睛。 颜如玉便顺势趴他身上:“你怎么了?” “困。”展所钦淡淡道,“你去跟狗玩吧,我睡会儿。” 颜如玉明显感觉得到他的情绪不太对,如何肯走,干脆把自己的外衣脱了,从被子边缘钻进去,拱到展所钦怀里:“让丑丑自己玩吧。我很神奇的,你抱着我睡得更香,你要不要试试?” 展所钦没说话,默默地把颜如玉紧紧抱着。 颜如玉的睫毛随着眼睛的眨动扫在展所钦脖子上,他受到展所钦情绪的影响,再一想到元溪,便也沉默着不说话了。 花坊闭店后,他们家的三个下人回来了。他们已经正式上岗,目前乜老丈的反馈是效果真的还不错,但也有个小问题是昨天元溪被流氓客人骚扰了,幸好元溪不愿张扬,否则事情闹大了肯定会对花坊产生影响。 但乜老丈的意思是,这个隐患还是得想办法解决。最简单的方法是给元溪找个郎君,这世道就是这样,别人未必尊重哥儿,但多少会尊重他们的丈夫。 颜如玉听见他们开门进来的声音,惦记着和元溪谈谈的事,便钻出被窝,下床穿鞋。 “去哪儿?”展所钦闭着眼睛问他。 颜如玉不想瞒他,但他还没和元溪把话说清楚,也不知该如何告诉展所钦,便只道:“和元溪聊聊。” 展所钦看着他出去,眸子渐渐沉了下来。 刚才不是还说陪他睡觉吗,明明能看出来他心情不好,跟元溪究竟是有多么要紧的事要聊? 展所钦很难过,展所钦不想说。 颜如玉把元溪叫进书房,元溪脸颊上还残留着昨天那个流氓恼羞成怒后打他一巴掌留下的印子。他受到了骚扰和羞辱,却为了花坊的声誉主动忍气吞声。 颜如玉看着他的模样,到底还是不忍心说重话。虽然他无法接受元溪的心意,但也实在没有必要糟践它。 他想了想,道:“元溪,你才十六岁,就这么一直做奴仆也不是个长久之计。不如,我把你放良,你自己过日子去吧。脱了贱籍,也不必担心会被人牙子卖去馆子里了。” 元溪一下子懵住,错愕地抬头:“主子,我做错什么了吗?” 颜如玉摇摇头,元溪急切地解释道:“昨天那个客人,我真的没有勾引他或者暗示他什么,我只是正常地给他介绍花的价格,他就问我买我要多少钱。我也没想把事情闹大,主子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颜如玉道:“我没说你惹事,我也不是要赶你走,把你放良不是好事吗,你以后就不用做下人了。说不定,将来你还会遇上如意郎君,过上普通人的日子。” 元溪用哀伤的眼神看着颜如玉,满腹的话无法说出口,他垂下眼睛,把所有情绪死死压住。 颜如玉叹了口气,柔声道:“或者,你喜欢的不是男子?那也没关系,即便是两个哥儿,谁说就一定不能在一起了。就像我和阿郎,你也会遇到适合你的人。” 元溪的眼睛一下子睁大,脑中嗡地一响。 颜如玉不会无端说出这样的话,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元溪克制不住地发着抖,大脑一片空白,也说不清自己是难过还是欣慰。颜如玉是这么温柔的人,他没有觉得自己恶心,拒绝也拒绝得委婉。 元溪哭着道:“可是我不想走,真的不想走!主子,你就让我留下吧,我一定不会让你心烦的,我会控制好自己,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不好?” 元溪到底也没做什么,他只是默默地喜欢自己而已。他哭成这样,颜如玉心软得一塌糊涂,可是又不能全然不顾及展所钦的感受,便道:“这件事,我不能不和阿郎说,希望你能理解。” 元溪哽咽着点头。 颜如玉开门出去,看见展所钦也已经起来了,正在院里喂狗。 他和丑丑的父女关系看来是好不起来了,狗是真的狗,展所钦也是真的狗,把半拉鸡腿给丑丑咬着又不松手,往回一拽就把丑丑拽得摔个标准的狗吃屎,气得小狗骂骂咧咧。 颜如玉无奈地走过去,把丑丑抱起来哄。 “这狗脾气不好。”展所钦倒打一耙。 颜如玉一反常态地没有护着丑丑,而是反问:“所以你的脾气比丑丑好?那你待会儿可不能发火。” 展所钦顿觉其中有诈:“什么意思,你干什么了?” 颜如玉拉着展所钦回屋。 把前因后果说完以后,展所钦沉默了很久。 颜如玉觑着他的神色,忐忑地等待展所钦的反应。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笑了出来:“阿郎,你怎么宝相庄严的,哈哈哈。” 展所钦还真没发火,他像尊佛一样坐在那,用大慈大悲、清心寡欲的眼神看着颜如玉:“让他走。” 颜如玉为难道:“我是想把他放良的,可是他以后怎么办呢?你也知道,作为一个哥儿,除非很有钱,否则要独自生活会遇到很多麻烦,更何况他长得很好看。他也没个住处,身上又没钱……” 展所钦道:“你不是有干娘吗,把元溪卖给她,不,送给她,她对待下人也很好,你应该可以放心她。” 这倒是个办法。 颜如玉道:“好吧好吧,我去和他说。他不愿意走,我得好好劝劝他,你不会生气的吧。” 展所钦今天真是遭遇了太多,他心烦得很,但还是强撑出一副大度的样子:“不至于。” 他装得太像,颜如玉还就信了他不生气的鬼话,抱着丑丑劝说元溪去了。 展所钦想象中颜如玉搂着楚楚可怜的元溪柔声细语的画面酸得他心里翻江倒海的,他坐立不安,什么面子也不要了,蹑手蹑脚来到书房外头,附耳过去。 “……那我以后,是不是都见不到你了?” 只听颜如玉道:“也不是,你在我干娘那儿,我去她家看望她的时候也可以和你说说话嘛。你不要想太多,我们就可以做朋友。” 展所钦:“……” 他冷着脸拂袖而去。 ----
第七十七章 误会与三封信 与展所钦不同的是,早年的经历并未消磨掉颜如玉对这个世界的爱和信任。相反,正是因为他体会过极端的恶意,所以他加倍珍惜所有对他好的人,愿意不遗余力地回报,不想让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因为对自己好而受到伤害。 他和纪咸英约定好之后,亲自把元溪送了过去。他的马车离开后,元溪在纪家的大门前站了足足半个时辰。 颜如玉在马车上掀起车帘回头,视线里元溪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地平线之下。 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前面赶车的展所钦也回头看了一眼颜如玉,硬生生把满腹的不舒服给憋了回去。 颜如玉有点难过,他缩回车里,一直沉默着不说话。 自从这辆马车买来之后,他们每次一起坐车都是甜甜蜜蜜的,还是头一次安静得像无人驾驶。 马车停在家门前,展所钦掀开车帘钻进来,把垫脚的箱子搬出去,伸手等着扶颜如玉。 颜如玉就着他的手下来,展所钦安静地把箱子又搬回去,扯着马头让它调转方向。 颜如玉面对他令人窒息的沉默一头雾水:“你在不高兴吗?为什么?” 展所钦摇摇头:“没有。” “……我都已经按照你说的,把元溪送去干娘家里了。”颜如玉挡在展所钦面前,“你跟我说清楚,你对这种处理方法还是不满意吗?” 展所钦静了片刻,道:“你和他说你去纪家的时候可以和他说话,还要和他做朋友。” 颜如玉听得莫名其妙:“我又不是说我要天天跟他待在一起,也没说要和他红杏出墙。你为了这个生气?” 展所钦没有回答,只道:“如果有人喜欢我,我是不会和这个人做朋友的。这算什么朋友,这种情况怎么做朋友?” 对于这个问题,心软如颜如玉有截然不同的看法:“也许他把感激和喜欢弄混了,或者时间一长他慢慢就放下了,这些都是有可能的,而我只是不想辜负对我好的人。感情不是人能控制的,否则世间也不会有那么多为情所困的人了。他并没有对我做什么,也没有尝试破坏我们的关系,如果他只是默默喜欢,我觉得这不算十恶不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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