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黄昏,宵禁夜鼓还差三刻钟响起,宴云拾掇好药铺,老大夫先走,他又关好店门,才抱着小宝往家走去。
路上又损失三个铜板,给小宝买糖饼一块,刚推开院门,宴云便看见楚嫣和楚婉两姐妹心事重重的抬起头,冲他扯出个笑脸来。
楚婉先开口,掏出一个包裹,打开来给宴云和妹妹看。
原来里头是三件上好的绸缎绣花做的小孩儿肚兜,三件极好的棉布做的中衣中裤,和塞满了棉花的一整套小袄棉裤。
宴云吃惊不小,说:“天还这么热,你就提前帮他张罗上了,真是有心了!”
楚婉说:“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入秋了呢,有衣有粮,心里不慌么。”
宴云赶紧说:“这料子太好了,肯定不便宜。我不能白拿你的。”
说着,便要往身上摸钱。
楚婉忙制止他,说:“小宴公子,这是我一片心意,你非得把钱给我,反倒和我生分了。”
宴云还想说什么,却见楚嫣掏出一把打得精致的长命银锁,直朝小宝脖子上挂去。
宴云是彻底懵了,“不是,今天是吹了什么风啊,你们都这样破费?这不好吧,女子身上不能没有点银钱傍身的……”
小宝笑嘿嘿的捏着长命锁,一把塞进嘴里。但楚嫣买的锁实诚的大,小孩子的小嘴压根塞不进去,只够他磨磨牙,顺便流下哗啦啦的口水。
楚嫣忙帮小宝擦嘴,仿佛开玩笑一般的说:“上回我和姐姐和你说过,想一起做小宝的母亲,咱们三个人一起过日子。你却没答应我们。”
“既然如此,也不强求。我们就做小宝姨姨吧,别家孩子都有长命锁,保佑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咱们小宝也必须得有,姨姨给小宝打!”
“这是我给小宝的,你可别逼逼赖赖、推三阻四的。”
宴云知道,玩笑里总有三分真,他目光真诚的说:“你们姐妹俩这样好,我何德何能,这世上又有哪个男人有这样的福分,可以同时拥有你俩呢?”
“你们就把我和小宝当做娘家人看待,将来你们若有合适的人家嫁过去,有什么不痛快的,我一定给你们撑腰。”
说着话,他教小宝挺起胸脯子,两个小手攥成拳头,和他一起挥了挥,又帮小宝道了谢。
楚嫣和楚婉对视一眼,彼此脸上都有几分释然。
楚嫣“噗嗤”笑了,说:“这敢情挺好,我们也算有娘家的人了,将来回门也有地方可去。”
宴云听出她话里的意思,顺嘴问:“这么说,你们真有人选了?”
两人都羞怯起来,仍是点了点头。
原来她俩在绣庄做事,都做的好绣活,又曾是将军府的下人,待人接物自有一套纹路,便先后有两个媒婆上绣庄帮她俩谋议亲事。
给姐姐楚婉说的亲,是隔壁布庄老板的儿子。他年纪比楚婉大两岁,曾有原配妻子,未曾生育便急病离世。
这男人对原配也有良心,老老实实帮她服了一年丧,又隔了一年,才动了续弦心思。
布庄老板仅有一子,整个铺子生意将来都是他的,楚婉一嫁过去就是布庄未来老板的娘子,不愁吃穿。
另一个媒婆给妹妹楚嫣介绍的亲事,牵的线却是应天府的一名官差。
男人年轻力壮,相貌英俊,比楚嫣小三岁多,因父母双亡,家里只有他一个光棍,故而迟迟没张罗娶亲。
他耍一手好棍棒,也没吃酒赌钱的恶习,每月的月钱大半存起来。
楚嫣觉得他最妙之处,便是自己还没决定呢,他便提前将一匣子老婆本双手奉上,请自己帮忙保管。且嫁过去后,家中没有公婆约束,十分自由。
两人最后一次试探宴云心思,见郎君果然无心,她们便很痛快的答应了媒婆。
那两个媒婆都喜出望外,前后脚离开小院,对视一眼,一个婆子问说:“敢问您是哪边请来的?”
“我是东街侍郎府的管事找来的,哎这家姑娘真有福气,这样高门第的家里,竟惦记着她的婚事。你呢?”
另一个说:“谁说不是呢,我这儿听人说漏了嘴,好像是哪位将军出面。两位姑娘好大的排面!”
这边厢喜事成双,说不尽的喜气洋洋,另一面红尘断绝的九重深宫中,皇帝陡然从龙床俯身探出头,激烈的咳嗽让他浑身发抖、双眼通红,他痛苦的揪着脖子,咳出一口带血的痰来。 ----
第五十一章
相中了楚家两姐妹的夫家得了媒婆的好消息,都高兴得不得了,赶着催着将婚事尽快办了。
也是好在他们都在京城,各色铺子里琳琅满目的商品齐备,只消多花些银钱,两三日内便将成亲所需的物件都一一备齐。
宴云果然如他承诺的那样,把他自己和小宝当成了楚婉楚嫣两姐妹的娘家人,里里外外操持各种事宜。
出嫁前一晚,三人一孩坐在灯下桌前,难免生出几分感伤。
楚嫣左右一看,为了缓和离别之痛,忙笑着岔开话题:“小宴真是厉害呢,说起成亲的事头头是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成过亲,经验斐然呢!”
她无心一句话,却正好戳中了宴云的心事。
让他想起兵荒马乱的那一天,他稀里糊涂被人送进了新房,掀起盖头便看见了穆长沣岑寂冷峻的脸。
“你们赶紧歇息吧,明天一早就要办喜事,不知多早晚才能睡下。”两姐妹顿时脸颊一红,宴云起身把她们往楼上赶。
第二日锣鼓喧天,说不完的喜庆热闹,小宝光溜溜的脑袋上顶了个虎头帽子,咿咿呀呀笑着趴在宴云肩头,临上花轿前,两姐妹都抹着眼泪,亲了又亲小宝的胖脸蛋。
这天晚上,偌大的二层木楼只剩下宴云和小宝两人,烛台亮起,也没了两姐妹说说笑笑的身影,甚至于时常传来响动的隔壁邻居院落,也是岑寂无语,明月空悬。
好在还没伤感两刻钟呢,小宝又尿湿了兜布,宴云赶紧烧水,忙的头晕脑胀,搂着小宝便倒下睡了。
后半夜骤起疾风,大雨倾盆,到天明也没消减一二。
大雨滂沱,将京城远近的重重檐顶都化为了浪花里起伏不定的大小舟楫。
这样大的雨,连看病问药的人也少了许多,药铺里只有老大夫、宴云和小宝而已,小宝抱着一柄废毛笔玩的不亦乐乎,老大夫忧心忡忡的看着门外,随口说:“听说今晨皇城外戒备森严,也不知出了什么岔子没……”
宴云不明所以的跟着看去,却见一行披着蓑衣脚蹬皂靴的人行色匆匆,几错眼的功夫已经跨进门槛,为首的打开油布,取出一本名册,念道:“李惟明,京城人士,九等医官,每月领米粮二石。”
老大夫惶然抬起头。
“带走。”
“官爷饶命——”
宴云忙拦在老大夫身前,说:“你们这是做什么?”
官兵们还没开口回答,老大夫突左边身子抽搐打抖,没半分回护之意,直勾勾的朝地上躺倒,一边颤一边嘴脸都歪斜了,唇角不住往外涌白沫。
“不好,这是头风犯了! ”宴云惊叫一声,忙不迭从老大夫常挎在身边的布袋里取出一枚安宫牛黄丸,往老大夫嘴里塞。
为首的皱起眉头,看着宴明熟练的帮老大夫垫好脖颈,又舒缓胸腹让他吞下药丸,见那老大夫的脸色总算稍好,呼吸略顺,问宴云:“他还能走动?”
宴云和老大夫相处不少时日,得他不少帮助,听这些官兵的口气只要老大夫还能动,哪怕只剩一口气还要拖走他似的,便说:“回禀官爷,李大夫年纪大了,这是头风发作,哪怕能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一条命,恐怕也得人扶着才能走路。烦请官爷们让让路,我得通知他家人过来,把他抬回家去歇息。”
为首的耸起眉头,追问:“他家还有人学医么?”
宴云不解的看他一眼,说:“没有。李大夫只有三个女儿,都和女婿住在附近——”
“原来如此。”
宴云不知那为首的官兵明白了啥,他刚起身,便被两个官兵拦住。
“既然他不能动,只能你来。”
“什、什么!?”
为首的使个眼色,官兵们如捉小鸡一样将宴云拎着往外走。
“自古有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李惟明领了朝廷二十年俸禄,如今却不凑巧病了,便只有让你顶替他的九等医官之职。”
为首的心说,知天命的老人换成眼前手脚麻利的年轻人干活,也不错。
宴云还在挣扎。
为首的官兵没想到,这看上去瘦削无力的年轻男人,扎挣起来力气还真不小,他语带威胁说:“事急从权,你若不肯听话,我们只好让李惟明的家人立刻把他二十年的俸禄加罚息全还回来。”
闲时唠嗑,宴云听李大夫提过,家里孩子多,夫人奶水不足,
宴云犹豫片刻,问:“这是要去哪儿啊?”
若是平时,京畿驻军还真没好脾气听宴云逼逼赖赖。但医官在关键之时,是能救士兵们性命的,为首的不耐烦的捋一把蓑帽遮不住的雨水,还是疾声厉色的说:
“岐王反了,如今京城内外所有兵士全归于穆大将军麾下,听大将军调遣。大将军匆忙从西宁来京,军中医官匮乏,便将在册的医官悉数调归大将军麾下。”
宴云整个人都安静下来,迟疑着重复:“岐王……?穆大将军……?”
毕竟宴云不在医官名册上,官兵们需用和名册一致的人数充数,实在拗不过宴云脾气,只得派人将老大夫的家人叫了过来,又允许他带上小宝,这才把人装进马车里。
宴云带小宝坐进车内,原来里头还坐着其他三个年轻医官,眼看着就要奔赴战场了,命也不知保不保得住,大伙儿说话都肆无忌惮起来。
“岐王你都不知道是谁啊?哎我换个名字你们就都知道了,三皇子李珉啊!”
“先帝在时,他和今上都是先帝膝下皇子,他排行老三。今上登基后,给他封了岐王之位,却没让他去封地就藩,他依旧在礼部任职,大伙儿私底下还和旧时一样,总喜欢唤他三皇子!”
“怪不得,我就说呢,圣上登基不足一年,咱们记不住也是情有可原。”
“可我听说,穆将军原是西宁镇边大将,却被……被上头猜忌要造反,这才连降三级官,只允他带一百护卫到京城述职的,三皇子却是宅心仁厚,品行宽仁……”
“这就叫危难关头见人心,人人都说穆大将军是个奸的,三皇子是个忠的。这谁知道真要兴风作浪的却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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