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溪涧没力气去纠正他一句话里有多少的大不敬,只是厌倦地说道:“死就死吧。” “那怎么行?你小小年纪怎么如此消极?都是些皮外伤,只要涂些药就好了。” 堂溪涧转头看向他,面前的少年看起来还没他高。 因此小小年纪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倒显得有些可笑。 但堂溪涧并没有心思笑话他,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然后就听那小太监继续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要是出了什么事,父母一定很伤心。” 堂溪涧听到这儿,终于有了几分反应。 他又想起了那场大火,他的母亲抱着他,手指几乎要陷进他的肉里。 哪怕当时年纪尚小,但他也能感觉她的不舍和伤心。 “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 明明那个年纪根本记不住什么,然而那道声音却好像穿透了时间,重新钻进他的耳朵里。 “活下去。” 堂溪涧原本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握紧,是的,他要活下去。 凭什么作恶者可以享乐无忧?而他的亲人却长埋地底? 堂溪涧的心底突然迸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恨意,他不能死,他死了只会让他们得意,他必须活下去。 那小太监还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然而堂溪涧已经听不见了。 他只是艰难地一点点转过身,伸手握住了小太监的衣袖,“救我。” 小太监愣了一下,把他的手放回了被子里,然后拍了拍胸脯保证道:“你放心吧。” 小太监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药和食物,在他的精心照顾下,堂溪涧很快便恢复好了身体。 重新回南书房那日,众皇子的脸上各有表情。 有幸灾乐祸,也有难以置信。 然而堂溪涧已经不在乎他们的神色和言语,只是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开始上课。 一切似乎都在慢慢过去。 堂溪涧知道了小太监的名字,祝卿梧。 他没想到小太监也会有这么好听的名字,宫里的太监都叫什么小桌子,小凳子,堂溪涧不想叫他小卿子或小梧子,于是选了最后一个字,叫他阿梧。 小太监说他没礼貌,堂溪涧听得稀奇,如果是别的小太监肯定立刻下跪道谢,只有他的小太监如此特别。 小太监确实特别,从不给他行礼,也不叫他殿下,吃饭时还会带着那个傻乎乎的小宫女和他坐在一起。 无礼至极,却又无微不至。 功过相抵,所以堂溪涧便算了。 反正他在这皇宫中也不算什么正经的主子,他的小太监又何必那么正经。 开始时,堂溪涧只当他是一个没什么规矩的小太监,直到他生辰那日。 从前柳姑姑在还会为他煮一碗长寿面,而如今这偌大的皇宫,应该没人会再记得他的生日。 可是他没想到回到宫中时,小太监却为他精心准备了长寿面和一盘糕点。 离桧宫的日子艰难,因此堂溪涧知道这份糕点做成得有多不易。 而且…… 堂溪涧看着面前的牛乳糕,突然想起那日颖妃来看三皇子时亲手做了一盘喂给三皇子吃。 堂溪涧知道颖妃是特意来表演给他看的,但还是配合地陪她做了一出艳羡的戏。 他没想到这一切会被祝卿梧记在心里。 这皇宫中如今还会在意他一举一动的人,也只有他的小太监一人而已。 祝卿梧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满脸兴奋地拍着手对他说:“殿下,生辰快乐!” 不知为何,堂溪涧突然很想抱一抱他。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殿下?” 小太监有些奇怪地叫道。 堂溪涧想,既然他如此有心,那么守不守规矩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于是他说道:“你不必总是唤我殿下。” “那我叫你什么?” “像我唤你一样,你可以唤我阿涧。” 阿梧,阿涧。 他的生命好像因为小太监又生出了一个新的支点,终于不再是荒芜一片。 堂溪涧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读书习武,沉默地度过一年又一年。 终于,在他十四岁那年,经过余至和外祖众门生多年以来不懈的努力终于找到了证据,证明当年的一切皆是陈家一手酿成的惨案。 光帝知道自己错了,但为了帝王的脸面终究还是没有翻案,只是将水家的人从流放之地召回,并斥责了陈家,又冷落了颖妃几天。 但外祖和外祖母已经病逝,水家人丁寥落,再不复从前。 余至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如今的结果,于是特意向光帝求了一个恩典,堂溪涧毕竟是水家嫡系唯一的后代,水靳在天之灵也定然希望他可以成才,所以想要请人教他骑射。 虽然宫中有专门教皇子骑射的外谙达,但多一个人也什么,于是光帝欣然同意。 堂溪涧再次见到余至时发现他的两鬓已是斑白。 他只比母亲大一岁,如今也不过是三十多岁的年纪,但为了水家的事多年奔走,竟已苍老至此。 “又长大了。”余家虽娶了陈家幼女,但两人成亲十年一直没有子女,听说最后是陈家那位小姐受不住,先提了和离。 而余至一直到今日也没有再成亲。 “余先生。”堂溪涧回道。 “这是袁最,今后他会教你骑射。” 余至话音刚落,就见袁最向他行了一礼。 堂溪涧一愣,立刻行了回去。 “六殿下应当不认得我,但我认得六殿下,当年在下的弟弟被陈家那个孽畜活活打死,家父申冤也遭不测,是您的外祖慷慨挺身才为我们袁家讨回了公道,以至于后来……” 后来的结果是什么大家都知道,因此他也没有再说下去。 “我当年因体弱,一直寄养在寺庙里,并未入族谱,因此无人知道我与他们的关系,我如今是三品参将,殿下,我会一生护您,肝脑涂地。” 堂溪涧望着他们,再次为自己曾经想要轻生的想法而羞愧。 这么多年,无论是余先生还是外祖当年的门生,如今的朝臣,皆不遗余力地帮助水家,帮助他。 他的身上背负了太多人的期望,他需要那个位置。 十六岁那年的猎场事件后,不知是这些年积攒的愧疚太多,还是当时太子和五皇子正如火如荼地争夺皇位,光帝需要有人压制他们,因此终于看见了他。 彼时边关外族来犯,陈太傅得了皇后的授意提议他领兵出关。 战场上瞬息万变,与死神并肩,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光帝难得有些犹豫,为他的安危考虑起来。 而堂溪涧干脆如他们所愿,自请出关。 光帝最终同意,任命他为副将,跟随袁最出关。 袁最此时已是将军,身经百战。 虽然是堂溪涧的骑射师父,但比起三皇子和太子,堂溪涧既无朝中势力,也无母家助力,况且战场上刀剑无眼,能不能保住命都不一定。 谁也没有想到堂溪涧会以十六岁的年纪退敌千里,深入敌营,俘虏了外族的首领。 光帝龙颜大悦,没想到他竟真的有领兵之才,就在皇帝早给他封赏的时候,他却自请留在塞外,一副只想老老实实当辅佐之臣的模样。 光帝更感愧疚,不知是不是年迈开始顾及亲情的缘故,堂溪涧出关的前一夜,竟突然单独召见了他。 这么多年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坐在一起,光帝遣退众人,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涧儿,其实这么多年朕一直知道自己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母亲。” “别怨朕,这个位置会让人身不由己。” 堂溪涧看着不远处一身明黄色龙袍,头发花白的老者,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儿臣明白。” 说完,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涧儿……”光帝眼中的愧疚更甚,缓缓说道,“这些年一直将你挂在柳茹的名下,委屈你了,正好纳兰氏无子女,年纪也合适,从今以后,你就挂在她的名下吧,她身份尊贵,等你年岁再长,娶亲之后便封为亲王,这是……” 光帝嘴唇颤抖,似乎很难将那个称呼说出口,“父皇现在唯一能给你的补偿了。” 堂溪涧神色依旧淡淡,“谢父皇。” 堂溪涧出去时,脑海中突然那日想起纳兰贵妃来找他时的话。 “六殿下刚立奇功,不趁热打铁,反而自请戍边,大节大义,令人称叹。” “娘娘言重。” “有大舍必谋大得,不知六殿下的‘得’是什么?” “先君臣,后父子,臣之本分,无所谓得舍。” “是吗?看来殿下心中真无所怨,不怨水家流放,不怨你母亲葬身火海,不怨多年欺侮,不怨陛下?” 堂溪涧闻言沉默了下去,只是挑眉看向她。 “可我有怨。” “那娘娘所怨是什么?” “六殿下应当知道我怀过孕,是个男孩,本应是你的十弟,但……” 纳兰贵妃说到这儿,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我宫中的花蕊中被人放了麝香,不过六个月,我便滑了胎,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怀过孕。” “娘娘为何告知我这些辛秘?” 纳兰贵妃仰头拭了拭眼角的泪水,笑道:“你之前于猎场救了陛下,如今又立下战功,却又不参与党政,只是一副尽心国事的做派,陛下定然对你愧疚,想必很快就要重新再论你的名分了,你的母亲早逝,而我无子,你我合作,最为合适,若他日……” 纳兰贵妃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你无论是正生母名分还是追封,我都不会干涉。” “那娘娘所求是什么呢?” “六殿下,若你他日登基,娶我纳兰家女子为后。” 堂溪涧闻言沉默了下来,意料之中的答案。 自古女子入宫便是为母家图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很公平的合作,但不知为何,堂溪涧还是犹豫了一瞬,他脑海中竟然浮现出阿梧穿嫁衣的身影。 真是荒谬。 “六殿下意下如何?” 堂溪涧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当日害娘娘腹中孩子的是谁?也是颖妃吗?” 纳兰贵妃笑了笑,“无论是颖妃景妃还是皇后,她们都该死,这点我和殿下同求。” - 堂溪涧在边关待了四年。 这四年里,三皇子和太子明争暗斗,各朝臣和皇子划分两派,分庭抗礼。 堂溪涧虽在边关,但余至如今已是文官之首,所以他偶尔也能得到一些消息。 太子身后有大皇子和四皇子,但大皇子是长子,虽表面归顺,心却不齐。 三皇子和五皇子是姻亲,五皇子自然助他,加上陈家助力,他们争得如火如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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