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也是这么说的。”小豆子说着,坐下陪他一起看了起来。 “祝哥哥,你说我们死了以后真的会变成星星吗?” 祝卿梧不想破坏他们心中小小的愿景,因此肯定地回道:“会的。” “那等我死了就变成星星照着你们,离桧宫的东西少,蜡烛本就不够,这样你们晚上出去就不用提灯了,要是你们想我了,就抬头看看我。” 祝卿梧好气又好笑,“说什么傻话,我比你们大,要死也是我先死,到时候照着你们。” “不要!”玉珠立刻回道,“祝哥哥你这么好,你死了我会很难过。” “你死了我也难过呀。” “那你就抬头看看我。” 祝卿梧哭笑不得,“得得得,我们绕过这个话题吧,别看星星了。” “就是,什么死不死的,我们都要好好活着。”小豆子在一旁说。 “嗯。”祝卿梧也跟着说道,“我们都要好好地活着。” 从前祝卿梧从不信这些怪力乱神。 可如今却信了。 他揉了揉眼仰头看着满天的繁星,努力想要找一找,玉珠和小豆子是哪一颗? 他们俩那么活泼,一定是最亮的两颗。 可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酒的缘故,所有的星星都变得模糊不清,他怎么也找不到。 所以只能冲所有的星星都挥挥手,就当算作是告别了。 前殿的仪式渐渐到了尾声。 坛子里的酒不知何时已经空了。 祝卿梧将空了的酒罐放下,扶着旁边的墙慢慢站起身来。 风烈了起来,成群结队地从他身旁跑过,吹得身上的衣袍猎猎作响。 深灰色的外袍贴在他身上,空空荡荡。 祝卿梧移开目光,看向更远阔的河山,突然生出几分遗憾。 他一生都被困在了这里,竟没有机会领略一下这里的河山。 其实他一直都想去江南,看小桥流水,也想去大漠,看落日孤烟。 然而没有机会了。 他这一辈子也走不出皇宫,就像这么多年他一直走不出那棵梧桐树一般。 他实在是太累了。 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总是先顾虑着别人。 而今终于再没什么人让他牵挂,他也终于可以为自己考虑一次了。 祝卿梧抬头最后一次看了眼天上的星星。 这次他终于看清最亮的那两颗。 祝卿梧笑了笑,这下连遗憾也没了。 刚刚的酒意上了头,因此他并不怕,只是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可以跟着风一起飞走。 他向前一步,脚掌一半便凌了空。 周围的风吹得更急,祝卿梧却不觉得冷,反而觉得很舒服。 他张开双臂,像是挣开了所有的束缚。 眼前的一切都在渐渐消失,他像是回到了母亲的身体,然而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声满是惊惧的,“阿梧。” 祝卿梧转过身,略含醉意地睁开眼睛。 他还以为喝的太多,眼前出现了幻影。 不然堂溪涧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身上还穿着正红色的喜服,手里握着一个红色的玉瓶,正一边冲他说着什么,一边试探着向他靠近。 然而祝卿梧已经听不清,又或是不想听清。 无非是上面危险,快下来,回到我身边之类的话。 可是他不想回去了。 祝卿梧又向后走了一步,然后成功地看见堂溪涧瞬间被钉在原地,目眦尽裂,满眼惊恐。 祝卿梧似乎很久都没有看见过他这样失态的神情。 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玩。 也不知一会儿他从这里坠下去,会不会给他留下什么阴影? 毕竟曾经相伴八年,祝卿梧终究还是不忍心。 于是好心地用唇型对他说了一句,“回去吧。” 然而堂溪涧却没有听,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喊了一句,“阿梧!” 祝卿梧还记得堂溪涧第一次问他名字时的情景。 彼时他不知为何浑身是伤,被人扔在离桧宫。 祝卿梧用了自己当时全部的积蓄为他换了药,精心照顾才让他好了起来。 他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祝卿梧,祝福的祝,卿卿的卿,梧桐的梧。” 躺在床上的小孩儿想了一会儿,突然说道:“那以后我叫你阿梧。” 当时的祝卿梧还没有适应皇宫中尊卑贵贱的那一套,说他没礼貌。 少年没和他争辩,只是这么固执地叫了下去。 一叫就是八年。 后来祝卿梧才了解道,按照大凉的规矩,原来没礼貌的其实是自己。 但如今,他似乎已经不需要遵守大凉的规矩。 于是他对堂溪涧摇了摇头,“不是阿梧。” 他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不是什么下人奴仆,他是祝卿梧。 “我叫祝卿梧。” 祝卿梧说完,冲他笑了一下,终于说出了一直想要说的话。 “堂溪涧,我不要你了。” 堂溪涧望着他,似乎意识到了,再也顾不上什么,连忙向他跑了过来。 然而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他像是一片落叶,就这么被风吹了下去。 都说人死前会有走马灯来回顾这一生。 然而祝卿梧闭上眼睛后,眼前却只出现了许多年前的一副场景。 那是他穿来这里的第三年,他们又熬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天,终于迎来了春日。 鸟儿一声啼叫,绿色便洒满了人间。 彼时鲜花盛开,微风和煦。 祝卿梧闲着也是闲着,于是扎了一只风筝,找了个平日里没人去的地方带着他们玩。 已经十五岁的堂溪涧嫌放风筝太幼稚,只肯坐在旁边看。 祝卿梧知道他是怕会有失身份,便带着小豆子和玉珠放了起来。 然而还没放一会儿,风筝便卡进了旁边的树枝上。 祝卿梧不会爬树,正一筹莫展之际,便见刚才还嫌放风筝有身份的少年挽起袖子,几下便爬了上去。 祝卿梧吓了一跳,连忙大声喊道:“小心!” 还没说完,便见少年已经伸手拿到了风筝。 然后转过身来,正冲他笑。 作者有话说: ①②来源于清代皇后嫁娶资料
第19章 堂溪涧 涧,山间沟渠也。 堂溪涧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的含义是在七岁,他入南书房的第二年。 那日先生讲到“六龙过万壑, 涧谷随萦回 ”时,对其中的“涧”做了解释。 “山间沟渠也。” 先生的话音刚落,三皇子突然打断太傅的话,激动地问道:“什么,什么?涧竟然是沟渠的意思!” 说着,满怀恶意地转过头来,拍手大笑道:“那你岂不是应该叫堂溪沟渠?” “还是叫你堂溪水沟?你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货色,连名字都下贱!” 其他的皇子倒没有随声附和,只是一个个跟着转过头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虽然没有人说话,但堂溪涧却好像从他们的眼神中看见了一声又一声的卑贱。 最后还是刘太傅终止了这场闹剧,他抬起手指敲了敲三皇子的桌子,说了句,“三殿下,不许分心。” 三皇子这才转过身来,却没有罢休,而是继续问道:“太傅,那瑜是什么意思?” “美玉之意。”太傅答道。 堂溪瑜是三皇子的名字。 “祎呢?” “美好的意思。” “太傅,靖是何意?” “和平安定。” 原本安静的课堂瞬间哄闹了起来,皇子们纷纷起身围着太傅询问着自己名字的意思。 连一向沉稳的太子也有些坐不住,“那我呢?太傅。” 刘老太傅闻言,神色略微恭敬了起来,极为郑重地回道:“寰指广大的地域,也指王畿,陛下对您寄予了厚望呢殿下。” 毕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哪怕平日里装得再老成,嘴角还是没忍住溢出了几分笑意。 南书房内热闹的气氛持续了许久,只有坐在角落处的堂溪涧始终没有发一言。 小小的手掌蜷在一起,指甲在掌心留下了一道道血印。 他用了许久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毕竟没有人会心疼,反而会更加笑话他。 但接下来的课堂溪涧什么也没听进,只是脑海里反反复复地回想着太傅的那句话,“涧,山间沟渠。” - 堂溪涧小时候不明白许多事情,他不明白为什么同样都是皇子,但别人待他和其他皇子的态度却截然不同? 他不明白为什么父皇从不来看自己?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母妃,从小到大只有一个宫女照顾自己? 更不明白为什么其他皇子名字皆是美好的寓意,而自己却是山间的沟渠? 他曾试探着问过照顾自己的宫女,然而宫女是个哑巴,并不会说话,每次都只能用一双含泪的眼睛哀哀地望着他。 旁人更不会告诉他这些辛秘,他只能自己去找究竟是什么原因。 可他在整个皇宫中都是一个极为特别的存在,他没有亲族,没有母家,除了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当今的皇帝,自己的母亲是一个死去的宫女外,竟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外祖?有没有舅父?他就像是凭空出现在这皇宫里的人,人人都可以欺负他。 直到七岁那年他得知了“涧”字意思的那日。 他的兄长们下了学也没有放过他,围在他身边一声不停地喊着他,“堂溪沟渠”。 堂溪涧拼了命地想要从他们的声音中逃出去,可他们玩得正开心,将他团团围住,让他怎么也逃不出去。 堂溪涧被一步步逼到角落,蹲在地上,双手捂住耳朵。 可是那些声音就想一根根银针,依旧毫不留情地顺着缝隙钻了进去。 “闭嘴!你们闭嘴!”堂溪涧冲他们大喊。 然而反而叫得更加开心。 “住口!”堂溪涧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身来伸手一推,原本的人网缺了一角,他终于跑了出去。 身后不知为何传来一声声惊呼,可他已经顾不上,只是不停地向前跑去。 堂溪涧从未有一次像那天一样希望自己可以跑出这里。 然而皇宫实在太大,哪怕他拼尽全力却还是跑不出去。 堂溪涧回到宫中时才知道他那一下推倒了三皇子,恰好旁边有一块石头,三皇子磕得头破血流。 他的生母颖妃在光帝面前哭得快要昏死过去。 光帝勃然大怒,罚了他二十个板子。 侍卫手中的板子比他还要高,哑巴宫女吓得跪在侍卫面前一个劲儿磕头,但在皇宫里,弱小换不来任何怜悯。 两个人抓着他将他重重按在地上,接着板子高高举起,只一下他的眼前就黑了下去,连哭都哭不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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