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言秽语充斥在耳边,梅林崩溃地大声地哭喊,用力砸了几下草堆,飞起的火星又点燃了旁边的干草。 好像刚刚的爆发已经用尽了她最后的力量。梅林的动作越来越慢,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然停了下来,沉默着转身看着躺在地上像烂泥一样的金。 梅林的头发披散,眼里无光,眼泪鼻涕鼻血抹得满脸都是,哪里还有以前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模样。火焰在她身后燃烧,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好像张牙舞爪的地狱来的恶鬼。 她的沉默就好像索命的号角。 金害怕了,但还是用大喊大叫来壮胆:“我要报警,你要毒死我,你要烧死我,我要报警把你还有你的姘.头抓起来!让你们都去坐牢!都去……” “是!”梅林突然大喝一声。 金不敢发出声音,惊恐地看着她。 “我就是要毒死你!我就是要烧死你!”梅林昂着头,仇恨地看着他,眼里也燃起了复仇的火焰:“你怎么还有脸说出报警的!” 眼里的火焰将她的泪水蒸干,将她的双目烧红,也将她的声音变得如磨铁一般:“你说好了!我不在乎了!我的一切都被你毁了!你却还要逼我!” “那好!我其他什么都不要了,我就要你死!”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四周疯狂蔓延的火光,在她眼里好像开得正旺的山茶。 为了防止潮湿,草料仓库的门大多是紧闭的,此时滚滚浓烟已经充斥整个空间,梅林说完这些话,被呛得喘不过气,连木板都来不及放下,就转身向门口跑去。 对死亡的恐惧让金爆发了最后一点力量,猛地起身追了上去,终于在门口的时候,扑倒在梅林脚边,紧紧攥住她的脚踝。 “求求你!梅林!救救我!”金怕得要死,低声下气地恳求她,梅林几乎要心软,可下一秒,火焰燎到了他的腿,金又暴露本性地怒吼起来:“你他妈——” 他的话没有说完,他凶恶的表情又令梅林想起那个雨夜惨痛的回忆。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决绝。 金的声音戛然而止,惊恐放大的瞳孔里倒映的是梅林高高扬起的木板和眼中深入骨髓的仇恨还有梅林身后无尽的黑夜。 一声闷响。 之后是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第43章 维恩(四十三) 现在是深夜, 离天亮还有好长时间。 梅林抱着膝盖坐在仓库门前第一级台阶上,她的身前是夜晚寒冷的空气,背后是铁门灼热的气息。 她的心也好像被分成了两半, 一半被复仇的喜悦填满, 一半被惊慌的自责霸占。 她小声抽泣着, 无助地将头埋在臂弯里, 等着被人发现, 她甚至幻想着烧塌的房子将她吞没。 有的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 她不是想要去死, 只是突然不想活了。 她想起之前在冬星的时候,莱昂在听收音机,维恩在扫地, 她描着图案有一茬没一茬地和他们搭着话。 收音机听的是法国的电台, 好像在读着书摘,莱昂将它们笔记本上。梅林有些好奇, 终于在一个长长的句子之后开口问道:“刚刚那句是什么意思?” 莱昂盯着笔记本, 挠挠头正想怎么组织语言,维恩将下巴抵在扫把顶端, 绿色的眼睛看向她, 缓缓开口: “要多少力量,多少骄傲, 或者多少爱,才能相信人的行动是有价值的, 相信生命胜过死亡?” 要多少力量, 多少骄傲, 或者多少爱? 空气中洋溢着咖啡面包的香气,收音机里放着休息时间的法语歌曲, 维恩跟着哼唱,动听的歌声伴随着扫把的刷刷声,莱昂放下书帮她捡起脚边的碎布条,整齐的码好,时钟钟摆慢慢摆动,窗外下着雪,火炉温暖,黑夜宁静。 她觉得自己最近太幸运了,早上路过邮局的时候突然被喊住,邮差交给她一封家里的来信。她拿了信跑回来,一打开店门,就看见莱昂和维恩已经开始忙活。 他们买下了二楼,取了一间当休息室,正在往里面搬着家具。她被灰尘呛到,掩着口鼻,笑着挥着手里的信封,两个男士跑过来,抢着要念。 信里絮絮叨叨,告诉她父母身体健康,单身的大哥安全退伍带回来了心仪的女孩,寄回家的钱添置了一个小壁炉,街道杀了一头羊,买了羊腿等她回家炖暖锅,邻居家生了一窝小狗,挑了一个最好看的抱回家…… 维恩磕磕跘跘地念着,莱昂时不时纠正一下,三个人围在一起,阳光照进全是灰尘的房间,那些尘埃仿佛也变成了金色。 梅林想到这些,忍不住悄悄笑了起来。 她想:就这么多力量,这么多骄傲,这么多爱足够了。足够她在这个冰冷的世界热切地活着。 可是她错了。 大雨不止淋湿了她的衣服与头发,更淋湿了她的余生。她不明白为什么美好的未来好像沙子建的城堡,连一个海浪都抵挡不住。 冬星的回忆有多美好,她在坠落以后就多不愿意回去。她走进那个小小的房间,便能看见干净的自己的幻影。虽然维恩一遍又一遍地对她强调“不是你的错,你有什么好羞耻的?”可她所受过的教育和她遇见的人还有她二十年不到短短的人生经历都告诉她:她脏了。 “凡杀不死我的都将让我变得更强大。”不,对她来说不是。她还活着,那这杀不死她的一切都会成为她的噩梦,在她未来的每一个深夜清晨折磨不休。她会害怕别人的眼光,害怕深邃的巷子,害怕雨天,害怕触碰,害怕有人说喜欢她然后伤害她,她怕这怕那,她该如何回到从前的生活中去? 肩膀上的血还在流,木板上的刺扎进了手掌,破碎的裙子遮不住小腿,嘴角肿着,冰冷的风将疼痛都吹走了,她逐渐冷静下来。 金不知何时又从昏迷中醒了过来,那一下竟没有将他杀死,他拍着铁门嘶哑着哭求着:“梅林,求求你,我知道错了,我再也,再也不敢了,再也不会欺负你了……” 梅林好像没有听到,草料仓库虽然离庄园中心较远,但如此大的火势,恐怕没有多一会就会被发现。 “梅林,求求你……我不想死……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人……求你救救我……” 金的声音越来越弱,伴随着无力惨叫和剧烈的咳嗽,好像火已经烧到他的身上。终于在最后一声轻微的拍门声中,归于安静。 一阵冷风吹来,梅林悚然一惊,好像突然从梦里惊醒,惊恐万分地起身回头看着紧闭的铁门,滚滚浓烟从门缝中涌出。 “金?”梅林颤抖起来,她恨他恨得要死,可当人真的死在她的面前,善良却又占据了情感的制高点。她那一板子打下去,全凭着愤怒的后劲,而现在冷静下来,自责和懊悔纠缠在心。 我杀人了?梅林跌跌撞撞地扑到铁门口,去抬上面的门栓,铁被烧的通红,她刚一碰到就被烫得松开手。 我杀人了!梅林不管不顾地抓住铁门栓,手上被烫出血泡,试图将它抬起,一只白净的大手却突然出现按住门栓,另一只手握住梅林的两只手腕,微微一带,将她搂进怀里。 “维维……”梅林抬头看见熟悉的下颌线,“金还在里面……” “我知道。”维恩好像不怕烫似的,动作很快地将门锁复原成平日里锁上的模样,声音冷静。可他手上收不住的力道和胸膛中狂乱的心跳声出卖了他。 梅林一下意识到他在做什么,瞪大了眼睛挣扎起来想要去开门:“维维!他要死了!” “我知道!”维恩失控地大吼道,猛地低头,梅林终于看见了他的脸。俊美的脸庞被火光照亮,绿色的眼睛一半是金色一半是黑色,眼神决绝带着瘆人的光亮。嘴角颤抖,眉头紧皱,脖子上青筋爆起,好像方才的冷静下隐藏着沸腾的熔岩,如今喷发出来。 “我不是真的……真的想杀他……”梅林的肋骨被维恩的胳膊勒得生疼,她垂下身子,哭了起来。 维恩隔着布料缠上最后一道铁链,拉紧,然后用满是血迹的手掌托起梅林的脸,手指抹去她的眼泪,却将碳灰弄到了她的脸上。维恩冰冷的额头与她相抵,努力放缓声音:“别傻了梅林!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我们只能这么做!如果现在心软,到时候死的就是你了!你不仅会被指控谋杀,你害怕的那些事也将公之于众!所有人都会知道!” 维恩的话听不清楚,耳边火焰燃烧的声音太过嘈杂。 “可……”梅林还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泪眼婆娑地开口:“……都是我的错……” 维恩松开手,梅林跪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抬头看着昔日的同伴此刻面目狰狞,歇斯底里:“你为什么要同情他?你多可怜可怜自己!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他就是个人渣,死便死了,再也没有人可以威胁你了,你不用害怕了!” “为什么要哭啊,梅林?”维恩压低声音,重又蹲下身子,眼神疯狂,他有两世的记忆,就有两世的仇恨,此刻只觉得非常过瘾,同时心里又有无限的荒凉,火光照亮他的睫毛上的泪珠,他的声音哽咽,但嘴角还带着笑:“你不用再觉得自己脏了。他死之后,你就干净了!你就自由了!” “梅林,你的生活又可以重新开始了!” 梅林被他癫狂的样子吓到,又被他话里的未来所蛊惑,铁门上传来一声拍打,两人动作一致地看向铁门。 “维……”金怨恨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维恩有些厌烦地瞥了一眼,然后沉默着抱起梅林往宅子的方向跑去。 “着火了!着火了!” 伴随着几声响亮的呼喊划破深夜的寂静,庄园各处的灯接二连三地亮了起来。 接着是惊呼声,脚步声,议论声,命令声,仆人们慌乱地冲出房门,然后愣住,看着被烧红的天空。 维恩将梅林抱回房间后,又翻窗户出去,浑水摸鱼地汇入救火的仆人之中。他从一个男仆手里接过水桶,一转身,就和仓皇赶来的安塞尔对视。 安塞尔还穿着月白色的宽松睡衣,长发披散着,逆着人群搜寻着什么。看见他,安塞尔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眉头微微展开,似乎松了一口气。 “维恩!”安塞尔刚想挤开拥挤混乱的仆人们,朝他跑过来,就看见维恩躲闪地移开视线,低下头,一扭身消失在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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