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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重光(我在大明做卷王)

时间:2023-10-22 01:00:16  状态:完结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崔骥征按了按抽痛的太阳穴,突然间明白当年杨廷和、蒋冕追着朱厚照追到居庸关的心情,“如今城门都已上钥,咱们且在此歇息一晚,明日再南下。”

  “南下去何处?”朱载垠与他并辔而行。

  崔骥征淡淡道:“去见你母亲。”

  

番外二:昊天罔极(中)

  他们这一走,就走了月余。

  难得出宫一趟,想起父皇“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教导,对着母亲的坟茔又有些近乡情怯,朱载垠便有意无意地放缓行程,放肆地徜徉于大明的山水田园之间。

  崔骥征带着便服的锦衣卫跟着,既不催促,也不引路,任凭他漫无目的地瞎走瞎看,只一路任劳任怨地为他护卫、更重要的是付账。

  在北直隶雄县,朱载垠特意去了先前清退的皇庄,原先高墙圈禁的皇家禁地,如今已是沃野千里、炊烟袅袅,田间农夫耕作,田埂上农妇采桑。朱载垠翻身下马,去寻那些不很忙的农户问话,回来时满面深思。

  在黄河渡口,原先破旧不堪的驿站已加固翻新,驿馆里原先衣衫褴褛的驿夫也都穿戴整洁,不论是草料还是膳食,都好了不知凡几。最为关键的是,原先一个渡口只有一两艘能坐十人的渡船,如今一个渡口至少有三四艘同时摆渡,每一艘装满了都能有十五人之多。

  在南直隶应天府,他听到南京国子监中书声琅琅,细问之下,才知国子监新开了算学、工学、兵学以及夷学,攻读这些学科,虽于科举无益,但束脩低廉,学成之后可入行伍、可入巡检司、可入工部下属的神机营等,对那些贫苦的寒门子弟可谓有致命的吸引力。此外,这些学科有教无类,就连军户、贱籍出身的子弟也可入学。

  在南直隶松江府,码头上货船往来不绝,奇形怪状的夷人操着不流利的官话和商人们比划价钱,不知从何时起,在远僻的乡间拔地而起一座座工坊,不少工坊上都挂着朱红的旌旗,表明是大明的官营工坊。更令人瞩目的是,不少绣坊、织坊里,随处可见女子的身影,为了去工坊做工多赚些银子贴补家用,不少女子都放开了小脚,在乡间在工坊,裹脚的女童几乎已经绝迹。

  终于,在秋叶泛黄时,崔骥征不再由他游荡,而是从姑苏登上了一艘早就备好的官船,驶向太湖彼岸。

  沧浪浩荡,水色苍茫。

  朱载垠一路几乎未再多说半句话,只看着点点帆影、粼粼波光不语,异乎寻常的安静。有好几次,他欲言又止,可偷眼瞟了瞟崔骥征,却只看到玉雕一般的侧脸,便只好又收了声。

  崔骥征本就不是多话的人,锦衣卫头子做久了,更是连气息都能收敛得一干二净,若不主动亮相,几乎如同隐形一般。要说这世上有什么人能看透他所思所想,除了已经离世的、教过他的几个先生,就只剩下朱厚炜了。

  朱载垠显然不在此之列,故而有什么疑惑,也只能默默放在心底。直到他们弃了船,换了马,一直到了仁皇山脚下,崔骥征才开了尊口,“到了。”

  朱载垠抬头,见幽篁之中,有一安定书院,书院不大,但也坐满了学生,绕过满满当当的房舍,有一经义斋,上有胡瑗手书牌匾“明体达用”。

  深吸了一口气,朱载垠推开门便走了进去。

  崔骥征在他身后看着,突然想起若是年轻时的朱厚炜,会不会也如朱载垠一般毫不迟疑地推开门,还是会留在原地,花个一盏茶的时间近乡情怯,做足被冷落、被拒绝、甚至被打出门外的准备,根本不敢去肖想什么大团圆的和乐场景。

  原来是否在无微不至的关爱中成长,对人性情的影响竟如此之大。

  屋内,素衣朴裳的柳归舟淡淡地抬头看过来,岁月到底善待了这个前半生跌宕多舛的女子,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崔指挥。”柳归舟放下书卷,行了个万福。

  崔骥征拱了拱手,“别来无恙。”

  又看了看呆站在一旁的朱载垠,哂然一笑,将他向前推了个踉跄,“知子莫若母,他半岁的时候你就猜到会有今日,你的儿子,你自己和他解释吧。殿下,你今日便暂住此处,臣过三日再来接你。”

  说罢,崔骥征转身就走,头都不回。

  朱载垠都被搞懵了,再看那传闻是自己母亲的女子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痴儿!”

  朱载垠审慎地看了看她,想来自己长得更像先帝,光从容貌上看不出自己和她之间有多少相似,至于所谓母子羁绊,也并未在血脉中觉醒跳动。

  要么她是崔骥征找来的假货,要么便是我生性凉薄,朱载垠不无自嘲地想,抿了抿唇道,“他说你是我母亲,有何凭证?”

  柳归舟挑了挑眉,“不错,比起朱厚炜那个烂好人,确实更像是我的儿子。”

  难道我竟是父皇和她生的?

  柳归舟一看他面上喜色就知他在胡思乱想什么,“别想了,虽然我也不愿,但你生父就是武宗皇帝,你的生辰是武宗皇帝的忌日,也是上巳佳节。你左足底有一颗小痣,后腰窝有一处疤痕,是先前落水摔的。如今伺候你的女官名曰澄心,是从前蔚王潜邸的老人。”

  这些不必生母,有心的宫婢亦可打探清楚,故而朱载垠仍然半信半疑,直到柳归舟将他袖子撩起,点了点上头的佛珠,“这念珠还是你父皇出藩之前雕的,彼时赠予崔指挥,后来我又从崔指挥手中讨了过来,放在你的襁褓里。其中有个玄机,莫说你,恐怕连崔指挥都不知道,还是我当时与陛下分别时,他说既然这珠子给了你,他想为你刻几句话,后来我虽未再见过这珠子,可料想他一诺千金,定然已经刻成了。”

  朱载垠蹙眉,低头细细看那些珠子,却怎么都未看出特别来。

  “能给我看看么?”柳归舟接过后,取了博古架上的舶来放大镜略看了两眼,笑着递给他,“仔细看。”

  朱载垠取了放大镜,有意在珠子的不显眼的地方找寻,终于在最边边角角的地方看到一个个极小的字。

  “陛下恐怕是跟什么老师傅学过米雕,只是听闻他如今劳心费神、眼力不济,怕是再雕不出了。当年他说的是药师经里的句子,方才我虽只看到一个菩字,但应当不差。”柳归舟悠悠吟道,“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

  朱载垠一字字地看过去,手指捏着那佛珠,攥得死紧。

  她平静地看着眼前已然泣不成声的少年,“这些话是他对你的寄望,你却听信谗言,不信养了你十五年的父亲,让他伤心。你看着这佛珠,你对得起他么?”

  ***

  朱厚炜:驿卒的待遇一定要好好保证 @李自成

  

番外二:昊天罔极(下)

  朱载垠抬脸,痛哭道:“我从未觉得父皇弑君,他是个再仁孝不过的君子,如何会做出那等禽兽不如的事情?可我自小也目睹父皇对表叔用情至深,他是否会因爱成魔,为了独占表叔,也为了稳定帝祚,对您痛下杀手呢?”

  “痴儿,你既然知道他是仁孝君子,为何就会对寡嫂动手呢?”柳归舟啼笑皆非。

  朱载垠委屈,“可就算父皇妇人之仁,但表叔杀伐决断啊。将心比心,我若是父皇,绝对会将您除去。若当真那般,养育之恩和杀母之仇,我又何以自处呢?不过您说的对,我不信自己亲眼所见,反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轻信坊间流言,父皇……父皇到底白养了我一场了!”

  “你父皇是个烂好人,绝不会怪你,反而会反思自己是哪里做的不好,让你不安了。”不得不说,柳归舟对朱厚炜可谓了解至极,竟然将他心思猜了个差不离。

  “可表叔最护着父皇,我让父皇伤了心,他如何能饶过我?就说这一路都没给我一个好脸,日后也不可能再如从前那般待我……”朱载垠到底是个半大孩子,越想越难过,最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柳归舟又是嫌弃又是好笑,看着朱载垠如同丧家幼犬般垂头丧气,最后还是不忍心,“你生在帝王家,平日里见的都是人心诡谲,疑心重些也是常事。在那紫禁城里,别说是养父子,就是亲生父子也多有相残,何况王贵妃确实死因蹊跷,你若是不猜疑,我们还得担心你是个傻的呢。至于崔骥征,也是个疏阔男儿,不是传闻中那等心胸狭小之徒,他今日能带你来见我,说明还是将你看做子侄,希望你能解开心结。”

  朱载垠仍有些期期艾艾,“当真?”

  “我向你担保,待你回去之后,皇上肯定备好了一桌子你爱吃的菜等你。”柳归舟摸了摸他的鬓角,“这几日你便在此陪陪我,再去祭扫你祖母,歇息几日再回京。”

  “嗯!”

  这三日对朱载垠而言,美好的如同一场幻梦,每日伴在美丽慧黠的母亲身侧,微醺在江南醉人的暖风之中。

  一直到了最后一日,柳归舟看着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朱载垠,轻轻叹了口气,“我看你这两日郁郁寡欢,倘若你当真不想回去,我可以和陛下说,另选他人承嗣,你就留在此处,我们母子二人逍遥世外可好?”

  朱载垠明显吃了一惊,“母亲何出此言?并非如此。”

  “哦?难道是想将我一起带回去?”柳归舟深深看他。

  朱载垠苦笑摇头,“您和父皇表叔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逃出樊笼,过得如此自在,我如何能为了一己之私,扰了您的清净呢?已得了您的音讯,若我想见您,我再找机会出宫便是。”

  “我并非不想回去,恰恰相反,我是在想如何向您辞行。”

  柳归舟颇有几分意外,“哦,想不到短短三日,你想法竟颠倒至此。”

  朱载垠从地上捡了块好看的石头,用这几日和渔民家的儿子学会的技法,打了个漂亮的水漂,“其一,自呱呱坠地起,我便是太子,享受万民供奉,自当完成我的使命。”

  “不错。”虽是冠冕堂皇的空话,但他此言若是发自内心,也是不易。

  “其二,父母之恩,天高海深,欲报之德,昊天罔极。父母生我,养父养我,对我的寄望,均是做个好储君,日后做个好皇帝。母亲应当也不愿我虚掷一生,无所事事吧?”

  柳归舟含笑点头,“还有呢?”

  “最后一点,也是更重要的一点,”朱载垠不再玩闹,肃立正色道,“虽然不孝,但见母亲前我就已经打定主意,哪怕我的生身父母当真丧于他手,我也不会立时杀他,而是尽心辅佐他。”

  “哦?”柳归舟不仅未见愠色,反而饶有兴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就这么认贼作父么?”

  朱载垠慨叹万千地一笑,“自我记事时起,从年头到年尾,从早上到夜里,父皇总是一直在忙,上不完的朝、议不完的事、见不完的人、批不完的折子,难得有片刻清闲。后来等我稍微懂事些,父皇便带着我去大朝会,我才第一次知道父皇每日在做的,竟然就是变法。待我再大些,我才明白变法是什么,变法有多难——用父皇某次酒后的话说,变法就是革命,成功了要革旁人的命,失败了就是别人革掉自己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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