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清领命告退,朱厚炜看着眼前王府金灿灿的琉璃瓦,深深叹了口气。 刘瑾啊…… 第五章 先前朱厚照也曾安插了几个锦衣卫在他身旁,其中既无身世显贵的纨绔,亦无武功绝群的精英,不过是几个庸庸碌碌的公差领着俸禄过日子。故而不管他们真正领到的差事是监视还是保护,都只能说完成得差强人意。 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胡节的家小安顿好,朱厚炜略一思索便将那几个锦衣卫唤来,客客气气地让小内侍为他们奉上茶水,“蒯校尉,寡人听闻很快将有锦衣卫前来衡州,不知诸位可曾听闻消息?” 蒯校尉这几年在王府过得颇为舒心,自然无有不答,“听一位小旗兄弟说了,来的似乎是钱宁钱千户。” 这又是个史书上读过的名字,仿佛也是刘瑾的爪牙。 “此人绝非善类。”蒯校尉身后有一低阶锦衣卫忽然开口,“据属下所知,钱宁从小被太监钱能收养,听闻关系亲近异常,可用‘嬖之’形容。” 朱厚炜眉头一动,却见其余几个锦衣卫不甚通文墨,听了这话并无特殊反应,“是么?” “元年时,他依附刘太监,又被刘太监引见给当今,已被赐了国姓,还被圣上收为义子。他和刘太监等人一同撺掇圣上微服私访,设立豹房,竟还和圣上同榻而眠,可谓毫无规矩。” 蒯校尉见他越说越不像话,赶紧轻咳一声,“牟百户,如今你也不是南镇抚司管事了,还是慎言为好。” 朱厚炜笑笑,“行了,锦衣卫便让巡抚他们应付,咱们关着门过日子,只要咱们忠君爱国、问心无愧,任谁也不能把咱们怎么样。” 朱厚炜却长了个心眼,那个牟百户虽两鬓风霜,可看着也不过不惑之年,为何如今还是个百户?一打听才知原来这牟百户本名牟斌,因贤宦怀恩推举,在孝宗年间一路被擢拔,官居镇抚司事指挥佥事,其人仁厚刚正,在李东阳弹劾张氏兄弟而被下诏狱时多加维护照顾。而去年因不肯“多加关照”刘瑾构陷入狱的犯人,被降职为百户,原先的安排是贬至沔阳卫,最后也不知是谁将他安置进了蔚王府。 亲王府不仅俸禄优厚,差事清闲,众所周知蔚王亦是张氏的苦主,为人也颇为耿直,在沔阳卫生死莫测,可在蔚王府却可太平度日。 是谁如此为他考虑周到,又别有用意? 朱厚炜对此自有猜测,可也从未真正挑明,只是明里暗里对牟斌多了不少照顾,又在钱宁将至之时,将牟斌派出,免得两人碰上,以牟斌的忠直再开罪小人。 “殿下不担心么?”钱宁抵衡州前一日,值夜的丘聚忧心忡忡。 朱厚炜看着他放下厚厚的帷幔,“倘若他当真和皇兄亲近到同榻而眠的地步,他就该知晓皇兄如何待我,你看就算是刘瑾,也未敢当真对我不利。” “虽说是疏不间亲,可到底殿下离京日久且相隔千里,若是太后娘娘再在殿下跟前说些什么……” 朱厚炜看着绣着金龙的床幔,忽而想起朱厚照也不过二十出头,放在现代还只是个耳根子挺软的大学生,能有多少坚定不移的主见? “你说的有理。” 钱宁入衡州城后,不知是对朱厚炜有所忌惮,还是想做个一心为公的样子,并未骚扰王府,认认真真在衡州各县巡察,当然期间吃拿索要不尽其数,听闻巡抚的家底几乎都被掏空一半。 朱厚炜这些年一直都在招募工匠,所做一事其实也颇为简单,便是复原古书上的各类器械,从农具、纺织器具再到水利灌溉,幸亏这片土地从来不缺少勤劳勇敢的人民,很多器具朱厚炜只是提供个图样和物理原理,工匠们就能仿制个七七八八,有些甚至还能青出于蓝。 这日,朱厚炜依旧在城西和工匠们一起捣鼓那个高转筒车,如今这筒车已能做到自如汲水而昼夜不歇,只是如何运用风力,还需要进一步斟酌。 朱厚炜正蹲在地上给他们画后世风力发电的风车,以古代的技术条件自然无法将齿轮等物打造出来,也无法用钢铁取代木头,从而延长使用寿命,于是他想到后世的帆船,便请人从南京寻了造船的布帆,试了好几次,才慢慢有了如今的雏形。 有一个工匠提出将风帆运动平面设计得与风向垂直,从而提高效率,也未必需要八片风帆,可根据水车的大小选择风帆的片数。 “很好,赏。”朱厚炜是文科生,理工科学得极不扎实,于是他用仅剩的一点物理学知识在地上画了个草图,简要算了算又慢慢擦去。 他拍了拍手站起来,笑道:“日后做出成品,所有参与工匠,每人赏银二两。” 这银子足够老百姓阖家充裕地过两年,故而众人一听,纷纷跪伏谢恩,不少人甚至喜极而泣。 看着欢呼雀跃的众人,朱厚炜心里禁不住发酸,想起最令人忧心的吏治和藩王制度,还不是拜天子所赐,朱元璋将天下视为私产,田亩土地分发给子子孙孙,朱允炆朱棣又视藩王为洪水猛兽,剥夺了绝大多数实权,只以金银豢养,如他这般饱食终日的无用王爷,撇去房产地产可得收益,每年俸禄竟达万石,是内阁首辅十倍有余,故而才可轻而易举地掏出这么多银两。须知在明朝不说这些穷苦百姓,就是一品大员每年俸禄也不过一千多石,折合成银子不过三四百两,一个知县只有三四十两,历代皇帝给官吏的俸禄低得令人发指,大小官吏若是不贪不腐,如何能养活一家老小?如何能满足文人骚客那丰富的精神生活?无怪乎有海瑞买肉让朝野瞠目的奇闻。 “参见蔚王殿下。”突然数十个整齐划一的声音打破这一片其乐融融。 朱厚炜回头一看,就见近二十个劲装武士立于马旁,对着自己跪伏行礼,打头的那个身上纹样作蟒形而加鱼鳍鱼尾,想来应当是传说中的飞鱼服了。 就是阁臣见了亲王都得下跪请安,故而朱厚炜只负手而立,行止雍容,倘若忽略他此时一身布衣短打,裤腿还捞到了膝盖,看着还颇有几分天潢贵胄的样子。 “诸位大人是?” 打头飞鱼服那人抬头,长得还算眉清目秀,只是眼角有颗红色朱砂痣,让本就细长秀丽的双眼更加妖冶。 “下官锦衣卫千户钱宁见过殿下!” *** 和本文相关的:为什么朱厚炜放任刘瑾做大:因为刘瑾起来的时候,他自己都是个孩子且自身难保,此外朱厚照有个偏听偏信的毛病,他宠谁,就什么都不管,什么都只听那人的。而且大小官吏上书的渠道几乎都被这些权宦把控,就算上书也未必能到皇帝手里,所以朱厚炜也不能公然劝谏。 嬖就是当做娈童,钱宁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是太监,一种说是太监的娈童,我选取了后者,即不是太监有亲生儿子但是却做过很多人的娈宠的说法,有些史书记载包括朱厚照本人。 第六章 朱厚炜虽对此人已厌恶至极,但面上仍是客客气气的模样,“千户大人乃是钦差,代表天家威仪,不必如此多礼。皇兄陛下一向可好?可有只言片语请天使带来?” 钱宁笑道:“人均言圣上和殿下兄弟同心,可不就心有灵犀了。” 一旁有锦衣卫呈上一个木盒,钱宁接过打开,只见里头放着三四封信,看起来均厚度不薄。 朱厚炜见最上面那封用明黄纸所写,也不管是否是圣旨,先对着北方四拜,又让侍从取水净手,方才接过,“家书抵万金,寡人如今算是明白何为近乡情怯了。” 他翻检一二,见这几封全是朱厚照的,不由蹙眉。 见钱宁困惑,丘聚解释道:“圣上特许殿下与永康大长公主家的崔二公子书信往来,这三年来,每三月必有一封,此番却并未让大人转交……” 钱宁看着很有几分尴尬,“殿下竟然不知?” “他怎么了?”丘聚还未开口,朱厚炜却猝然抬头,目光凌厉,竟如利剑一般。 钱宁被他看的一个激灵,张口欲言,却又还是闭上了嘴,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背后不语人是非,更何况崔二公子已入朝为官,出于同僚情谊,下官也不能说。” 看来并非是什么好事,为免让更多人知晓,朱厚炜并未逼问,只淡淡道,“兴许皇兄会在信中提到也不一定。” “千户大人忧心国事、千里奔波,一路风尘,可见劳累,今日天色已有些晚了,明日小王在王府设一家常小宴,不知千户大人可愿赏光?” 大明严禁藩王结交外臣,自然也包括锦衣卫,朱厚炜敢请,钱宁也未必敢吃,于是朱厚炜当众问,不仅是给个面子,也是在等他拒绝,大家一起走个过场。 孰料钱宁二话不说答应下来,“岂敢拂了殿下美意?” 丘聚巴图鲁皆是呼吸一滞,朱厚炜却不见多少惊愕,“明日小王扫席以待。” 钱宁一行告退后,丘聚看着飞马扬起的尘土,忧虑道:“若是被旁人知晓,弹劾殿下,又该如何?” 朱厚炜心里清楚朱厚照用人一贯的毛病,宠信过甚,毫无边界感,故而他的宠臣全部都是无法无天的亡命之徒,而不论他重用谁,都会造成朝中虎狼横行的景况。 “他既如此嚣张,若无表示也是不好,咱们这顿饭也将圣上先前派来的锦衣卫也喊上,相互之间做个见证,”朱厚炜无奈道,“此人来者不善,我先回府和两位长史合计合计,免得着了谁的道。” 近来朱厚炜静下心来梳理脑中零碎的明史片段,忽而想起历史上刘瑾团伙有个八虎,而自己身边的丘聚便是其中之一,每看到他,便觉得历史也不是毫无更改,偶尔的颓丧便会一扫而空。 此番也是一样,朱厚炜翻身上马,对丘聚低声道:“去打探崔二公子身上发生了何事,查清楚后速来报我。” 又看了眼远处径自转动不休的筒车,朱厚炜轻轻叹了口气,一抽马鞭,再度回到那堆金积玉的樊笼里去。 到了晚间,靳贵和孙清竟然一起求见他,丘聚和巴图鲁也难得一起在身旁侍奉。 朱厚炜瞥了眼几人神情,靳贵和孙清时不时对视一眼,面上愤然与忧虑交织,而丘聚巴图鲁则比往日更加小心,丘聚甚至还备了日常自己常用的药,尤其是养心保荣丸。 “崔骥征到底怎么了?”朱厚炜不安益盛。 靳贵和孙清不知何故,均缄默不言,最终还是孙清看了眼丘聚,“劳烦丘公公代陈了。” 丘聚上次这般舌挢不下还是在晏清殒命之时,但见其余人或碍于身份或拙于言辞,也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崔二公子已到了婚配之龄,去岁永康大长公主府便为他相看了一户人家,是成山伯王镛的孙女,也就是金乡侯王真之后,家里是有诰券的。这姑娘虽是庶出,但因是独女,自幼养在嫡母名下,长得花容月貌、又颇具才情,尤其是作诗善文,还能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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