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决原还没反应过来。他只是对霁摘星没有防备,被拉得踉跄,差点便撞进少年怀中。连鼻尖,都盈满那股极淡的香气。 只是没等桑决又脸红,他忽然间便意识到了什么—— 转头的力道大得像要将头扭掉。 白衣白帽,皮肤青白的恶鬼,正从门缝间,挤了进来。 那其实是很诡异的场面,恶鬼像是一张纸、又或是一滩水般,融化地趴在门缝上,而它艰难地挤进来后,又重新捏在了一处,聚成了形体。那张僵硬的脸上,也有两只黑洞洞的眼珠子,便这么死死盯着他们。 它跟来了。 桑决好似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凝成了冰碴,彻骨冰冷。 它是故意的。 是跟着自己进来的。 桑决很难再控制住自己的神情不露出凶戾,他打出一道灵厄水镇符,暂时牵制住了厉鬼,又将身上护身符扯了下来,胡乱地塞进霁摘星手中。 霁小少爷微微蹙着眉,神情倒很镇静,几乎要让桑决怀疑,霁摘星是看不见眼前这样诡异景象了。 不过从霁摘星视线的落点,倒还能确定,他的确发现了。 年轻的天师脸色再苍白不过,他飞速舔舐了一下唇瓣,几乎没有心力再和霁摘星道歉,又或解释一下自己引狼入室的行径。语调中带上了些许决绝,桑决道:“待会我牵制住它,你便从旁边逃出去。手机一有信号就打给陈校长,告诉他现在情况,让他转给路唤舟。” 他的语气太生硬了,又简直如同死别。 语速极快地说完,才像是发觉方才自己的失态,语调柔和了一些。 桑决道:“别怕。霁摘星,别怕。” 我会保护好你。 霁摘星站在他身后,并未开口。 小少爷略抱着臂,在恶鬼带来的一股腥风下,黑发微拂,掩着细白雪色的肤。 用几乎是冷淡的目光打量完了眼前的厉鬼。对桑决方才的话,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只随意挑着重点答:“嗯,我不怕。” 桑决对这样在生死危机上,都显得十分闲适的小少爷,其实是有些无奈的。但他这时,实在没有时间认真教育小少爷谨慎对待恶鬼,恶鬼总不可能等他们聊完,这时已聚成魂体,扑了过来。 手中灵符骤燃,桑决略抖了抖指尖中符,为他的桃木剑又加持上雷、火两种属性。虽对这恶鬼的效用要差些,但到底也是克制邪祟的灵咒,竟也能斡旋牵制。 桑决一边要对付这恶鬼,一边还要注意霁摘星能不能逃走。 这一分神差点被气得半死。 霁摘星便站在那处,以一种研究学术的严谨态度、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缠斗,脚都不带挪一下。 于是桑决一边念咒,一边还要抽空出来对着霁摘星道:“快逃!” 霁摘星十分乖巧,一边应“好”,一边似乎更站近了些,目光落在桑决的桃木剑上,凝神细看桃木剑所指轨迹,仿佛要将那细微颤动都看得分明。 桑决:“……” 桑决更无力了,只能竭力把恶鬼抵得更远一分。他方才分神喊霁摘星,已经叫恶鬼气焰高涨,差点在他胸前留下一道足以毙命的伤痕。此时无法再分有余力,口中不停念着法诀。本早该筋疲力竭,但想到身后的霁摘星,又生生逼出精血为媒,再撑了片刻。 而现如今,不管是他的状态,还是身上符咒,都接近油尽灯枯了。 桑决紧握着的桃木剑,也被恶鬼戾气腐蚀顶端。再不能用。 他紧捏着剑柄,鲜血从指缝中流出,心底不免生出些被逼迫至绝境的绝望来。桑决微一侧身,目光复杂难辨,正要与霁摘星交代,他会以神魂为代价困住恶鬼让他逃走时,便见霁摘星垂眸凝视,黑沉眸眼有些发亮。 桑决:“……”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不甘心。 他郁闷道:“别闹了,快逃。” 霁摘星看向他,平静地道:“逃不掉的。” 他方才观察恶鬼行径,很遗憾的发觉,它似乎无比垂涎自己,且有意分神过来。只怕刚走出桑决视线外,它便能循法追上。 唯剩一条路。 桑决要用的是其他灵器,霁摘星大概一窍不通,但他偏用的是桃木剑……他略有所察。 小少爷将叶家授予,那用来护身的灵器配饰取了下来,玉质小剑在霁摘星的掌中摩挲,熨烫指尖。只仿照桑决方才所念的几句口诀,霁摘星手中配饰迅速疯长,成了一柄三尺之剑,晶润剑体,仿佛流光华彩,在被邪祟浸染的屋中都似亮了亮,破开这沉郁之色来。 那玉剑之光,连它主人一并让桑决微微怔神。 来不及思索,桑决看着霁摘星手中玉剑,明显出自天师世家,是上品的灵器,下意识道:“霁摘星,把它给……”话未完,便见霁摘星挽了个剑诀,灵气破开,直入那恶鬼腰腹。 桑决:“!” 少年的身体伸展开来,每一剑式都极尽好看,简直如同场饕餮盛宴的表演。但只看那恶鬼魂体被刺得近透明,隐隐有些消散,便足以证明这绝不仅是花架子了。 桑决的目光略有茫然。 他的面颊又微有些发红了,只这次是被气得,还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意。 他没想到霁摘星也是天师。 而且看模样,还是个不弱于他的天师。 便是有灵器方面的因素影响,能独自压制让他和路唤舟两人都头疼棘手的恶鬼,这样的实力也太可怕了些。 而这般灵气,却还偏偏看他抵死相护,定然觉得十分可笑。 桑决舔掉了舌尖咬出的血。 霁摘星自然没能照料到此时桑决情绪,他手中剑柄滚烫,随着那恶鬼更退一分,灵剑与咒语相持,脑中似乎传来酸胀之感,牵连的肉体也传来撕裂开的痛楚。但他偏偏以这剑为媒,抒发的畅快淋漓,好似压抑在沉疴病体当中的某样事物,也被释放出来。 心中不惧,便连以惧怖为生的恶鬼,都更惧他分毫。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桑决才发现,其实霁摘星的驱邪剑术……很眼熟。 那简直是仿佛照着自己为模,印刻出来的。 连一些下意识的小动作,和不标准的细微错处,都一并模仿下来。只是在霁摘星的强势之下,才让那恶鬼找不到突进的地方。 于是桑决这时才发觉,难不成霁摘星的剑术和那口诀,都是和……自己学的? 而他在霁摘星面前,不过展示过一次,霁摘星却偏能记得不差分毫。 这剑术口诀,也不是随意拓印过去便行的,要看使用者的灵力深浅。若霁摘星当真是第一次接触,那他的天生灵力,简直强到可怕的程度了。 恶鬼便这般看着,原是它猎物的人类步步逼近,而它所能控制之处却越来越少。直到它混沌灵智开始运转,准备从门缝溜出时,霁摘星一步上前,反手持剑,只剑锋朝下刺去,配合着口诀即止,灵剑将恶鬼牢牢钉于地面。 十指仍握剑柄之上。 霁摘星顺着刺剑动作,渐渐滑下,半跪于地,黑发微微散开,遮住了面颊。 桑决原本还愣怔,但见霁摘星过许久也未曾有反应,才猛然上了前。 少年睫羽低垂,神色沉静。仿佛沉眠一般,任谁也不忍扰乱他。 当是昏过去了。 原本灵力消耗过大后,的确会出现这样状况。桑决看了一眼那被灵剑压制的恶鬼,先选择去将霁摘星扶起。小少爷分明已失去神智,但拿剑柄的手却握得极紧,桑决半晌才给掰下来。 少年靠在他身上。 桑决有些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了。 也是这时,路唤舟终于追寻到那缕邪祟气息,破了幻境,一直跟到一栋宿舍楼中。 之前那场命案,也是在宿舍里发生的。 他的心微沉。 破门而入后,路唤舟一眼便看见在桑决怀里,闭着眼、面容苍白的小少爷,刹那间似凉透全身血液。
第183章 被迫以身饲鬼(十七) 桑决怀中少年沉寂, 柔软的黑发垂下,仅透出面颊一点瓷白处。路唤舟一眼便辨认出来,因他看见少年那垂敛的睫羽下,眼尾处的红痣。 红艷得惊人。 他来晚一步。 路唤舟也不知自己为何能如此镇定, 好似眼前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神色冷淡, 步履迟缓,行踏至桑决面前, 却连目光都不再敢偏移至霁小少爷的身上。路唤舟凝视着桑决面容, 眼界余光依稀可见被一柄流光玉剑钉死在地面, 苦苦挣扎的恶鬼魂体。 他道:“你制住了它?” 桑决迟疑了一瞬, 没反应过来路唤舟的话什么意思。而这片刻迟缓, 被当成了默认, 便见路唤舟深喘了口气,眼中是沉郁黑色, 像裂开一隙的深渊。 路唤舟:“你很厉害, 远比我想象中要厉害——” “可你为什么不能分出余力护他一时?霁摘星只是个普通人, 为什么除恶鬼之事, 要牵连到他。” 路唤舟面色苍白。 他当然知道, 自己是毫无缘由的迁怒, 该引人耻笑。但他现在也唯有和桑决争议矛盾,才能勉强维系下平静表象,不至于现在便溃败崩塌来的好。 而桑决也终于意识到他们到底在争论些什么了。 霁摘星只是个普通人…… 桑天师的眉头微微一拧, 神情有些扭曲。 “喂。”打断了路唤舟的话,桑决简直是有些古怪地道, “你和霁摘星很熟的话,应该能猜到,这恶鬼是他制住的吧?” 路唤舟绷紧的神经, 压抑的情绪,在那瞬间忽然到达一个度,然后怔住。 “??” 桑决将他们方才发生的事简述过一遍,再提到霁摘星用剑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干巴巴的。见路唤舟脸上明显的怀疑神色,不禁有些郁闷着恼。 一切都等霁摘星醒过来才好解释。 路唤舟:“我先前和霁摘星相处近三年,他绝没有修习过天师灵术。” 霁家人宠爱这个小少爷,许多邪祟事都避让着。霁摘星估计对灵异神怪这方面还都有些茫然,似懂非懂,更别提去学天师术法了。 便是他愿意,霁夫人都狠不下心。 桑决咬牙道:“所以我怀疑,他可能是……第一次。”就连剑术,都是跟着自己学的。 路唤舟面上空白瞬间:“怎么可能。” 桑决不再理他,先将霁摘星放在他寝室床上——因为有些手忙脚乱,也没换衣服。 随后才将长辈给予的缚灵囊拿出,把恶鬼收了进去。 要彻底打散这样有修为的恶鬼,需要深入恶鬼的症结幻境,将它附身之物或聚魂之物毁灭才行。这样接近神魂出窍,十分危险,所以他们不能冒险处理,只能将恶鬼先收住带回天师世家,让那些天师先辈出手才可。 将一片狼藉处理完,再看寝室上的血迹,桑决略感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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