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不知多久,宋西川先打破僵局:“你想听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原因。” “......” 他的话并没有搅动我乱作一团的脑袋,我固执地没选择回答。 宋西川观察我的神色,探寻的目光很温柔。末了,他轻声对我说:“或者你需要休息,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好好谈谈。” 不想说话。 余光中瞥见宋西川伸出的手,但我抗拒的姿势很明显,因而那手在空中颤了颤,收回去了。 他有些无奈,“因为我没回答你的问题,所以你现在也要拗着不和我说话吗?” 我撇开头,“冷静不下来。” “现在还早,你还有很多时间,”宋西川建议道,“去洗把脸,坐下来喝杯水,听首歌,很快就——” “不用了。你现在就说,我现在就听。” 宋西川冷不丁被我用不耐烦的语气打断,也丝毫不羞怒。 他端详着我,也许在判断我此时情绪的稳定性,我的一举一动逃不过他的眼睛,他必然会发现我处于一种极度混乱麻木的状态。 这样……他还愿意告诉我吗? 过了片刻,像是通过了宋西川的检验般,他终于舍得应许。 “当然,”他说,“你那么聪明,肯定会猜到。” “......是因为占卜吗?”我偷瞟了他一眼,说出了脑中第一个蹦出的词。 “不是,”宋西川摇头,“虽然这个理由比占卜还要离奇,但事实就是如此。” 客厅的光打在宋西川身上,他的轮廓在我眼中看来带着细密的毛边,像是梦幻的绒枕。 “何知,”他嘴里说着一样梦幻的话,却是无比认真,“我是穿越的。” 什......什么? “你说什么?”我几乎是要控制不住嗓音里的颤抖,差点叫出声来,“你再说一遍?” “我是穿越的。”宋西川平静道。 “你是穿越的!?”我忍不住重复,“......你在搞笑吧宋西川!” 我胡乱往四周瞟,嘴唇哆嗦着,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构想。 “不、不对,你是穿越的,你不是宋西川......宋西川哪儿去了!?” 他为什么会知道我,他难道拥有宋西川的记忆吗?可是这样一个陌生的人,为什么连性格都会和宋西川一模一样!? 也不对,他比宋西川要克制、要温柔得多—— “我是宋西川,不是其他人。”他无奈道。 ——可是如果他不是宋西川的话,那我这段时间来算什么? “何知,我是宋西川,你认识了十几年的宋西川,我是谁,你会认不出来么?” “你——” “你怕什么,紧张什么,”他攥住我的肩膀,摸上我的头,“何知,可以听清我说话吗?可以的话就点点头,深呼吸,放松,听见了吗?点点头。” 我按照他的指示,过了几秒,才堪堪对上他的眼睛,动了动脑袋。 “好,你听我说,我没有说任何欺骗你的话,也许你会认为这非常不真实,简直像是天方夜谭,这是正常人都会有的反应。当我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时,我也觉得不可思议。” “我是穿越的,从未来穿越回现在,所以我知道一切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宋西川用着平静的语气说着石破天惊的话,“严格来说,是在既定轨迹下,会发生的所有事情。” “你真是疯了,宋西川,”我僵硬地笑了笑,“你是在做梦吗?” “我很清醒,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宋西川说。 “可以明白吗?何知,所以我就是宋西川本人,只不过是未来的宋西川,而不是现在的宋西川,我知道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那......原来的宋西川呢?”我艰难地说,“他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宋西川扯了扯嘴角,像是想到什么令人厌恶的东西般,“消失了吧。” 消失了? 所以说,是未来的宋西川取代了现在的他,成为这个节点里知晓未来的人。 这种小说般魔幻的情节居然会出现在我身边,以至于到现在为止,我仍然无法清晰地理解宋西川口中说的话。 我只能凭借第一直觉问他:“那你为什么会穿越?” “不知道。”宋西川抿唇一顿,他侧开脸捋了把额前的发丝,又将视线落在我的脸上,黑眸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 “因为你吧。”他说。 “......因为我?” “因为你,”他肯定地点头,“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的原因。” 我突然想到宋西川很早之前说过的一句话——你需要,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 所以现在看来,他的意思是因为我需要他,所以他才会穿越回过去,来到我身边,说出那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而当时因为我和他之间存在信息差,我根本听不懂他话里的话。 “为什么?”我喃喃道,思绪前所未有地清晰,“原因在我身上,所以我会出什么事,对吗?你知道我会有事,所以就算你不知道是什么契机让你回到过去,你也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你就是需要阻止这件事的发生,是不是?” “是。”宋西川说。 那瞬间,我耳边迸发出一声长久的尖鸣,扰得我头昏脑胀。 我从他的话里隐约抓住什么,可那东西仍像一条鱼似的滑溜走了。 宋西川说:“并不是无法改变的事情,你别担心,这次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没心思去听他的话。 我一把推开宋西川,快步走着,临近沙发时脚步又慢了下来,宋西川在我身后轻声叫我名字,我都没理会。 我缓缓坐到沙发上,不断用指甲掐着手心,直到宋西川往我怀里塞了个抱枕,双手不自觉地紧攀,我这才重新拥有存在的实感。 沉默的空气犹如铁锭,可我神游太空,感受不到其中压抑的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我抬头看向宋西川,与他对视的那刹那,我的眼皮蓦地一跳,随后不受控制地如脱缰野马般剧烈蹦跳。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是我最不想面对的那个。 宋西川看着我。 我甚至察觉到自己在发抖。 “所以,”我一字一句,说得很慢,“我会死。” 我在向宋西川求证,却也像在陈述事实。 这些天,那些胡乱的想法就像指尖生起的倒刺,留也不是,去也不是,狠狠一撕,能裂出一条血痕。 宋西川能因为一次体检紧张成那样,还能是为什么?比起我的离开,他或许更害怕我的永别。 可当我真正把死亡说出口,才发现这千斤重的字眼忽而变得轻飘,像一朵蒲公英般随风来去自由。 我好像平静得出奇,又或者是大脑已经不允许我做出其他过激的表现了。 “你是会死——”宋西川堪堪止住话,皱起眉,换了一种说法,“你不会死,现在时间来得及,一切都留有余地,有我在,你会好好的。” “我会好好的,”我重复着他的话,在脑中加深印象过了一圈,又原封不动地吐出,声音越来越轻,“你会帮我的,对吧。” 宋西川没开口,他的手掌盖上我的头顶,安抚性地揉了揉。 他用动作告诉我肯定的回答。 鼻子发酸。 我只想靠着他……我不能不靠着他。 骨子里对宋西川的依赖和下意识的信任有多深,那个念头就有多强烈。 因为我现在只有他,在这件生不生死不死的事情上,全世界只有他一人知道。 良久,我才做好直面问题的准备,“未来的我怎么了?” “是肝癌,”宋西川说,“你患了肝癌,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中晚期,治愈的可能性非常小。这件事情必然会发生,没办法阻止,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早发现,尽早治疗。” 我皱眉道:“所以你才催我去体检......可是我的体检报告很正常,说不定我不会——” “应该是时间没到,”宋西川打断,“过一个月多,再去做一次肝脏CT。” 我没应许也没反对,只问:“那‘他’是什么时候查出来的?” “二零一七年,十二月份。” “可是现在才三月多。” “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癌细胞扩散所需要的时间也不同,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苗头的,”宋西川顿了顿,“所以只能提前做准备。” 宋西川说的话不无道理,我点了点头。 也许是怕我担心,宋西川接着解释:“肝癌早期可以进行手术切除,还是可以做到临床治愈的。这次我会一直陪着你,你可以相信我。” “你也说了是‘这次’......”我终于捕捉到那令我不适的字眼,话语变得急促,“那‘上次’呢?那个何知,另一个我,他怎么样了?他还好吗?” 话刚问出口,我便僵住了。 答案显而易见,他当然不好。 他的运气没我好,能碰上个知晓未来的宋西川,没人会站在他面前,堂而皇之告诉他几个月后的你会患上癌症。 而当报告单落在他手里时,肝癌已经发展到中晚期,甚至没办法进行手术切除,只能日复一日待在医院进行化疗或者靶向治疗。 不,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选择乖乖接受治疗,还是索性放弃最后微乎其微的机会呢? 我只知道我是个怕死的普通人,但当病痛的折磨与心理的压迫同时摧毁着我时,我也不明白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我没办法置身处地。 “他......”宋西川一个字堪堪脱出,便含在嘴里研磨了许久,最后只说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他在医院。” 我哦了声:“那你走了,他怎么办呢?” “他?”宋西川双眸微睁,像是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他干干道,“你就是他。” “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两条独立的时间线,如果你从那里穿越到这边,那他就只剩自己一个人了。说不定另一个宋西川取代了那边的你,那你觉得他会做出什么事?” 我没心没肺地说着,却见宋西川的脸逐渐黑沉。 心一跳,我马上安抚他:“我就随口说说而已,你别当真。” 宋西川当没当真我不知道,但他却肉眼可见地皱起眉开始凝思,似乎在考虑我的话中含有几分真实性。 “你想回去吗?”我随口问。 “......”他抬头盯着我,良久,摇摇头,“不行。” “不管你是不行还是不想,你都回不去啦,”我笑了笑,“你只能待在这里。” 只能待在这里,陪着我。 实话实说,比起关心另一个何知,我更关心我自己。 不论如何,今天我获得了这个消息,就能极大程度上避免本该到来的死亡。就算宋西川中途又走了,换回了原来那个宋西川,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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