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望着姜冬月比灯泡更亮三分的眼睛,他沉默片刻就拍了板:“买!赶芒种之前买,今年咱家也用拖拉机拉麦子。” …… 俗话说的好,一斤粮,千滴汗,省吃俭用细盘算。作为土里刨食的乡下人,对粮食的重视不比对孩子少,麦收时节更是一天往地里跑八趟,生怕耽误收成。 但今年天气实在热得邪门,田间土路上一条条细蛇爬行的印痕,愣是不下雨。中午走在外面,仿佛吸入肺里的都是热气。 怕有人中暑,赵成功每天早上架喇叭广播,提醒村民小心注意,又催郑忍冬囤了大量藿香正气水。 郑忍冬:“咱俩可说好了,后年这些药卖不完,都给你煮了当汤喝。” 赵成功拱手作揖地打哈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郑叔你给村里做了大善事,我说啥都不能叫你吃亏!” 他为人精明,当然知道郑忍冬有些不满,但实在没办法,谁叫陈家人见天在背后散布谣言呢? 什么“德不配位有栽秧”啦、“鸠占鹊巢遭报应”啦、“老天爷大旱罚贪官”啦……甚至把前天村西路口碰了车都栽赃到他头上,嘴里整的一套一套挺唬人。 赵成功气不愤找上门对质,陈家人齐齐翻脸不认,还跑乡里告状说他欺凌陈爱党,很是找了几天麻烦。 万般无奈之下,赵成功只好严防死守,生怕村里出什么岔子,头发茬都往后退了半指。 “我这一天天的,钱没挣兜里,脑袋瓜先秃了,再这么下去没两年就得变成和尚。”赵成功边走边嘀咕,特意调暗的手电筒在茂密荒草上打出小片暖黄光芒。 在他身后,跟着唐墨、赵成才等八个身强力壮的的年轻汉子,有的拎着棍子,有的拿着粗绳,俱是脸色兴奋。 他们今晚要去平金河上游拉闸。 天越来越旱,从立夏至今,龙王爷咬死了嘴巴不肯降一滴甘霖,地里小麦没有足够的水分滋养,眼瞅着穗子一天比一天干瘪,必须得想办法灌点儿水。 今天那守闸的要是不肯看乡亲面子抬抬手,就别怪他们动武了! 一行人跨过桥头向西走约摸二里地,弯腰弓背地悄悄靠近水坝,果然看到旁边搭着个低矮的帐篷,外面还趴了一条大黄狗。 听见脚步声,大黄狗“嗖”地站起来,冲着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汪汪叫。 “别叫了,”唐墨从兜里摸出根骨头扔过去,同时挥动手里的棍子,故意发出“咻咻”的破空声,“看见了没,再叫打你,炖狗肉!” 那大黄狗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馋了,抬起爪子原地挠了挠,便叼起骨头,夹着尾巴趴到旁边啃。 唐墨:“嘿,这狗挺灵性。” 其他人也乐了:“狗叫三声没动静,守闸的肯定睡死了,咱们赶紧拉闸去。” “别冲动,我跟老黑、胜利先过去探探,你们四个在这儿准备着。”赵成功晃晃手里的好烟和散酒,“我打听过了,今天是个东牛庄的老头,能文斗咱们尽量不要武斗。” “好说,有情况你就晃手电,发个暗号。” 赵成功又简单叮嘱两句,才去帐篷那边“文斗”,隔着一张破了洞的门帘好声好气打商量:“老乡啊,你看我们来了十几个兄弟拉闸,你一个人也拦不住,就当没看见吧。天明了再给你把闸放下来,流不了多少水。” 说着掀开门帘将烟盒递过去,“正经名牌烟,老乡你抽着,回头再——” 他这边一有动作,唐墨也配合着往前走,想将那守闸老头扣住,防备他喊来东牛庄的人扯皮。 万万没想到,帐篷里那团隆起居然一动不动,虽然天色昏暗瞧不清楚,但看大小明显不是个人。 “……” 唐墨和赵成功对了个眼色,一个打开手电光晃过去,一个用长棍轻轻拨拉,就见草堆里露出了熟悉的墨绿色条纹。 居然是两个大西瓜! 并排放在凉席上,还搭了条灰扑扑的被单做遮掩。 唐墨:“……” 没有主家撑腰,难怪那条大黄狗格外老实。 “哈哈哈哈~”赵成功闷声低笑,“今天真算省钱了,待会儿拉了闸西瓜也给他搬走,哈哈哈!” 这意外之喜叫石桥村几人很是振奋,七手八脚地配合着将两扇铁闸门高高拉起,绳子绑到水坝的石墩上。 “哗哗哗”,半河水倾泻而下,石块密集处迅速溅起泡沫,又被打着旋儿冲走。 扑面而来的水草腥味里,众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粮食是庄稼人的命根子,这回甭管水大水小,至少地里麦子旱不死了。 * * * “瞧把你高兴的,抬头纹都笑出来了。”姜冬月捶唐墨两拳,示意他收敛点儿,“再这么笑下去,农机厂的都得追出来问你有没有毛病。” 唐墨用力搓搓脸,仍旧止不住地笑:“嘿嘿嘿,冬月,咱家也有拖拉机了。” 他边说边跳下驾驶座,从朱红色的车盖、黑色的方向盘一路摸过去,连前后轮胎都挨个拍了拍。要不是怕过路人瞧见,简直想趴上去亲两口。 姜冬月:“……行了行了,刚才挑拖拉机时里里外外都检查过,哪儿都好好的,赶紧回家吧,趁这会儿路上车少。” 说完看唐墨不动,姜冬月推推他,“要不你把拖拉机摇着(zhao),我坐上去开会儿?” 唐墨猛摇头:“你力气小压不住,还是我开吧。” “切~”姜冬月扭头翻个白眼,爬上车斗坐稳,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从今天开始,她跟唐墨再也不用驾排车拉粮食了,真好啊~ 因为同时买了拖拉机和种棒子的娄机,唐墨和姜冬月回到石桥村就被围观了。 “农机厂的新机器就是气派,多少钱啊老黑?这得万儿八千吧?” “厉害呀老黑,不声不响攒了家底,拉麦子可省劲儿喽。” “啥也甭说啦,今年种棒子就等你家新娄机下地了!” 唐墨天生一根直肠子,基本问啥答啥,守着拖拉机和乡亲们叭叭叭地侃大山,很快整条街的人全知道了,连唐笑笑放学回家,屁股后面都跟着十来个看热闹的小孩。 唐耀阳也想去,被马秀兰拧着耳朵拽走:“写作业,再淘气你妈又得闹腾,一天到晚没个安生功夫。” 连哄带吓的把孙子撵进屋里找刘小娥,马秀兰站在过道重重叹了口气。 大儿子家买了拖拉机固然好,可惜前两天姜冬月上门借钱时,她一分没出就把人打发了,还顺嘴说了些风凉话,这会儿哪好意思往前凑? 横竖小儿子家去年也买了车头,等拉麦子时再提借车斗的事儿吧。 马秀兰满心为小儿子打算,奈何唐贵与刘晓娥并不领情,转天听见她催促下地,俩人谁也不愿动弹。 刘小娥撇撇嘴说道:“后晌收割机刚进村,第一道河都割不过来,哪儿轮得到我们家地?” 这两年她一直折腾着做生意,卖过汽水冰棍,也卖过烧饼馒头,今年初还卖过几天炸鸡柳。虽然没怎么稳定赚钱,却比马秀兰打零工强点儿。 加上俩儿子日渐长大,知道跟亲妈近,所以刘小娥在家说话日渐硬气,凡是马秀兰有什么安排一律撅回去,并不将婆婆放在眼里。 “懒东西,真是狗肉上不了席。”马秀兰低声嘟囔,转过脸吆喝唐贵去地里找机子。 “今年天旱,家家户户麦子熟得早。你俩都积极点儿,甭收不回来麦子叫乡亲们笑话。” 不曾想唐贵比刘小娥更懒散,且有自己的一套歪理:“妈,种地积极没用。你看,买麦种、撒肥料、打药、雇收割机,样样都是钱。” “到最后交了公粮粜麦子,合算下来一亩地赚不到两百块,还不如我跟小娥过年卖几天对联,对得起大热天猫腰撅腚费那牛劲吗?就今年这收成,我都不稀得看。” 马秀兰险些被儿子气个倒仰:“放屁呐你?庄稼汉不种地是想吃屎吗?赶紧下地干活儿去!” 她边说边用力拍了唐贵后背两巴掌,手都有些发麻。 唐贵见亲妈急眼了,终于慢吞吞动起来,一会儿找铁锹,一会儿找布袋,临到出门又想起来找刘小娥要钱,足足磨蹭了一个多钟头才到地里。 这会儿收割机确实还没开过来,正在临近的两方地里来来回回,唐贵趁机坐树荫下点了根烟,数落道:“着啥急呀?还不是干等着。” 马秀兰:“……我咋养了你这么个懒家伙?去年咋淋雨的忘了?早半个钟头也能躲过去!” 唐贵吐个烟圈:“有雨倒好了。天旱成这样,平金河又没水,棒籽儿种下去根本拱不出来苗。” 要不是怕马秀兰发飙打人,他甚至想把田地荒一茬,腾出时间学做肉夹馍,然后等到秋分直接种麦子。 干活儿都是为了挣钱,种地不挣钱了为啥还要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活儿?忒傻。 马秀兰可不知道唐贵心里转着什么主意,否则非得背过气儿。她瞅准路西一户人家割完了停在地中间倒麦粒,小碎步过去打听价钱,又问啥时候能割到自家地。 “说不准嘞,这台机子有个刀片松了,得找扳手紧一紧。” “嗨呀,能修就成了,误不到地里。待会儿你就往前面桥头开,看见歪脖子大杨树没?十亩地都在那片。” 正说得热络,忽然看到土路上有一辆红色拖拉机轰隆隆驶过来,轮胎两侧溅起半尺多高的尘土。 那高高坐在驾驶座上的,正是脸庞黝黑的唐墨。 他远远地冲马秀兰挥挥手喊了声“妈”,就突突突地朝自家地开去,连背影都透着松快。 “……” 马秀兰顿了顿,转身去地头找唐贵。 庄稼人就得老老实实种地,成天吹生意经有啥用?到头来连个拖拉机斗也没有。 正好小贵子这两年跟老黑兄弟俩越发生分,趁麦天多让他们来往,说和说和…… 唐墨完全没察觉亲妈的小心思,他沉浸在拥有拖拉机的快乐中,两天就把麦子拉回家又拔到了房顶上。 等邻近田地全割完,麦秸也叉到路边,他就挂上娄机开始播种。 种棒子看似简单,将娄机一挂,棒种倒进去,就能往地里下籽儿,但实际上讲究颇多。比如娄机放得过高,棒籽儿就种得浅,容易覆不住土被鸟吃。放得过低,棒籽儿就种得太深,发芽后拱不出来。 拖拉机在地里行驶也比在土路上更费劲,快了打滑,慢了熄火,必须掌握一个度。同时要注意不起眼的石块、树根、麦秸茬等,稍不留神就容易卡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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