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墨瞥了亲妈一眼,心说那你咋不让小贵子过来,他好赖是个男人,啧。 话到嘴边转半圈,到底咽了回去,只抡起铁锹继续挖。 他其实也不想夜里干活,奈何这就是庄稼人的辛苦之处了。无论多累也必须赶农时,过早或过晚都不行。 今天收完白萝卜,明天就得挖个地窖,抓紧时间收白菜。然后再给韭菜培点儿土,压一层塑料膜,家里的菜地便拾掇齐整了。 马秀兰自顾自说了几句,发现唐墨没吭声,心知肚明大儿子这是埋怨她不去伺候月子,嘴上忙把脏水全泼刘小娥身上,骂完小儿媳奸懒馋滑拖得自己出不了门,又念叨伤筋动骨一百天,岁数大了更不容易好。 她越说越有底气,唐墨却沉了脸:“妈,你别提这话了。那天要不是笑笑胆子大跑得快,你是不是准备当街打她?” 连拐棍飞了都不知道,说什么伤筋动骨啊。 马秀兰老脸一红:“……嗨呀,妈、妈就是想帮冬月看孩子呀,又没有歹意。” “可拉倒吧。”唐墨终于憋不住了,“冬月生个女娃你掉头就走,生个男娃也不见你帮把手,你知不知道冬月她……她差点难产没了!” “不可能!”马秀兰两眼一瞪,萝卜也不管了,“姜冬月吓唬你的。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她真难产了还能在家舒舒服服坐月子?我今天去她还戴着个挺洋气帽子呢。” 那是冬月早早开始准备的,指望你估计尿布也没两块……唐墨心里不知怎的窜出点火气,像灶膛里燃烬的干柴突然蹦出几粒微弱的火星子:“妈,要是冬月真的难产没了,你——” “呸呸呸!”马秀兰急忙打断唐墨,“冬月没了谁照看俩孩子?你还得费劲再娶,哪来的钱呀?老黑,大晚上可不能乱说话,怪渗人的。” 唐墨:“……” 他总觉得自己干不出前脚丧妻后脚另娶的丑事,前两天偷偷问姜冬月是不是骗他。 “人要脸树要皮,就算我猪油蒙了心,我妈她们为了名声也不能干看着吧?以后家里孩子都没脸见人。” 姜冬月瞪他:“你妈不在坟头骂我福薄命贱拖累你,就算我烧高香了,还管什么名声啊?你娶头猪也算有人看孩子了,她乐意得很。” 瞧他妈这架势,姜冬月大概可能真的没骗他…… 唐墨长长地叹了口气,抬头看一眼月亮,说道:“天晚了,妈你赶紧回去吧。” 他年轻时经常夜里干活,练就了看天辨时间的绝技,这会儿约莫八点半,再晚就要下霜了。 马秀兰好容易找机会跟儿子讲和,当然不肯轻易回去。她拍拍三轮车座上的土,慢吞吞开口:“老黑,妈说句心里话你别不爱听。你跟小贵子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不该闹那么生分。” “他就是吃了大亏,想干个买卖多挣钱,找你好几次你都不搭理他。今儿看在妈的面子上,你能不能再……” “商量商量”几个字消失在唐墨越发黑沉的脸色里。 他直起腰,将铁锹深深插|进土里,平静地注视着马秀兰:“妈,我十七八岁进城当学徒,甭管吃多少苦受多少罪,都没跟你诉过一声,你是不是以为我过得特别容易?” 马秀兰突然没来由的一阵心慌:“老黑,妈不是那个意思……” 然而唐墨没应声,反而伸出手来回转了转。 他个子高,手也大,月光下明显看出指骨修长,但手背粗糙,手掌遍布老茧,抱孩子时顺手擦下口水,就把唐笑安刮刺地哇哇大哭。 “从前我总觉得,我从头到脚哪儿哪儿都比小贵子强,我妈早晚能看清他是个什么东西,知道哪个儿子靠得住。” “现在我不这样想了。”唐墨垂眼打量自己的手,“人的五根指头天生有长有短,我在你眼里就是那根短的,唐贵是那根长的,都是天生的命。” 根本没地方讲理。 也没必要非去讲理。 “左不过凑合过呗,小贵子不搞鬼我肯定不揍他,再提‘本金’就难说了。”唐墨用力拔|出铁锹,开始挖最后半垄白萝卜。 “妈,你回家去吧。” …… 终于干完活,唐墨一个人在地里坐了会儿,直到月上中天才推着三轮车往回走。 到家发现姜冬月没睡觉,正在炉子前忙碌,煤夹子上的馍片散发出诱人焦香。 “洗洗手吧,给你炖了俩鸡蛋。”姜冬月说着,掀开煤炉旁边的铝盆把碗端出来,又把馍片夹到盘子里,让唐墨趁热吃。 “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你再像二十出头那样拼命,铁打的身子骨也熬不住。” “……” 唐墨呆立片刻,老老实实地洗手去了。 从前特别累的那两年,他时常感觉自己像头蒙着眼睛的驴,不知道该往哪走,却丝毫不敢停下,只能一圈一圈地不停拉磨。 如今晚上收个萝卜,都有人心疼了。 昏黄的灯光下,唐墨端着碗蒯一勺香嫩的炖鸡蛋,还没送进嘴里,小儿子忽然哭起来,姜冬月急忙去抱,一边柔声哄着一边解开衣襟喂奶。 唐墨转开眼:“这小子啥时候才能长大?唉。” “孩子长大咱俩就老了,还是让他们慢慢长吧。”姜冬月抱着唐笑安轻轻摇晃,眼神温软,“等个几十年,咱俩变成老头老太太了,我就领着你去海边挖螃蟹。” 还要住海景房,睡席梦思大床。 “行,再钓几条大鱼。” 唐墨吃着鸡蛋和馍片,想象着遥远的模糊的场景,心里泛起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仿佛大冬天晒足了太阳。 他不是蒙着眼睛没有前路的拉磨驴子了,他现在有媳妇,有闺女,有儿子。 他有一家四口了。
第51章 腌萝卜 第二天不上工, 唐墨吃完早饭就到院里处理成堆的白萝卜。 先磕掉大块的土泥,用镰刀从根部将深绿色的缨子削掉,把萝卜扔进搪瓷盆里洗涮。反复两次后, 再将白生生的大萝卜整整齐齐晾到布袋上。 忙碌一通,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唐墨从西屋搬出去年的咸菜瓮,撂倒后拿炊帚刷干净,说道:“冬月,我先上地里挖白菜,等回来咱俩一块儿腌萝卜啊, 你自己看不准。” 乡下人腌咸菜没有定数,全靠“适量”二字。去年姜冬月就把盐撒多了,吃起来齁咸, 剁碎掺进饺子馅里不用另放盐。 “行, 你先去吧, 这回下盐让你掌勺。”姜冬月说着, 给唐笑安换了块干净尿布,捉住他的手腕轻轻晃动, “好孩子, 跟你爹说再见。” 唐笑安非常给面子地张开嘴巴,冲唐墨吐了个口水泡泡。 “嘿, 笑安跟我说话了!”唐墨喜滋滋地戳了戳襁褓里的儿子,挥了好几次手才出门。 “看把你爹高兴的,尾巴差点翘天上去。”姜冬月嘀咕两句,喂儿子吃过奶又拍嗝, 终于哄睡后将他放到床上,用被子和枕头圈起来, 戴上毛线帽去院里择萝卜缨子。 这东西鲜嫩时好吃,现在已经有点儿长老了,叶片粗糙且带着层小毛刺,嚼起来一股涩涩的辛辣味儿。 但冬天想吃口青菜太难了,基本全靠萝卜和白菜度日,必须得节省。姜冬月把发黄或虫咬的叶片掰掉,挑拣出最嫩的几棵留着炒菜,然后将剩下的分成三份,一大份挂到晾衣绳上晒干菜,一大份留着和萝卜一起腌咸菜。 最后一小份则洗干净切段,先放盆里撒上盐杀一杀。 过半小时挤出水,拌上调料,就能做一盆爽口的绿叶咸菜,配面条吃特别下饭。 正有条不紊地忙活着,刘香惠带着闺女赵艳淑来了,还提着一大袋鸡蛋糕。 “嫂子你跟我客气啥?真是太破费了。” 姜冬月把人让到屋里,麻利地泼一碗奶粉端给赵艳淑,“快喝点暖和暖和,瞧把孩子冻的。” 小姑娘可能是到了爱美的年纪,本就生得高瘦,还穿得特别单薄,像根细伶伶的竹竿。 刘香惠:“你甭管她,臭美洋姜炒菜不香,过两天自己知道冷就不臭美了。” 赵艳淑嘟着嘴巴不吭声,喝完奶粉就蹲床边看唐笑安,满脸写着稀奇。 “这孩子,人越大脾气越别扭。”刘香惠抱怨两句,便说起想给闺女做条裤子,问姜冬月有没有空。 姜冬月颇为惊喜:“当然有空。我前两天正跟老黑念叨这事儿,要是过了年一直没人找,就悄没声地把裁缝买卖停了,反正村里没人知道。” “你手艺那么好,怎么可能没人找?我早就想来了,就是怕你累着。” 刘香惠边说边拿起几块条绒布仔细比较,又给姜冬月提前打招呼,“我弟媳妇郭菊你知道吧,今天进城买布了,说回来找你给孩子做两件外套。她平常啥事儿都积极,这次我抢前面了,你可不能叫她插队。” 姜冬月笑道:“放心吧嫂子,你肯定是头一名。” “不着急,你啥时候有空了再做,赶上过年穿就行。” “没事,这点活儿累不着我,等做好了去家里找你。嫂子,你再看看这块布……” 俩人正说着话,唐笑安醒了,哼哼两声就睁着大眼睛迷茫地望着赵艳淑,似乎在疑惑姐姐怎么变了模样。 赵艳淑伸手想抱,姜冬月赶忙拦住:“弟弟肯定尿了,小心蹭你身上。” 说着掀开被子,果然尿布已经湿了,连下面的棉垫子都浸透了。 “瞧你不声不响的,居然偷偷画这么一大片地图。”姜冬月给儿子换了尿布和棉裤,将他转移到刘香惠怀里,“老实待着啊,妈给你艳淑姐姐量下尺寸。” 唐笑安不认生,乖巧地任人抱着,反倒是赵艳淑量完尺寸突然说膝盖疼,苦着脸揉起来。 “叫你穿厚点儿你不听,冻着了吧?”刘香惠趁机数落闺女,“回家把你那条厚裤子套身上,不然还得疼。” 赵艳淑顿时眼眶泛红,低声道:“我不冷。” 青春期的孩子啊……姜冬月心头感慨,记好尺寸后硬把赵艳淑拉到门框位置量了下身高,发现果然长了七八公分。 “嫂子,长个儿先长腿,艳淑可能个子窜太快,有点缺钙了。”又问扭着脸面壁思过的小姑娘,“除了膝盖疼,是不是还腿抽筋儿啊?” 赵艳淑点点头,幽怨地瞅刘香惠一眼:“前几天就疼,我妈非说我裤子穿少了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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