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囫囵个儿给姜冬月学了一遍,末了忍不住摇头叹气:“援朝真不容易,都不知道熬多少天了,两眼全是红血丝,啧啧啧。” 姜冬月和刘援朝两口子都没什么来往,只听得满头雾水:“养娘家亲戚的孩子?真想抱养也得早点儿啊,五十多岁的人了,这不是瞎折腾吗?” 唐墨顿时梗住了:“援朝就比我大两岁……” “啊?!”姜冬月嗖地瞪圆了眼睛,“不能吧?我记得他们家大闺女好像结婚六七年了,小闺女都比笑笑大一岁,个儿挺高的。” 唐墨挠挠头:“那是援朝结婚早,他有爹妈帮衬,刚满二十就成家娶媳妇了。那会儿我才十八岁,一天天搁木浆厂刨木头,还没相看过呢。” 左右孩子们不在家,唐墨一口气说了个痛快。原来刘援朝和杨彩凤曾有过一个儿子,正是结婚当年生的,白白胖胖十分可爱。 可惜好景不长,养到三个月的时候小孩发高烧,吃药打针都不顶用。杨彩凤就从娘家寻摸了一个跳大神的婆子,给儿子摸骨驱邪、扎针放血。 中医确实有放血治疗这一说,远的不提,郑忍冬就会给食欲不振的小孩扎手指关节处的穴位,渗出半透明积液和少量血丝,效果非常明显。 但杨彩凤找的婆子根本没有正经医生的技术,她念念叨叨地在小孩手指和后背各扎几针,当时看着好转了,夜里却更加严重,不停地抽搐惊厥。 刘援朝心里发慌,半夜抱着儿子来拍门,唐墨也不含糊,立刻骑上新买的二八大杠载人往城里飞奔,两条腿都蹬出了残影。 奈何天不遂人愿,还没赶到医院,那小孩就殁了,身子整个冷掉。刘援朝伤心地在路边嚎啕大哭,看得唐墨也掉了场眼泪,好半晌才摸黑往回返。 活生生的男娃就这样夭折,刘家人自然痛苦,唯有杨彩凤不知怎么想的,竟把唐墨给恨上了,要死要活地不让刘援朝再和他来往。 “冬月你说说,这种事儿能怨我吗?”旧账重翻,唐墨仍有些唏嘘,“那时候人都穷,全石桥村凑不齐一台拖拉机,我上哪儿找车去?找了恐怕也来不及救命啊。” “……” 姜冬月顿了顿,拍拍唐墨的手安慰道,“甭跟彩凤一般见识,我看她纯粹是心里有气没地方撒,净欺负老实人了。” 这道理唐墨后来也想明白了,但当时真真切切难受了很久。要不是有这一茬横在中间,援朝已经准备跟着他进木匠厂了,他后面也不会和刘建设那老小子搭活计。 不过,“叫她狗咬吕洞宾,自己也没落着好,连三赶四领了几个闺女,计划生育罚得够呛。援朝借了东家借西家,我们平辈的十来个人,数他最显老。” 姜冬月掰手指算了算年份,叹气道:“他赶上严查那几年了。我们村的‘铁拐李’你知道吧?超生欠了一屁股债,毛驴都叫计生办的人拽走了,腿也摔瘸了……” 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地拉家常,快晌午了才开火做饭,熬小米粥炒豆角。唐墨吃完饭揣着手机出门,继续去地里转悠。 没办法,石桥村按政策是男女老幼每人两亩地,当年由大队登记造册,十分清楚,现在土地确权搞测量,量的则是实际亩数。 通常来讲,实际亩数都比登记的多。因为乡下人全靠土里刨食过日子,不但在分到手的两亩地种庄稼,还在南北地头开垦种菜,河边也要点几粒菜籽……多年耕种下来,家家户户都能添出几分地。 像唐墨这样田地挨着路边的,往外偷偷翻两垄并不打眼,占得就更多一些。 毕竟乡间土路不过车,那地闲着也是长草,不如勤快点儿垦了,随便种什么都有收成。 “量到第几道河了?咋恁慢呀。” “都说一亩八万,多出来的能按这个价钱给吗?” “管他呢,反正有比没有强,不吃亏……” 揣着这点心思,乡亲们生怕量少了耽误将来分钱,纷纷像护崽母鸡似的蹲在地头等村干部,有熟识的还要吵吵两句,想给自家多记点儿。 这样一来进展就慢了,第四天傍晚才轮到唐墨。好在结果不赖,两块地整整多出一亩二分七,他又磨着赵成功写成一亩三分,这才放下心来。 …… 唐墨家开板厂的两亩地在第三道河,种麦子的四亩地在第六道河,向北越过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就是隔壁村,所以量完他的地,转天石桥村的地就全部量完了。 还没喘口气,大队干部便架起大喇叭广播,“歪歪!全体社员注意了啊!有土地证的,拿上土地证!到大队登记!全体社员注意……” 所谓“土地证”,就是办宅基地时的证件,全称叫做“中华人民共和国集体土地使用证”,里面详细记载了宅基地的长宽、面积、四至,还有钢笔绘制的宗地图,非常详尽。 然而八|九十年代乡村变化太大,加上旧证换新证要按宅基地平米收费,还收工本费和印花税,所以石桥村人的土地证并不怎么规范,有红皮的,有蓝皮的,还有更久远的批条,简直五花八门。 拿旧证的就有些不放心,尤其上年纪的,不停追问算不算数儿。 “能登记的都算数儿,尽管放心吧,我跟镇长干起来也不能叫咱村社员吃亏。”陈爱党半眯着眼睛看电脑,好一会儿才将信息录进去。 录完和和气气地把乡亲安抚走,往电脑屏幕前挡个大本子,闭紧眼睛揉太阳穴,满脸疲惫。 姜冬月进来就看到这一幕,笑道:“瞧把我们爱党累的,乡里这破电脑是不是不趁手,得换个高级电脑。” 她边说边从包里掏土地证,是三本标标准准的新证,陈爱党长长地松了口气:“快别提了,电脑真不是人用的东西,干点儿活贼费劲,要手写我早弄完了。” 他掀开本子,重新打开表格,拉到最后面一行慢吞吞敲字,低声说道:“那年你和老黑把这块地认了,村里人都笑话你们俩犯傻,现在因祸得福了,贪便宜的人指不定心里多后悔。” 姜冬月忙道:“这事儿多亏了你窜忙,不然老黑得在派出所过年,更别提办|证了。” 两人聊了几句,登记完之后姜冬月便拿证离开,陈爱党又把电脑屏幕挡住了。 刚才姜 冬月说他看着累,他是真的累! 乡里一天天开会,村里事情也不少,他前天到刘援朝家调解,昨天帮王大爷参谋分家,今天晚上还得和乡干部碰个头,一天到晚地哪哪儿都是事儿! 但是责任越大威望越重,眼瞅着石桥村拆迁是板上定钉了,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他怎么能嫌累? 这样想着,陈爱党歇了一会儿,就从抽屉里取出教材看起来。 先下手为强,他小时候念过几年书,只要加把劲儿将学历升一升,大好前途还在后面呢!
第189章 卖瓷砖(捉虫) 都知道土地确权是拆迁的前奏, 村干部摩拳擦掌干劲满满,社员们也不遑多让,盖房的盖房, 装修的装修,石桥村一时间人来人往,成吨的沙子、石子、砖头、水泥……仿佛流水般运进来,堆满了街头巷尾。 作为全村最后一批买到宅基地的幸运儿,王永富和刘援朝等人自然也要盖,请了施工队先把院子的空地全部建成屋子,再在上面接二层。 唐墨夹在他俩中间, 趁机把自家的二层盖了。这块东西狭长的宅基地原本只有五十平,靠邻居们南北错了错,挪出三尺宽地方, 扩成了七十平。 乡下地广人稀, 二十平真不算什么, 但到了拆迁的关头, 就显得珍贵起来。唐墨也不含糊,分别请了刘援朝和王永富下馆子, 还买了两瓶好酒。 盐多不坏菜, 礼多人不怪,他沾了邻居的光, 好歹表个态承人家的情,不能小气了。 因为面积小且完全不用打地基,唐墨家的二层没半月就完工了,同样里外里铺满瓷砖, 光洁明亮,房顶还搭了天蓝色的彩钢瓦。 “老黑, 你家这房子真齐整!”刘援朝跟工头核对了刚送过来的洋灰数量,晃悠悠从街头走过来,“找哪个装修队干的活儿啊?” 唐墨:“就西康村的老牛,他刚给刘根生家搭了瓦,我看着不赖,也找他搭的,一平合二十五块钱。” “那不便宜呀,”刘援朝掏出打火机,一摸兜却发现烟盒空了,只好作罢,“彩钢瓦赔的不多,听说三里铺好像是二十七八一平,还没到三十呢。” “害,能回本儿就成,三块两块的也是赚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拆迁的事,唐墨觑着刘援朝的脸色比前阵子好许多,便压低声音道,“哥,嫂子那边怎么样了?你俩商量妥没有?” “妥了!”这话问得正中刘援朝下怀,即便唐墨不开口,他也预备着主动说两句,“你嫂子那脾气臭的,我根本没招儿,这回全靠三妮和四妮了。” “俩闺女说啦,她们妈要是敢往家里领别人孩子,三妮就把对象吹了不嫁人,四妮就告她姥姥舅舅们拐卖人口,一下从根底上把问题解决了!现在都安生了,谁也不吵吵了。” 唐墨越听越乐:“厉害啊援朝,这么快就开始享闺女的福了。以后有啥事你早点儿叫三妮四妮出马,自己往后退,省得落嫂子埋怨,多好啊哈哈哈哈哈!” 刘援朝点点头:“对,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也算养出俩能用的兵了,叫你嫂子头疼去吧。” 至于大妮二妮……娘家闹腾成这样不说回来看看,估计九成九指望不上了。 将来如果拆迁分的东西够多,他计划给四妮招个女婿,也不求人家上门入赘,能生个随刘姓的娃就行,不拘男女,以后老了都有孝子摔盆送终。 …… 自家盖房的事情有唐墨盯着,姜冬月便没怎么操心,和姜秋红作伴又去了一趟柿子沟,就天天裹严实围脖手套,开着三蹦子到青银县的建材批发市场来回逛。 地闲长草,人闲发慌,她停掉衣裳买卖之后很想干点别的,一忽儿想卖小吃零食,一忽儿想养鸡养鸭,对着小本本比划了好些天,最终决定卖装修材料。 近水楼台先得月,现如今村里几乎家家都在搞装修,有的请别人干,有的自己上阵,叮叮当当忙个不停。等将来回迁房落成,搬回来还得再装一次,谁家不购置些东西呢? 唐墨十分赞成:“好主意!咱们先试试水,干成了更好,万一卖不出去还能留自己家用,不怕赔本儿。” 院子盖成屋子固然能增加建筑面积,可是头顶遮得严严实实,家中立马就黑了,白天也得开灯,否则根本看不清门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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