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墨顿了顿,把缴费单叠起来放进裤兜:“医院路口多,你千万别乱走啊。” 说着呼噜一把姜冬月的脑袋,大步朝病房走去。 人遭难时最怕慌乱,越慌越乱,他说啥也得沉住气把大梁挑起来。 * * * 医院的清晨十分安静,窗外鸟叫声远远传来,叽叽喳喳的不知愁闷。 林巧英躺在病床上,脸色虽有些苍白,精神头却瞧着不错:“冬月,刚才护士给我量血压啦,不高也不低,都挺好。” “是不是短头发戴眼镜那个?我在楼道碰见她了。”姜冬月边说边把小米粥、鸡蛋、馒头和一碗炒豆芽放到床头木桌,然后扶林巧英坐起来,“妈,快吃饭吧,吃完给你输上液,我去外面找找卖折叠桌的,老这么扭着吃饭太别扭。” 林巧英忙道:“别瞎花钱,我能住几天啊?输输液咱们就赶紧回家去了。” 姜冬月心头一酸,忍不住咳了两声:“没事儿妈,该花咱就花,好利索了比什么都强。” “唉,我这把岁数了还折腾啥……”林巧英嘀咕两句,拿起筷子慢吞吞地开始吃饭。 说来也怪,昨天刚到医院时她心慌头晕,感觉病得厉害,胳膊腿儿都不听使唤。后来输了好几瓶液,昏沉沉睡一大觉,醒来又清楚了,能吃喝能走动,跟在家差不多。 真是没事找事,净给孩子添麻烦……林巧英肚里叹气,也没什么胃口,就着米粥把鸡蛋咽下去,再挑几筷子豆芽配馒头,勉强吃掉一半就嚼不动了。 她摸摸肚子:“准是输液输饱了,搁那儿放着晌午吃吧。” 话音未落,病房门“吱呀”推开一条窄缝,露出姜秋红风尘仆仆的脸:“妈?” 她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姜冬月忙上前迎接:“姐姐,你咋过来的?” “骑车呗。”兜了一大圈终于找对地方,姜秋红松了口气,擦擦脑门的汗,坐到床边打量林巧英,“妈,你这会儿感觉咋样啊?能走动不?老黑真是的,昨天住院,今天五点才给我打电话,慌得我顾头顾不了脚。” 幸亏她妈没出事,要不然黄花菜都凉了。 林巧英赶紧维护女婿:“不怪老黑,是我不叫他打。本来就没啥事儿,用不着折腾那么多人。你大晚上黑灯瞎火地往城里跑,万一半道摔了咋办?” 老黑昨天跑前跑后,直到傍晚给她买了饭才回家管孩子,临走身上就剩两块钱坐公交车,其他的全留给冬月。 摸着良心说,这个女婿比亲儿子都孝顺,万不能叫他落埋怨。 姜秋红没多想:“也是啊,着急忙慌地扎堆凑过来没用,还不如在家收拾些东西。” 说着解开几个包袱,“妈,给你拿了苹果、香蕉,还有两套换洗衣裳。天气预报广播有雨,得穿厚点儿。” 她神色如常,看样子并不知道具体病情,姜冬月默默叹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百般滋味,低声道:“姐姐,你跟咱妈做伴儿吧,我去外面转转,想购个折叠桌。” 姜秋红自然没意见,等人走了就从塑料袋里掏出镜子和木梳,让林巧英挪挪位置好给她梳头。 林巧英颇有些不好意思,指指堆在床脚的包袱们,“待会儿都拿回去,我住不了几天,甭整恁大阵仗。” 姜秋红笑道:“自行车算啥,救护车阵仗才大呢。我一路从平村镇骑过来,碰见谁都知道是进城看妈,还问我救护车里面啥模样。我哪儿知道啊哈哈哈!” 林巧英:“^&*%¥#…” 乡下人很少见到救护车,更别提主动用了,昨天她稀里糊涂地坐了一次,现在越想越觉着尴尬,“冬月倔得不行,非得弄那个车,这下回去准有人跑家里问,多招人笑话啊。” 又不是什么大毛病。 姜秋红:“坐救护车不丢人,老了有病没人治才丢人。以后谁敢笑话你,你就问问她儿子闺女舍得出钱叫救护车吗,切~” 林巧英:“……” 哎,人一辈子就这条烂命,修修补补凑合活吧。 幸亏没有瘫在床上,真是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 姜冬月在医院外面转了一圈没找到卖折叠桌的,最后买了俩塑料小凳子和三斤秋梨,沿着来路慢腾腾往回返,眉头不知不觉皱成了疙瘩—— 亲妈病重肯定不能瞒着姐姐,可是咋开口啊?万一知道的人多了,不小心露馅儿叫她妈发现苗头,恐怕立刻要收拾包袱回家。 暂编个理由糊弄,十天半月还行,再长也难收场…… 姜冬月边走边想,回到病房时林巧英已经扎了针在输液。因梳理过头发,看着比吃饭前更精神了些。 “瞎买东西干啥,”她笑微微地望着姜冬月,“拿家里给孩子们吃吧,搁医院吃不了就放坏啦。” 姜秋红:“咱妈说得对,待会儿你就回去。外甥打小没离过娘,别叫他在家里害怕。” 晃晃手里的厚纸卡,“护士专门写了输液时间,到点儿有人来,不来往东边办公室喊人。你放心家去,我先照管咱妈两天。” 姜冬月顿时卡了壳:“呃,那个……” “咋的啦,还怕我怠慢咱妈不成?”姜秋红瞪妹妹一眼,从塑料袋里挑出个红彤彤的苹果削皮,“以前咱爹生病都是我来回跑医院,又检查又拿药。高明三十五六那年割阑尾,也是我伺候,医院几条小路都趟熟了。” “你老实听指挥吧。咱们乡下人进城太麻烦,要是一人轮一天,功夫都耗在路上,根本歇不过来,两天倒替着正合适。” 林巧英附和道:“是这个理儿。” 唉,这要逼上梁山啊……姜冬月不敢反驳,“嗯嗯”地敷衍两声,终于趁姜秋红出去打热水的空档,把林巧英的病情学了一遍。 她当然想尽力往轻松处描补,奈何姜秋红并不傻,听着感觉模糊不清,抬腿就要去门诊找医生。 姜冬月没办法,只好把三言两语扩充得仔仔细细,末了道:“医生说最近有北京医院的专家来洪金市会诊,他帮忙给咱妈打申请再找两个,一块儿坐车方便。要是那边同意,差不多七、八天就能到。” “人家是专治大夫,几十年经验,铁定比咱们小地方的水平高。” 她语气笃定,既是安慰姜秋红也是鼓励自己,“我们坚持坚持,咱妈肯定能治好。” 其实她更想带人进京,花多少钱都愿意。然而老太太疲病的身体已然经不起长途奔波,只能等对方赶过来。 “……” 姜秋红沉默半晌,重重地点了下头,“对!” 说完又瞪姜冬月一眼,“我要是不问,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这么大事自己扛着吗?” 姜冬月苦着脸道:“多说多错,我怕咱妈知道了心里难受嘛。她本来就不想住院……” “管她想不想,该住就得住。”姜秋红换只手拎暖壶,偏过头示意妹妹走她旁边,“咱妈只是病了,不是老年痴呆傻了,她心里明白谁好谁歹,没事儿。” 姜秋红这样沉着冷静,无形中给了姜冬月极大的勇气与支持,仿佛肩头重担忽然卸掉了一半,连脚步都迈得更踏实。 难怪老辈人讲究“多子多福”,这种危急关头,确实需要同胞亲人互相支撑…… 达成一致后,姐妹俩便开始轮流陪床,白天盯着林巧英输液、吃药,给她打饭、梳洗,聊些家常琐事,偶尔有力气了扶着到走廊转几步。 夜里把唐墨送的行军床紧挨着放到病床边,铺开自家的厚被子睡觉,倒也算暖和。 如此坚持到月底,北京的专家终于来了。一老一少,老的头发全白,少的脑门锃亮,拎着俩挺重的皮箱子,据说是国外进口的新器械。 他们仔细翻看了林巧英以前的检查项目,商量半天又开单添了几项,并教给姐妹俩一些按摩手法。 “卧床的病人活动量都小,容易肌肉萎缩,多按摩对身体有好处。” 姜秋红大为振奋,背后偷偷夸赞:“不愧是专家,模样气质都和普通人不一样,会诊费没白花。” 她斗志昂扬地等待检查结果,恨不得化成树长在医生办公室门口,隔一会儿就抖抖叶子问候。 然而老天不下雨,凡人无奈何,主治医生和专家对着台式电脑和厚厚一沓病例反复斟酌,仍旧没有好消息,最后只调整了两样药品。 姜秋红不死心:“大夫,你们再看看吧,我妈很少生病,怎么会、会突然病危呢?” “人都有旦夕祸福,难以预料啊。”年老的专家叹口气,眼神悲悯而无奈,“病人情况很不乐观,家属好生照料,可以尽量延长存活期,但是不要太强求。” 姜秋红:“…………” 目送对方离开,她狠狠擦了把眼泪,哽咽道:“什么狗屁专家,早知道不如把钱扔了!” 不,还不如扔了,至少听个响高兴一下。 “冬月,咱妈咋这么命苦啊?年轻时没享过福,吃糠咽菜拉扯咱们几个孩子,到老了儿子不孝顺,还摊上猛病,我真是想想就难受……”姜秋红躲在角落,垂着头呜呜痛哭,眼泪像开了闸的河水怎么也止不住。 她已经没有爹了,为什么连妈也留不住?个贼老天! 到了这种时候,姜冬月反倒冷静下来,默默地陪姜秋红呆了一会儿便回病房,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削梨皮:“妈,医生说你肠胃火劲大,容易便秘,要多吃瓜果蔬菜。” 林巧英费力地动动嘴唇,好一会儿才道:“妈肚里不饿,等秋红回来,咱仨分着吃吧。” 姜冬月:“成,现在少吃点儿,晚上食堂有大锅菜,炖得挺烂乎。” 林巧英:“……嗯。”
第150章 落叶归根(补)) 星期天下午, 唐笑笑转了两趟公交车从市三中赶到人民医院看林巧英,还带了热腾腾的水煎包。 “姥姥你尝尝,上次我说的包子就是这家, 可好吃了,每次都排半个钟头队才轮到。” 林巧英倚着被子靠在床头,轻声道:“好,姥姥待会儿吃。” 她最近越发没胃口,喝小米粥都觉着费劲,身上自然没有力气,说一句话至少喘三口气, 活像老房子里的旧风箱,吭哧吭哧总想散架。 喘气累了,干脆连话也不想多说。 唐笑笑来过医院两次, 每次林巧英都高兴地拉着她的手问这问那, 催她早点回去, 今天明显沉默了。 唉, 谁生病能有好心情呀……唐笑笑想了想,自问自答地开始讲三中趣事:“姥姥, 你知道我们学校的紫藤萝花架吗?老师嫌个别同学不注意形象, 在花架上面挂了四枚小灯泡,天黑自动发光, 明晃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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