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也是忠仆,记忆渐渐清晰,可贺子裕反而看不明白,朦胧里周朗的面目神情,同如今的秦见祀竟然是如出一辙,难道说这一世,并非是鬼王历劫的第一世? 他却是不知了。 贺子裕闭上眼,车轮咕噜噜转着,沉入久远的深渊里。 当初的事情,也是时候该好好回想一番了。 · 那年,周朗护着他本是四处避难,到处都是起义军与战乱,皇位上坐着的人换了几轮,南北都起了王来,却有个叫贺启六的人,带着一支从偏僻山里一路打到关中的军队,也不称王称帝,而是寻到了他。 “我等誓死效忠大郑,愿助殿下复国!”贺启六跪在他面前,他就知道这个人与其他贪图一时利益的莽夫都不一样。 打着匡扶正统的名义,而不急着称王,如此赢得了民心与前朝旧部支持,也有了讨伐叛贼的名头。 刘遏从这个人的眼中看到了勃勃野心,可他也不知道,这个人是否能有一统天下、结束乱世的气运,他眼见民生凋敝,鬻儿卖女,国破亡的是千千万万百姓的家,若他能尽绵薄之力,早日以战止战…… 刘遏答应了,却也不得不答应,身于乱世如浮萍一般,废太子的身份早就让他不得自由。于是那天他站在栖身几年的茅草屋前,一把火点燃了所有,浓烟滚滚的,周朗就陪他静静看着。 “殿下。” “你离开吧,”刘遏转过头,几分疲倦,“你再也护不住孤,孤也给不了你什么。” 而周朗目光深邃,“属下不会走。” 当初洞穴里的低低吟哦与粗粝手指摩挲而过的触觉,刘遏早已淡忘,可却有人捧着这零星交集回忆,日夜思量。 马蹄踏泥水,飞溅三两滴,隐匿多年的废太子又一次回到疆场之上,拿起刀枪弓箭,他没有龟缩于营帐之中,而是成了百姓与前朝人士的主心骨,而他所到之处,定然有人为他在前先锋,在后垫背。 他杀一人,周朗便杀十人,他受一次伤,周朗就为他受十次百次的伤。 心之所向,刘遏的身前永远有那人在厮杀,身后永远都有那人在追随,然而刘遏却从来也不知此事。 因为他目光所及之处,从来没有周朗。· 直到那次忻川大胜,主帅犒劳三军,箭簇射入红靶心中,刘遏痛饮烈酒。 “殿下,贺某敬你!”贺启六起身来与他碰碗,“此次大胜,全凭殿下领导有方,才叫我军势如破竹!” “贺帅谬赞,”刘遏嗓音淡淡,盔甲上血渍未干,“孤所能做,能力有限。若非十万将士冲锋陷阵,恐怕不得凯旋。” 酒入肠中,辛辣意自五脏六腑浓烈地弥漫开去,刘遏放下碗,斟上,又饮下。 都说无人能叫这位冷面殿下开颜,即便是大获全胜亦是不能,赤红的披风挂在肩头,白皙面庞上带着一道淡淡血痕。 他总是满腹心思地沉默着,或许是想那从前的雕梁画栋与街头的童言笑语。 刘遏又转头,看向撕羊腿的贺启六,这些时日里他从这人眼中看到的除野心以外,还有钦佩与忌惮。 贺启六对上他目光,微微一拱手。“殿下,如今可是还有何事叫你忧心?” 刘遏思忖半饷,放下碗筷,“……明日军队入城,不得横征暴敛,不得欺压百姓,贺启六,你可能做到?” “殿下所言,也正是贺某心中所想。” “那倘若大军真有攻入都城的那天,孤便会退位让贤,”刘遏垂眸,“成全于你,民生安泰也系于你手,届时,还请你放孤归于山水。” “殿下说得哪里话。”贺启六笑笑。 “贺启六,在其位,必谋其政。”刘遏沉冷地看着他。 贺启六的笑容缓缓收敛,随即起身来,一下半跪行礼。“贺某,必不负殿下所托。但倘若之后,我及我子孙治理不好这天下,那么这天下,还归殿下并这大郑后人之手。” “好。” 直到后半夜,宴席将散的时候,篝火的火意也惺忪淡了。将士们喝得半醉,刘遏抱着酒坛起身来,踉跄往营帐中走去。 他不知为何一腔孤寂,像是已经孤寂许久,想听听其他的人声,却想不起还有何人。靡靡乡音,吹彻寒笙,尽都淡去。 刘遏缓缓走着,对上那轮孤寂寒秋的月头,一下撞入人怀中,盔甲半硬,嗑得脸疼。 “殿下,你醉了。” 他拧起眉头,摸向面前那人,摸上那人眉眼,却记不清那人名姓了。怀中的酒坛子随之被人接过,放在一旁。 “你是何人?” “属下是……周朗。” “那么周朗,陪孤说说话吧。”他径自摇晃着,走入帐中。 周朗微愣,跟着他走入帐中。 于是沉重的盔甲被一件件卸下,面上的血痕被人用热的长巾轻柔抹去,就像从前怎样在草屋伺候一般,周朗仍是这样伺候刘遏。 而刘遏躺在被褥上,神情迷瞪。面前的人几分熟悉,他却想不起来。 “你就是那个,在城楼上救下孤的侍卫吗?” 正在洗长巾的周朗闻言神情一黯,“是,是属下。” “你也来军中了啊。” “是的,为殿下而来。” 刘遏痴痴看着,烛火晃得头晕,周朗又走过来,轻轻熄灭了旁边的蜡烛,只要刘遏的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该如何去做。 于是一切都昏暗起来了。 半醉的刘遏就伸手一扯,将他扯得低下身来。“孤想起你来了。” “嗯?” “你是那个,一直在草屋陪着孤的侍卫?” 周朗笑了。“是的。” “那孤记得你,”刘遏喃喃道,“睡着的时候,会喊孤的名字。” “殿下……” “对,就是像这样。” 黑暗里,刘遏又翻过身去,他侧躺背对着周朗,恍惚间记忆不断远去。 一点点月头西斜,他逐渐睡得昏沉。 而同是在黑暗中,屈膝跪上榻的周朗眼神幽暗,指腹缓缓摩挲过刘遏的面庞,直至唇瓣。 “嗯……”刘遏感觉到异物入唇,眉头微微皱起。 周朗俯身来,指尖湿润着,他低低唤道:“殿下……”
第74章 酸酸涩涩的周朗 黑暗中的刘遏逐渐发出低声的闷吟,周朗的手指探入他口中,他也只敢趁着殿下酒醉之时,剖出这点不可为人知的肮脏心思,以此获得些许慰藉。 直至齿关轻轻咬着,指根全然湿了,刘遏仰起脖颈来不适地眯紧眼,却还是含着他的手指,醉入绵长难醒的梦境之中。 手指缓缓抽出了,周朗低下头去,克制而又隐忍地吻上额首,逐渐带着湿漉意味地向下去,吻着唇瓣向里,睡着的刘遏也听凭他放肆,任暧昧吻声在营帐中流动细碎地响起。 “殿下……” 周朗低声喊着,又吻入更深之处,喉结吞咽间呼吸难抑,刘遏白皙面颊沾着酡红,这位在军中有着冷美人之称的殿下如今全然受着人的亵玩,直至喘息声渐渐重了,他不自觉地抓紧了榻上的被褥。 他似是要醒了,眉头颤动着。 正伏在人身上吻弄的周朗猛然间回过神,一下子起来,惊觉自己竟然做出了如此不耻之事。 阴暗里躺在榻上的人衣衫不整,唇齿微开着已是任人采拮过一遍。 周朗连忙后退,飞奔出了帐子。 · 第二日刘遏昏沉起来的时候,宿醉过后的脑袋还发着疼,看见桌上的醒酒汤,他微微一愣。 周朗。 昨夜喝得酩酊大醉,全然认不清人,如今记忆回来却是记起了,当日城楼相护,几年茅草屋中为伴,即便这两年来刘遏一心沉于战事之中,到底还记着周朗。 当然,也不过记着周朗是忠仆罢了。 说起来如今周朗还是个小小的校尉,然而以他之能力绝非能屈居此位之人,刘遏饮下解酒汤起身来,才发觉衣衫有些凌乱,于是又重新系上衣带。 亲兵进帐来,瞧见殿下正要更衣的模样又要往外退去,被刘遏拦住。 “无妨。” “殿下,桐州战报。”亲兵呈了上来,目光忍不住瞥向锁骨处的一点红痕。 刘遏接过,顺着目光低眼看去,又瞥了眼外头。“如今这天气,夜间竟还有蚊虫?” “卑职为殿下寻些驱蚊的草药来点燃。” 刘遏摇摇头,最终也没想到旁的事上,只是淡淡将战报递回去,“不妨事,你下去吧。” “是。” 亲兵往外走去,刘遏站铜镜旁看了看那锁骨处的印子,便穿戴盔甲到外头点兵去了。 · 几日之后,贺帅忽然提拔了军中的周校尉为忠武将军。 一时之间周朗在军中风头无两。 周朗的实力与那不要命的劲,众人都是有目共睹,因此除了军中几个眼红的也无人说些什么,接连几日的道喜与调职,让他一下成为了众人的焦点。 “恭喜恭喜啊,熬了这两年,终于熬出头来。”操练新兵时,同僚拍了拍他背,“苟富贵,勿相忘啊。” “嗯。”周朗淡漠地点了点头,仍旧负手盯着新兵操练,直到看见刘遏远远地从帐中出来,目光便跟着看过去了。 “不知道周将军听说没,”一个贺帅的亲兵走了过来,恰巧撞见他望去的那道目光,心领神会地笑了下,“前几日,提拔您为将军的话,可是由那位刘遏殿下亲口说的。” 一瞬间,周朗便转过头来,目光悸动着翻涌起墨色。 “当真?” “千真万确,那会儿,我可就在帐外值守。” 同僚给了他一拳。“你小子,深藏不露嘛。”营帐之外,周朗孤身站着,可他的心猛烈跳动,像是从内里蹦出极大的欢喜,殿下终究还是记着他,没有忘记他。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贺启六的军队不日就要渡过寅河,和寅河北边的李蛾叛军所对上。这场仗若是胜了,则贺启六再无敌手,入主都城称王称帝也是迟早的事。 难得清朗夜,迢迢银河贯穿而过,营帐中的篝火噗呲燃烧着,零星跃出火星来,周朗思忖了很久,决定还是用半月的军饷和城中百姓换了一斤半的牛肉。 战时不比庆功,酒是喝不得了,他提着牛肉走到刘遏黄帐外,有心以提拔为借口给殿下送些吃的,再多见他几面说上几句话,然而却看见贺启六从远处走来,径自入了刘遏的帐。 于是周朗只能先在僻静处等着。 更深路重,湿了肩头,不知道有什么军政大事需要商议这么长的时间,周朗等到巡逻的士兵都换了几次岗,还未见贺启六走出,手中煮熟切块的酱牛肉用油纸精心包裹,如今却一点点凉透。 把守在门外的几个士兵听着里面的动静,像是在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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