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子裕忙着岔开话题,又转过头来对他说,“对了,过几日,朕还想寻法师进宫,一举攻破谣言。” “……陛下不必以身犯险。” “那依你之见呢?” “再有胆敢传谣言者,杀了便是。”杀一儆百,以儆效尤,秦见祀一直都是这般行事为人。 贺子裕却微愣,摇了摇头。 说他心慈手软也罢,历朝历代在鱼腹里藏书,从河里挖石人,挑动天下反意从最初靠的便是谣言,一味杀戮不过扬汤止沸,届时被有心人推动,情形反而更加难堪。 “陛下还是想办一场法事?” “只是朕怕北秦的人会在其中动手脚,所以,”贺子裕坦然看他,“还是得由你拿主意,这方面朕不能逞强。” “有臣在,必不会。”秦见祀沉思了会儿,最终应答下来。但北秦国师确实是有真本事在手中,他也怕贺子裕会因此被伤到。 他看向贺子裕腰间玉珏,近几日那处灰意淡了不少,如今左相与北秦国师闹得风风火火,他确实需要寻一个契机扳倒左相,或许能借此事利用一番。 可若是如此,总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你放心,朕也会自保的。”贺子裕撑上他肩膀,扬起眉头调侃笑道,“皇叔,是在在意朕的安危?” 他闻言,无奈叩指敲上贺子裕脑门,“是臣为陛下美色所迷。” “嘿嘿。”
第55章 秦见祀的法子 农历八月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宫中冰鉴都撤下去了,也见不到摇着团扇的宫女,有时候贺子裕早起早朝,还会觉着几分薄寒。 贺子裕确实是有做法事的打算,未曾想他还没开口,左相倒是先上了相关的奏疏。于是他爽快地应允了。 几位老臣说他偏信巫蛊,失了帝王之范,激动地都说出要死谏的话来。可是若不如此宫内朝中又流言蜚语,贺子裕早知不管他如何作为,总无法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索性率性而为。 反正天塌了总有某位摄政王顶着。 而自景端搬进宫里后,到处都说着这位未来的皇后与陛下是如何郎才女貌的般配,长相国色天香,使得贺子裕近来也越发觉得秦见祀怪了。 怪在这位离三十岁只差一步之遥的摄政王殿下,平日里本来除了公服便再无其他装束,然而近来衣裳上的刺绣却越发精细,鞋履一日一双,连着发冠也多攒了几十件。 他偶尔还会特意穿常服进宫,用得也都是上好的料子,大带系在腰间,扎出精窄的腰身,一身朱红官袍的气度本就是贵不可言,如今换成常服,负手间眉目微敛的神情,又衬得人越发俊逸。 于是宫中莫名多了许多春心朦胧的宫婢,每当摄政王路过宫道时,就躲在假山边上偷偷望着。 连有时贺子裕见他,也忍不住微微恍神。 “这厮怎么生得越发好看了……” “你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小皇帝抱胸站着,戏台子遇刺那事过后,他魂魄就淡了不少,恢复好久才从沉睡中醒过来,贺子裕每每看向他,都有些担忧。 “别盯着了,朕脸上也没有花。” “要不要我去给你寻些稳固魂魄的东西来?” “不用,”小皇帝瞥向窗外,“……该是朕的命,无论如何也都是逃不掉的,若再来一回,怕是阴差就要来寻了。” “来什么?”他最近总觉得小皇帝神神秘秘,前几日,秦见祀在御花园的亭子里,临走前还要走了玉珏,还回来没多久,小皇帝便醒了,就是性子越发沉默。 小皇帝又推搡着他,说想去长庆宫。 走到一半,忽然又说不去了,一个人接着闷闷飘走。 贺子裕抓了把瓜子在手心,默默看着他来回飘荡,像是有什么事情纠结万分,随即在贺子裕面前停住了。 “你到底怎么了?” “朕,想再用一次这副身子,”小皇帝指了指,“会还给你的,最后再用这个身份见她一次,朕想与她说说话。” 贺子裕微怔。 “你就说成不成吧。” “成。” 这下轮到小皇帝愣住了,他没有想到贺子裕答应得这么干脆,贺子裕却很坦然。只是他现在与这具身体联系愈发紧密,想要离魂出来还要费一番功夫。 “都认识这么久了,你难得有事拜托我,总是要满足的。” 小皇帝摇了摇头。“野鬼——” “咋了?” 小皇帝最终抬眼看着,那是两张几乎一般无二的面孔,细微之处却可看出差异。 他知道当年母后生下两个孩子,却只有他一个活了下来,有时候小皇帝也忍不住想,是不是野鬼就是他那个未出生便殒命的兄弟。 所以这副身体能彻底交到野鬼手中,他也心甘情愿。 “谢谢。” 床榻之上,贺子裕双手交叉平躺着,魂魄渐渐离体飞起,小皇帝躺了进去,贺子裕也不确定现在的小皇帝是否还能再进入这副身体里。 没过多久,他睁开了眼。 “可以了,那你现在去长庆宫。”贺子裕飘在半空看着,“我去看看秦见祀,你在天黑之前来军机阁找我就行。” “好。” “贺子裕”坐了起来,有些不大习惯地扶床迈出第一步,随即趔趔趄趄地往外走。贺子裕在背后看了会儿,便出窗往军机阁飞去。 · 秦见祀在床上扔了太多次玉珏,他早就起疑秦见祀能看见也能听见他们,这次正好去看看。 而军机阁中,议事的大臣刚走了一波,风透窗有些微寒,赤金绣纹的披风正架在一旁,书桌上散乱了一堆折子没有归档,某位摄政王正撑手揉着眉心。 他揉了会儿暂作休息,提起笔抬头时,猛然看见一张骤然凑近,吐舌扮着斗鸡眼的鬼脸。 秦见祀:“……” 鬼脸歪了歪头,像是在奇怪他怎么没有大的反应。 秦见祀见状,伸手推开他,那双手触碰到魂体如有实质般,也真的推开了他脑袋。“好丑,下次别扮了。” “你嫌弃朕。” “臣不敢。” “所以皇叔你果然一早就能看见?”贺子裕缩回头,大咧咧趴上书桌看他,“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最开始。”秦见祀接着提笔,垂首写下批文,对他这般也没太在意,“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 “我把身子借小皇帝玩了,这就顺道来看看你。” 贺子裕唰地穿过秦见祀的身子,冰凉凉的,像是发现了乐趣,又多穿了几次,普天之下能对楚江王这么大胆的也只有他一只鬼。 秦见祀笔尖一停,垂眸闭上了眼,那种被鬼穿的滋味并不是很好受,可显然某只小鬼并没有反应过来发现他的忍耐,兹哇叫着对他荡秋千。 于是闹腾的贺子裕最终被摄政王一把抓住,摁在了桌上,狠狠打了几下屁股。 “秦见祀!”贺子裕麻得呜咽了声,那种被秦见祀触碰的感觉很难以言说,却不知为何带着斑驳快感,他捂紧了屁股,一下缩到书桌下。 酥酥麻麻的感觉还在继续蔓延。秦见祀往后仰靠上椅背,撑手看着。 “下手真黑,”贺子裕缓了缓,最终对上他目光几分怨怼,“你早知内中换了芯,怎么还能沉住气?” “本王从来都无所谓,帝位上坐着的究竟是何人。”秦见祀拍拍小鬼脑袋,他要的自始至终都很明确,权势罢了,他想得也很明白,人生不过几十载,总会有人对于他比权势更重要。 而什么对他更重要,他就要什么。 秦见祀的目光又一次扫向贺子裕。 如果说野鬼的样貌就是死时的样子,贺子裕如今不过十五六岁的样貌,鬼生几百年都是迷瞪而过,秦见祀倒也能理解这小鬼有时玩心为什么这么重。 只是那看起来一身斑驳着血迹的破烂素衫,手脚上的镣铐与断开的锁链,飞来走去时叮叮当当拖行着,秦见祀垂下眸来,却不知当年这个小鬼死时,是受了多大的罪。 贺子裕自是不知道这厮在想什么,他只是又一次爬上书桌,扫视了眼散乱的折子,只是他越看,眉头就皱得越紧。他与秦见祀各批各的,只知道秦见祀手头的折子比他重要的多,他暂时也没有能力去处理好这些。 “坏了。”他说。 “哪坏了?” “耽误你处理政务了。” 贺子裕接着扫看,难怪他来时见人揉着眉心,他也是想帮秦见祀放松一番,才扮了鬼脸来逗,如今却不能再闹下去了。 这上头的事紧迫太多,除了各地郡守县尉上的折子,还有秦见祀一些暗线的汇报,是平常贺子裕见不到的。 他连忙给秦见祀腾出看折子的空处,秦见祀笑着摇摇头。“无妨。” 外头檐下滴着雨水,滴滴答答,贺子裕最终盘膝坐在一旁榻边,还是不放心地看着秦见祀如何处理。军机阁中一下安静下来了,一人静静批阅着公文,一鬼看着。 · 贺子裕知道秦见祀处理的是何事。 自当初那个野鬼来到这里,已快有一年的时间,白驹过隙,他全盘接手了这位帝王的一切,他也同样留在这紫禁城中,要挑起身上的重担。 赈灾安内,出兵攘外,太傅口中粉饰太平的王朝也愈发清晰地呈现在他的眼前,在秦见祀出征后,他接手政务,一桩桩一件件更是触目惊心。 西北因为战事民不聊生,处于中州的闵州闹了蝗灾,加上江南水患,秦见祀与他接手的本就是一个烂摊子,如今只有处于京城的贵族门阀才能安然自得地享受荣华,其余未在眼皮底下的地方,还不知是如何景象。 尤以今年秦见祀对富庶的江南一地下手,税又重了不少,可江南一地官商勾结,不肯纳税,这些重税就全然落到了平头百姓身上。 匪患一来,造反的言论起来,一个国家就岌岌可危了。 究其根本,勾结拒税的是左相党派之人,年初江南水患,吞没灾银的也是那帮人。 “当务之急,症结还是在财政。”贺子裕道。 “要改革。” “可是你之前改向商人收重税,农民减税,左相一党就起来反对,如今闹得不上不下,反而难堪。” “所以臣与陛下,本就是想法相同,殊途同归,”秦见祀淡淡道,“打压左相,结束党争,臣的改革之法才能落实。” 墨色滴在纸上,逐渐晕染开来。 他当日放纵那帮人吞没灾银,致使流民涌上京郊,就是想借此打压,只可惜被左相一招弃车保帅,再加上贺子裕的一句“朕不允”,到底也就折腾到了工部尚书。 贺子裕怔愣着,却是才想明白秦见祀深远所考量的一切。而他当真以为秦见祀对付左相只是为了个人的权势。 · “陛下不必过于担心,一切有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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