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音未落,紧跟着“砰”的一声巨响,典婵直接破门而入,只听她沉声问道:“听牢吏说,今天你去看过沈渊,你刚走,紧接着典山便来了?” “对啊——”何梦访仍躺着,拖长了语调,慵懒地说道。 见状,扶挽令道:“懒懒散散,你这副模样成何体统!” 不过,她的声音太轻柔,虽是呵斥,也听得人不疼不痒。 何梦访对扶挽撒娇道:“母后,孩儿一时半会儿起来不了——” “算了。”典婵面无表情地说:“梦访,阿渊可曾跟你说过,他要将小山带去哪儿?” “沈渊把典山带去哪儿了我咋知道。”何梦访醉醺醺的,脱口而出道。 紧跟着,典婵对身边的侍卫们下令:“好好搜搜。” “等等!”何梦访后知后觉,大喝一声,鲤鱼打挺坐起身,道:“阿渊……阿渊逃了?呵呵,阿渊居然逃了!” 他蹙着眉,嘴角却是上扬的,典婵他们根本看不出他是生气,还是开心。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开心坏了! “去。”典婵微微扭头催到侍卫们。 “等等!”何梦访又大喝一声,他道:“平常阿渊连说都不让说典山的不好,他要掳走典山,我是不大信。” 回想一会儿,他又道:“哎!典山身边那位侍卫呢?应该先去问问他,因为当时他就跟在典山身边,发生什么,他自然比我们清楚。” “阮庸?!”醍醐灌顶。典婵匆匆地带着侍卫们撤走,再浩浩荡荡地往皇宫里去。 何梦访起身,理理衣服,赶紧追上他们。 到了皇宫,见到阮庸,何梦访不得不在心里暗叹道:不亏是跟在典山身边从小到大的,跟那些侍卫没可比性啊。 皇宫里都说阮庸虽比不上这些个皇子,但也是美男子。身材修长而结实,一看就是会拳脚功夫的;却面如敷粉,唇红齿白。 何梦访对此不感兴趣,每次都远远地看一眼,倒也觉得一般。今天面对面地看,阮庸皮肤当真吹弹可破。 不过,他从小跟在典山身边,吃穿用度都比普通侍卫好的不止一星半点,也理应如此。 “阮庸,今日牢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何瞒着,不上报于我?”典婵开门见山问道。 阮庸支支吾吾:“这……能说吗?……我怕……”他的声音比身材与脸更配,斯斯文文,文文弱弱,活像个书生,一点儿不像带刀侍卫。 典婵一拍桌子,愠声道:“说出来!” 作为九离之主,她早已练就得喜怒不形于色,今天却频频见其动怒,可见她是真的很担心典山沈渊他们。 阮庸立刻说:“小皇子与我进去时,那牢房的玄阴铁就已经断了不少,足够一个人进出。” 何梦访原以为阮庸会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瑟缩,没想到,居然没有,还淡定地回答典婵问题,可见他也只是表面文弱而已。 听了阮庸的话,典婵“哼”了一声,失望中夹杂愤怒地说:“原来阿渊早想逃了!只是被你们撞见,便掳了他皇弟!……阿渊要逃什么?……难道怕我们不明是非?……” 何梦访站出来,实话实说:“玄阴铁是向延的常阳砍断的。” 典婵眉头一展,“你是说,先前阿渊能逃,他也不逃?” 何梦访道:“是啊。阿渊说逃了也无用。” 听闻,典蝉眉头微微蹙起,“这孩子……” 她想:如果阿渊逃走,就是畏罪潜逃,罪名就洗不掉了,却定然留有一命,只看抓到他的时间长短。而她也大可睁只眼闭只眼,不会太积极地找阿渊。 这一想,心情骤然舒畅。 倘若不逃,这件事的走向她吃不准,也是生死参半。又想,阿渊当真不逃,这孩子当真是傻。 可…… “可这般阿渊都不逃,后来为何……” 典婵知道这种情况怎么也说不过去。 ——就像面前有两条都能通往目的地的路,但它们在路程上一长一短。 沈渊的做法就是舍近求远。 “二皇子与小皇子本好好的,甚至有说有笑……”阮庸回忆道:“可二皇子突然就挟持了小皇子,说:‘让我出去!不然就杀了他!’,我害怕小皇子真的出事,就只能照做。待二皇子出了死牢,我本以为他会放了小皇子,可他却对我说:‘我要去东海杀了那些诬蔑我的人。你主子尚在我手里,你敢说出去的话,我就掐死典山!’,说完就带着小皇子走了。” “阿渊要去哪儿跟你提干嘛,直接带典山走不是更神不知鬼不觉?”沈渊聪明得很,何梦访认为他不会这么多嘴,提前泄露行程目的。 阮庸慢吞吞地说:“二皇子确实这么跟阮庸说——”语速虽慢,但从语气就可以听出,他很肯定这个答案,绝非信口开河。 只怕沈渊突然脾气大改是因为其魔神心性所然。典蝉追问:“阿渊当时什么状态?” 阮墉答:“除了发丝全白,与平时没什么不一样。” 听闻,何梦访与典婵都沉默了。 良久,典婵一声令下,“取留影珠来!”转而,低声追问到阮庸:“你敢骗吾?——” 她的气势对任何人都有绝对的威压,在她面前从不敢有人作谎。 两人面面相觑。阮庸坦然地说:“当然不敢。” 接着,留影珠被取来,只见那画面里的一切与阮庸所说大差无几。 看完,典婵深吸一口气,擦去眼角的泪滴,猛然起身,下令道:“捉拿沈渊!”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她与沈渊的母子亲情被涤荡得荡然无存。
第067章 【分袂】五 何梦访带着向延离开,后脚典山与阮庸带着一壶温好的遗子春来玄铁牢中看望沈渊。 典山一句话没说,拿着酒壶往酒杯里倒酒,手一直在颤抖,洒了不少出来,耗费了很长时间方才倒满一杯。 彼时地上已经积满了一滩水渍。 他的一双眼睛呆滞涣散,因为如此却也比常人清澈明亮。 他便是用那双干净、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渊,颤颤巍巍地将杯子递到其眼前,含糊地安慰道:“皇、皇兄不怕……” 看着斟满遗子春的酒杯,沈渊有些不明所以。 阮庸从旁解释道:“不知怎么了,主者听闻您的消息,便大哭大闹着要求我带他来看望您。” 典山那情况沈渊是明白的。 二十岁的人了,他说话尚且含含糊糊,不能自理,若能记得一位、两位的亲人已经不容易,更何况是自己要求来的。 沈渊很是欣慰,笑了笑,接过典山倒好的一杯遗子春饮了,将酒杯送回去的时候,忍不住张开双手,揉了揉典山的脸颊。 典山没半点抗拒,只呆呆地站着任他揉捏,嘴巴不时被挤成小鸡嘴,嘟嘟的,双眼只盯着他看,也不时被挤成两条细咪咪的缝。 脸颊肉肉软软,手感甚好。沈渊笑道:“我弟弟怎么能这么可爱?以后若我不在了,你也要这般去逗母亲开心阿——” 说罢感到晕晕乎乎,不待嘴角放下,已经扑在典山身上。在彻底昏迷之前,他感觉到典山一把推开了他。 “砰”地一声,身体砸到冰冷的地面,随即耳边响起阵阵刺耳的嗡鸣。 嘈杂中,他听见典山咬牙恨道:“呸!当我是猴子吗,专逗你们开心!?我这般模样因为谁?还不是因为你!” 再次睁开眼睛,映入沈渊眼帘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漆黑。 氛围使他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孤独,仿佛他已经死了,浓稠冰冷的死寂包裹他,拼命地将他拉入地底。 他动了动手脚,想要逃离。 根本无济于事。他动不了。 此举搅动的这方黑暗,发出“叮铃当啷”的清脆声音——是铁链碰撞发出的声响。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被世间的风花雪月抛弃了。 怎么办? 只能花时间适应。 适应一段时间,突然,一点微小的火苗怦然窜出。 那点微弱光明身后,是典山的眼睛。 眼尾微微上翘,幅度比凤眼收敛,藏在那份不张扬里的是那对瞳孔里弥漫的阴骘狠厉。他的眉毛浓密,肆意地杂乱生长着,疯狂、野性,重重地压在那双眼睛上方。 沈渊不寒而栗,打算问他怎么回事。他开口,“小山,你……” “扶挽。”典山转过身,连带着那点烛火也消失,“你来尽尽地主之谊。”说着,响起“啪”的一声巨响。 沈渊身体随之剧烈颤动一下——他听出来那声音是清源鞭抽打地面而发出的。 典山又道:“扶挽,我手里这根鞭子便交给你来使用了。” 此言一出,沈渊身体一冷。他有些不太明白,问道:“小山……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的声音害怕得在细细颤抖。 黑暗里传来典山的声音:“因为你抢了本该属于我的正常人生。每每回忆起那段时光我便觉得不堪,是我伟大生命中一个大大的污点,所有见证过我那般样子的人我都让他闭嘴!而你!你是罪魁祸首,更加应该抹消掉!十岁宴之前你为了一只狗让阿庸对你下跪,十岁宴之后你打了我一巴掌,我可都记着呢,我就等着一天让你千百倍偿还。你以为我不记得了?其实我一直记得,记得你曾经看不起我,嘲笑我。 “我清楚地记得我们小时候,我站在母后的皇位前,只是想去坐坐而已,根本没想过其他的。而你和何梦访突然进来,你问我:‘站在皇位前想干什么?’ “我没有说话。何梦访开玩笑地笑着说:‘皇位不是一个傻子能继承的。’” 沈渊道:“那时候我们还小。” “我不管!”典山孩子般耍赖道:“总之待我正常后,回想起来那些时日我便很生气。” “……”沈渊没话可讲。 之后,沈渊在那黑暗里待了很久。 每天受着鞭子,每时每刻处在极度疼痛之中,那汪徊鹤还在耳边说些厌弃他的话。 汪徊鹤:“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让你活到现在已经是仁慈,不然早在二十年前你就死在羽渊之底了。” 沈渊鬼使神差地问:“汪……汪盼呢?……他真是你安排在我身边监视我的?……” 汪徊鹤:“小盼?……呵呵,他当然是我安排在你身边的。小盼一直为与你待在一起的那些日子而感到羞耻!” 沈渊:“果然是骗我的……” 汪徊鹤:“人人都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他们都很厌恶你。” 身体与心灵上的双重折磨。 沈渊把那些话当真了,自我厌弃起来。 再后来,典山说:“时机已成熟。” 沈渊便被带到东海海底。 六根木钉生生地钉入身体,牢牢地固定在东海海底一座淹没在海水中的山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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