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大的错就是不该赐婚,一切的错误便是从那时开始的。 皇帝越想越入魔,他恨不得现在就去将封离杀了。但这回,拦他的不止李德仁,还有闻讯而来的郑贵妃。 郑贵妃温言软语,又是给他顺气,又是帮他骂人,向他谏言:“宫门外头的动静太大了,都传到了后宫,您是不必在意那些蝼蚁怎么想,但闹得人尽皆知有损您的皇威。您不如先晾他一晾,再给他传些假消息,攻心为上。比如……那解家小子被打成了残废?” 郑贵妃意在拖延,不能让七殿下再受刑了。美目盼兮,眸光流转,她娇俏一笑:“他不通消息,不知外头情形,还不是您想怎么编就怎么编。到时候您让狱卒闲聊,让他不经意听了去,半真半假的,不怕他没有软肋。这人只要找着了软肋,就好辖制了,您说是不是?” 皇帝转怒为喜,大悦。抱着郑贵妃便拉到腿上,掐了一把她柔嫩的脸蛋,连连褒奖:“爱妃才是朕的解语花!今夜留下来……” 说着,他当着满殿宫女内监的面,手就这么在郑贵妃胸前掐弄起来。郑贵妃忍着呕吐的欲望,笑着搂住了他的脖子。她装作害羞,埋首至皇帝肩膀,在那无人看见的地方,眸色冷若寒霜。 当晚,郑贵妃大宫女安排的人借着往慈仁宫送佛香的机会,见到了侍奉太后的林淳妃。小宫女将玉佩转交,林淳妃听罢却没有收,她把玉佩装回了小宫女的荷包里:“请转告你家娘娘,我与她的默契在心,无需如此。” 林淳妃也心中忐忑,她到慈仁宫之后,太后只礼佛,不问俗务,她在不在跟前伺候太后也不计较,对她的态度模糊得很。她贸然前去为七殿下求情,也不知道说的太后会如何做想? 她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前去求见太后。其实并不需要虚与委蛇,太后是智者,自有评断,反而是故作聪明才容易坏事。那些无法自圆其说的漏洞,便说真话好了。 太后已卸了钗环,正在寝殿听宫女读书给她听,见林淳妃求见,倒是有些意外。平日里她是不会夜间过来的,最多陪她饭后散散步,就不会再打扰。 “让她进来吧。” “是。” 林淳妃很快入内,见到太后便拜,口称:“臣妾有要事禀报,请娘娘屏退左右。” 这倒有些大胆了,林淳妃伏地不起,并不敢看太后的脸色。 太后挥退宫人,只留了贴身大宫女一人在侧。 “起来吧,坐下说。” “谢娘娘,臣妾要说的事极为冒犯,臣妾不敢起身,请娘娘许我跪着说。” 太后这下真好奇了起来,林淳妃平日温和,与宫女说话都不曾高声,到底为了什么事才有这般态度。 “你说。” “臣妾想求您救救七殿下。” “封离?”太后面露惊诧,略一思索,问她,“他与你有恩?还是有私情?” 太后会这么问,却并不问七殿下出了什么事,显然宫里闹出的事瞒不过她的耳朵,但她却没有要管的意思。林淳妃心中一紧,只觉要说服太后,比她想的更难。 她坚定地摇头:“无恩,更无情。臣妾与七殿下只在宫宴时有过几面之缘,并无私交。” “那你为何要冒大不韪,来求哀家插手前朝事?”太后的声音依旧平静,可语调却严肃了许多,她又问,“你觉得他身陷危险之中,不得不救?” 林淳妃深吸一口气,再次伏地埋首,这一次,只因她要说的话,是心底最深的伤痛,她不愿面对,又不得不面对。 “因为我恨封鸾,太恨了,所以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将先帝的最后一位成年皇子害死,从此更加肆无忌惮。娘娘,他的后宫是吃人的牢笼,这么多年,我苦不堪言。他好男风,面对女人便不能起势,但他需要诞育皇子,需要遮掩癖好,所以他每每召我侍寝,都要美貌太监从旁伺候。” “与他行周公之礼,常常是三四人一起……女人在他的寝殿如同牲口,任人观看、亵玩、凌虐、侮辱,赤/身躶体之时,有无数次我想就这么死了。可,恶鬼横行于世,凭什么好人家要去死?所以我恨他,恨之入骨,恨不能生啖其肉。” 太后震惊不已,久居宫廷,太监宫女对食的把戏不是没有耳闻,但是皇帝带着太监,和自己的妃嫔……这叫什么事?简直丧心病狂!且亲口承认自己想要弑君,她说出一个字便是死罪。能让林淳妃有如此勇气,恐非虚言。 “所以你想要哀家保下封离,好让他们兄弟相争?你可知皇位更迭并非儿戏,乃是动摇社稷国本的大事!更何况,你如何知道他会害了封离?先帝皇子就算要问罪,也要证据确凿,昭告天下。” 林淳妃抬头,她无一丝哭腔,却已满面是泪。她仰望太后的那一眼,如同困兽,绝望中生出不屈傲骨,仿佛能刺穿灵魂,将太后定在当场。 “娘娘,他会的。去年秋狩,他命带刀舍人郭明铮在猎场截杀七殿下,将七殿下击落悬崖。后来郭明铮被他调入羽林卫,就是为了掩盖此事。” “当真?” “千真万确。秋狩陛下带了臣妾,当日帐中,除了臣妾,就是李德仁和郭明铮。” 太后沉默下来,她示意宫女将林淳妃扶起来。 林淳妃起身,和太后面对面坐下,见太后仍有疑虑,她想来想去,只有将最后的筹码也一并抛出。这是她敢来说实话的底气,是连皇帝也不知道的秘密,她这一瞒,便是整整五年。 “娘娘,臣妾还有一事要奏。此事乃是臣妾在潜邸时耳闻,未知全貌,不知猜测正确与否。” 太后转眸看她,对上她犹疑中似有悲悯的神色,心中没来由地一紧。 “何事?” “五年前的仲春,二月十八的晚上,那时我还是他的侍女,我听到他紧锁房门,在卧房内啜泣。一边哭一边说:‘三哥,我不是故意见死不救的,你当时已经要死了,你不要怪我心狠,我不敢让人知道。’” 太后手中茶盏应声而落,茶水溅落一地。 她不敢置信,反问道:“三哥?” “是,他说的正是先太子殿下。” 先太子乃是太后嫡子,五年前死于夺嫡之争。当时他被刺身亡,是在京郊踏青回城的路上,后来查实是皇长子所为,皇长子被夺爵流放,死在了流放地。 先太子死后,八皇子封鸾是哭得最情真意切的一个。被召见时问及,他还说起兄弟相处的一些小事,说自己感念先太子恩德,崇敬先太子为人。这令当时痛失爱子的太后很是感动,也为后来封鸾继承大统打下了基础。 太后怎么也没想到的,所谓的兄友弟恭,不过是蒙骗她的谎言。 “你有何证据?!”她一声厉喝,霍地起身,气势逼人。 “那日他因惧怕而混乱,说话颠三倒四,其中说到一件事,他说先太子出京是为了探看外室。后来我有心探查,发现他所说的太子外室是他母家冯家的庶侄女,那女子如今住在信国公府置办的宅子里,就在城南莲儿巷。” “太子与冯家庶女是他有意牵线撮合,因此他才不敢叫人知道他也在场。娘娘您的规矩严苛,到时候定不饶他。刺客来时他躲藏了起来,先太子被刺未亡,他却只顾自己安危,径自跑回了城,也不向宫中报信求救。娘娘,这样的人,您也不管吗?” 太后身形一晃,几乎站立不住。林淳妃和宫女忙将她扶住,才没让她摔倒在地。 “竖子!敢尔!” 太后怒如雷霆,笼罩住整个慈仁宫,林淳妃不敢再置一词。 片刻,太后负手而立,神色凌冽。 “拿我的令牌,去传禁卫军统领岑荣,不要让人知晓。” 宫女领命而去,太后转身看向林淳妃,头一回牵住她的手,拍了拍说:“好孩子,多谢你告知这些,否则我儿死不瞑目,泉下难安。” “我过去不敢开口,您不怪罪臣妾说迟了就好。” “不迟……人死了,再早也回不来,再迟也是为他讨回公道。” 林淳妃看着太后,似乎短短半个时辰,她已老了好几岁。 先太子仁德,听说待兄弟们宽厚,封鸾在灵前所说并非虚言。只是在他心里,太子的仁德不过是上位者的施恩,只是弹压兄弟的手段罢了。所以他从未回馈真情真意,反而将先太子当做攀附的工具,才会去引诱他置外室,危机时不顾他的生死。 那一夜,宫门早已落钥,岑荣机密而来,没有惊动任何人。 偏殿之中,太后披着貂裘披风,由林淳妃作陪,交待了岑荣几件事。 “第一,去羽林卫捉拿郭明铮,此人乃是去年秋狩刺杀七皇子的真凶,连夜审问,务必天明之前将所有刺客抓获。” “第二,去城南莲儿巷捉拿一户姓冯的女子,是信国公冯家的庶侄女,锁拿之后送进慈仁宫,哀家要亲自审问。” “第三,明日早朝,带上你的亲兵围住整个金明殿,震慑皇帝。岑荣,你敢是不敢?” 岑荣单膝跪地,拱手应道:“臣谨遵太后懿旨!”
第77章 清算(1) 宫门下钥, 无诏不得擅开,但驻守宫门的本就是禁卫军,拿了太后谕令, 自然开得。 禁军六卫,分别是金吾卫、羽林卫、虎贲卫、龙武卫、神枢卫、銮仪卫,各有职司。郭明铮能在岑荣眼皮子底下被调动,说明这禁军六卫之中, 还有他这个统领没能掌控之处。 岑荣本是周昭宁的父亲卫国大将军周显的副将,所以他对周昭宁极为忠诚。秋狩时摄政王妃遇袭一事,一直没有拿到实证, 这是他的过失,治军不力, 正待弥补。 如今七殿下被擒, 他不能越俎代庖妄动刀兵, 太后肯出面,他岂有不从的道理?故而他一口应下。 子时未过,冯姓女子便被秘密捉拿入宫, 太后亲自审问过后,彻夜难眠。她将自己关在小佛堂,枯坐到天明。 她悉心照料培养大的儿子, 中宫嫡子, 贤德仁爱,本该是位明君, 却死在这样荒唐的因由上。当初先太子之死,让她痛彻心扉、心灰意冷, 如今知道真相,仿佛再一次凌迟。如果没有这个冯氏, 她的儿子便不会轻车简从出京,不会给大皇子可乘之机了。 可恨!是在可恨! 翌日,天色将明未明之时,太后传召宫人梳妆。一直等候在佛堂外的林淳妃和宫女们一同入内,见太后一夜未眠虽有些许颓色,那双眼却神光内敛。 “淳妃,昨日所言秋狩之事,可敢当庭指认?”太后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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