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国子监谈完之后,在永庆二年的初雪之前,封珏任宗正寺少卿的事定了下来。 先帝仅有三位亲兄弟,其中厉王谋反,全族除籍,便只剩齐王和荣王。荣王任宗正寺卿,齐王素来不理事,如今齐王世子入宗正寺,任少卿之职名正言顺。 封珏年后上任,因要提前熟悉,齐王便让他不再来国子监听学。封离、封珏、程寅、解泉泠四人,曾同进同出,如今各有去处,只剩封离一人。 初雪那日,是封珏最后一日来听学。课后封珏有心叫他去醉仙楼吃酒,结果一出国子监大门,便见摄政王的马车在等候。 封珏识趣地说:“年前我不当差,殿下旬休我再来找殿下,到时候把程寅也叫上,一起去闹解师兄。” “得了吧,你解师兄是要考状元的,可别去吵他。” 两人挥手作别,封离上车时神色淡淡,心中却多少有些不舍。 人都是抗拒改变的,大概是一种本能,极易沉浸在眼前的快活里。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北梁气焰嚣张,南禹皇权不振,苟且偷安已是妄想。 封离落座,周昭宁将几上手炉递给他,他接过。本来不觉得冷,他焐着感觉到暖和,反而觉出冷来。 “今天怎么来了?” “看起来要下雪了。”周昭宁目光落在他腕上,“不让明福进国子监伺候,你便手炉也不知道用?手不痛?” 封离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在北梁留下的旧伤,冷起来确实痛的,但或许是他早就习惯伤病,并没怎么在意。 “过来,我给你按按。”周昭宁说着让他过来,自己却已主动往他的方向挪了挪位置。 封离看着他,那憋了多日的话脱口而出:“你无需对我这么好,我早习惯了。” 周昭宁蹙眉,半晌未语。就在封离以为他会就此改变时,周昭宁一把攥住他的右手,将他拉到了身边来。 “待你好便收着,非要拧着吃苦头?”他灼热的掌心将封离的左腕完全包裹,指节一节节揉按而过,“需不需要,是本王的事。”
第68章 年节(1) 封离左手的陈年旧伤, 周昭宁自从知道后便放在了心上。太医院研究了一个月,又借着沈蔷姑姑的名头几次让封离试药,终于把药方调整好了。 推拿的穴位是太医教的, 封离被周昭宁按了一会,只觉得素日冰凉的腕间涌上些许热意。到了王府,他刚要掀帘下车,周昭宁拉住他, 亲手将他身上的狐裘裹好,手炉塞他掌心,这才许他下车。 内卫重启以来, 周昭宁愈发忙碌,他们时间合不上, 几乎没怎么一起用膳。封离习惯性往后院去, 周昭宁倒没拦他, 只是一路跟了上来。 “王爷今日到我那吃饭?” “嗯。” “那喝点?”封离来了些兴致。 谁知周昭宁果断摇头否决,不止如此,他还说:“今日起你不能饮酒, 今日起吃药。” 封离一个急停,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吃什么药?我好好一个人吃什么药?” “治你身上旧伤的药。一到冬日便疼,不难受吗?”周昭宁捏捏他的手腕, 说, “今日起不仅要喝药,还要每日泡手。” “我……真是谢谢你!”封离走出两步, 突然又转身回头,“我就算断一只手也还是封离, 你真不必在意。” 方才在车上,封离便没有接周昭宁那句话, 周昭宁还以为他是默认,没想到竟等在这。 “我在意。” 两人对立廊下,细雪从空中飘洒,月光下莹白点点。周昭宁目光深邃,封离下意识避开了他的视线。这样认真的眼神,这样温柔坚定的语调,封离想,多看几次他真的会误会。 “行行行,听你的。”他只得无奈应下,转身快步往正院走。 周昭宁摇头轻笑,眼看着他跑走,心中却都是快活。若是日子能一直这样过,他便也无憾了。 可周昭宁的所谓“无憾”,只坚持到吃过饭便土崩瓦解。 封离饭前用了药,那药治他的陈年旧伤,又极好的活血效果。接着又以热汤药泡手,泡得他浑身发热、额头见汗。 因周昭宁在陪着,下人们便都出去了,封离两手泡着药不能动,只好叫他帮忙:“你给我散散领口,最好能打个扇,我好热。” 双颊飞红,香汗淋漓,封离仰着头,伸长脖颈露出领口方便他动作,这模样落在周昭宁眼里,和邀欢也没甚太大区别。 “十二月打扇,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周昭宁一开口,嗓音都沉了些许。 他取了干净帕子,先给封离擦额头上的汗,擦到颈间时,封离挺了挺胸示意他解领口,周昭宁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什么“无憾”?他现在就有一憾,想把这憨子剥皮拆骨,吞吃入腹。 他硬着头皮去扯他领口,扯得松松垮垮,露出大半截锁骨。周昭宁觉得,他比外头的雪还要莹润,发热发红的模样,如同酒后微醺,撩人得很。 “谢了。”奈何这撩人的家伙丝毫不以为意。 可其实,这看似不以为意的家伙,暗地里却在打量他。封离热归热,非要他来解衣这种事,却并不是真的因为心大,不过借机试探罢了。 他抬眸看向周昭宁,这人气息分毫不乱,甚至还蹙起了眉头? 封离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遗憾,只觉得果然如此。周昭宁说的所谓“在意”,不过是袍泽之谊罢了,半点逾越都没有。不然他都这样了,不说一柱擎天苍龙出海,这动作也规矩得太过了些。 周昭宁又为他擦了擦汗,待泡手的汤药变温,问了封离治疗的感受,这才起身回前院。封离目送他背影,低声喃喃:“如此美人,要真有心思,我管那废物弟弟……” 可惜,可惜啊。 人总是不能完美的,俊美强大如周昭宁亦是,什么都好,就是喜欢人的眼光……太差!不然他真想下次进宫直接把那废物弟弟一刀砍了,接着黄袍加身拥立周昭宁为新帝。 但那样的话,周昭宁该伤心愤怒了,到时候他是当皇帝了,自己沦为阶下囚那就大大不妙。 周昭宁还不知道自己错失了什么,他事无巨细地交待周济,让他进宫去趟太医院,与院正严岭回报封离用药的反应。 初雪之后,禹都一日冷过一日,很快,国子监便彻底休课,封离不用再早出晚归。他待在王府,每日除了三餐,便是这药,被沈蔷、明福两人四只眼盯着,一次都不曾断。偶尔周昭宁回府早,甚至亲自来盯。 腊月二十,各部衙门封印,周昭宁不再出府处理公务。但他依旧很忙,常召集徐清安等幕僚议事,不时请封离旁听。 年关将近,整个京城都热闹起来,腊月里似乎每日都有节仪,封离光是看着丫鬟小厮们忙活,都是好一场热闹。 腊月二十四,小年一来,王府上下洒扫除尘,封离看着人来人往,不禁露出笑容来。 时光流转,白驹过隙,转眼他来这里已经半年了,上一世的波澜壮阔似乎都远了许多,还不如眼前明福和其他小厮的打闹来得牵动他。甚至想起万箭穿心那一幕也恍如梦境,死前想着做鬼都不会放过皇上,结果连大晋的鬼都没做成,不知不觉竟放下了。 封离搓了搓指尖,心痒难耐,这时候就应当来一壶酒。 “明福,我这药还要喝到几时?”封离扬声道。 明福本在院子里跟着扫雪,封离一喊他立刻放下了扫把,还没等他往正房走,身披玄黑大氅的周昭宁越过他,先一步往封离而去。 “手好了?”周昭宁一进来便把他大敞着的门带上了。 “哎,关什么门,我看景呢。” “见不得人。” 封离震惊,起身的动作都顿住了,满脸写着质疑,这人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谁见不得人?” 周昭宁没答话,仍是问他:“手都好了?冷风吹着,药也不想喝了?” 封离轻嗤,甩了甩手腕说:“好得很。” “所以,可以喝酒了?”周昭宁说着,手探进袖中,掏出一壶酒放到了封离面前。 刚才还万分看不上的封离,一下笑了,拿过来便打开盖子闻香。 “腊月刮南风,你莫不是走错了院子?” “问了严岭,他说喝点清淡果酒可以。”周昭宁坐下,没叫人再特意送杯子来,翻开桌上两只茶杯,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如今这后院就住了你一个,本王能走错去哪?” “听你的语气,颇为遗憾?”封离浅酌一口,这酒柔软绵甜,带着浓郁的花香,是百花酿。 封离随口打趣,注意力便全放到了酒上,全然没有要听他答案的意思。 周昭宁失笑,应道:“遗憾。”他就坐在眼前,人却看不见他,令人憾恨不已。 “无妨,过了年你可以再纳,二十八星宿不够,那就五十六……” 封离话未说完,周昭宁抬手便夺了他的杯子。本来他想着就这一壶百花酿,舍不得大口喝,结果周昭宁这一夺,当场就撒了半杯到桌上。 封离心疼不已,忿忿地想,这有什么不能说,等他当了皇帝,还三宫六院佳丽三千呢! 周昭宁手里的杯子不好抢,封离懒得较劲,直接把他放在桌上的那杯拿了过来。 “给你带酒来,这便是你的回报?” “娶到我这般大肚能容、进退得宜的王妃,是你的福报。”封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又倒上,与他碰杯,“来,你我共饮此杯,今日小年,洒扫门闾,除陈布新。” 周昭宁深深看他,垂眸而笑。他认真地将洒了一半的杯子满上,将这杯封离喝过的酒饮下。 “除陈布新。” 小年之后,王府好似也平静下来,周昭宁不再频繁议事,给幕僚们都放了假。封离偶尔去找他,便见他在书房作画。他的丹青封离见过,当时那个报信的尚衣局宫女,多亏他妙笔才很快找到人。 “你画什么?”封离凑过去看,只看到一角红衣,便被周昭宁拿别的东西挡了。 “还保密……”封离嘀咕,倒也没非要去抢来看。周昭宁松一口气,他方才作画时太投入,竟没注意到封离推门进来了。 “来找我何事?” “咳咳……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沈姑姑让我问你,今年除夕,府里办不办大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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