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何处下的崖?” 周虎闻言指向侧边一条小径:“那儿。” 周昭宁往那小径走去,看完延伸的方向后摇了摇头。 “这小径曲折,下到崖下后再要找他跌落的位置不容易。看弓身之上的血迹干涸情况,遇袭应该不到半个时辰,那时天色已晚,等他们下去一片漆黑,更加难找。只有……” 他话未说完,指了一旁树上缠绕的藤条,命周济和周虎去取。 “王爷,太危险!”周济瞬间明悉他的用意,当即来拦。 “只有从山崖直接下去,才知道他摔到了哪……他甚至可能摔进山壁间的岩洞……不从这走,要耽误许多功夫。” “我来!” “我来!” 周济和周虎二人异口同声,皆上前一步请命。 周昭宁没有应,又催促他们取长藤来。今日行猎,他穿的窄袖劲装,将衣摆扎入腰带,便十分方便行动。 将长藤系于腰间,另一端绑在树上,他吩咐周济二人从小径下山崖,自己则准备从崖壁直下。 周济和周虎自然不许,再次来拦,争相抢位。 “打得过本王再来表忠,若是周泉在倒是可以,你们还不够本事。” 周济瞬间憋红了双眼,转身一拳砸在了树干上。无论外头如何传言说他们王爷狠辣铁血,王爷从来没有不把他们当人看过。反而是他们枉为侍卫,武艺不如王爷,这等紧要时刻,令王爷宁可以身涉险。 周虎更执拗,跪地便说:“属下愿以性命为王爷探路!” “若是你们都摔死了,还是得本王亲自下去。留着性命看好这藤,若是崖太深,还得你们拉本王上来。” 周昭宁说着,不待二人再啰嗦,贴着崖壁一跃而下。 他以刚才随手捡的刀鞘在崖壁上卸力减缓下坠速度,同时观察崖壁上是否真有岩洞。岩洞倒是没有,这山崖也比他想象中矮,藤条拉到极限时,他距离崖底已只有几丈高。他将腰间藤条一解,凌空跳下崖底。 崖上的周济和周虎见状,知道王爷已安全到达,趴在崖边的两人放了心,赶紧从小径下去。 崖下的周昭宁却苦笑一声,若封离真是半点缓冲都没有地摔下来,他只能安慰自己说:这高度至少还能得个全尸。 他点亮火把,寻找起来。 崖下杳无人烟,密林丛生,高大的树冠几乎能隔绝上方所有窥探,厚重的灌木和青苔掩藏人迹。尤其夜间,诸多细节更是难以觉察,周昭宁只能寸寸搜索。 可崖下广阔,他找了一两个时辰仍未果,终于走出密林来到空旷处时,正是月上中天。月光如练,洒落人间,照出他一身斑驳。 鹿皮靴上、裤腿上蹭的全是泥巴和青苔,衣袖被勾破,可见手臂上划出的红痕。他手背上更是,树枝划的、火把燎的,小伤痕纵横交错。 “封离!” 他的声音在山谷间回响,落尽后只剩加倍的空茫。就在他失望时,突然,东南方有声音传了过来。 “喂——!王爷吗?!我在这里啊。” 周昭宁惯是沉稳内敛,此刻却喜形于色,拔足便往声音来处奔去。 他跑得极快,用上了轻功,过去的路上还在想,他的声音听着中气十足,应当没有受重伤。不过这人能忍,除了故意撩拨他时,疼也是不会说的…… 说不定他…… 周昭宁的身形掠过一个小土丘,思绪戛然而止。 无他,他闻到了浓郁的、呛辣的、鲜香的烤肉味,这味儿明显来自于山鸡。还是尚未完全长成的小山鸡,肉质细嫩多汁,烤熟了外酥里嫩的那一种。 接着,他一抬眸,便看到了火堆旁的封离。人正举着一只小山鸡在烤,旁边地上还有只待处理的野兔。见他来了,热情地朝他吆喝。 “王爷,真是你!” 他左看右看,有些疑惑:“你怎么一个人?” 周昭宁还在打量他,四肢健全活蹦乱跳,劫后余生富足,有鸡有兔。反倒是他,更像那个遭了刺杀的。 他一口血哽到了喉咙口,想骂,但骂不出口。骂他什么?骂他为什么好好的?何其离谱。 这憋闷只能往肚里吞,他走到近前随口答道:“侍卫分散找你了。” “哦哦,王府的弟兄们还是很讲义气的。”封离言罢,看周昭宁脸色不怎么好,意识到自己夸侍卫不夸王爷不太对,忙找补了一句,“当然,王爷您是最讲义气的。我就知道,你守承诺,我掉下来肯定会派人来找。” 说完这句,封离便继续全心全意烤他的山鸡去了。周昭宁站那好一会没动,试图用行动示意封离自己没地方坐,可封离跟看不见似的,只顾着他的烤鸡。周昭宁无法,只得自己搬了个石头过来,才在火堆旁坐下。 “你……是如何掉下来的?崖上发生了什么?” “我打猎到这附近时中了埋伏,几十个刺客突然杀出来,拔刀就砍,我们且战且退到了崖边。对方人多势众,我们实在不敌,我就被打落悬崖了。” 说到这,封离总算把视线从烤鸡上移开了一点。 “得亏我瘦,身轻如燕,被崖壁上的树拦了一下,再往下就是滚下来的,这才捡回条命。” 周昭宁寻思他这没心没肺的模样,确实不像受了伤。可想起映日弓上的血迹,还是忍不住问他:“在崖边找到了你的弓,上面怎么都是血?你手伤了?” “没有,那是没兵器了,拿来砸了一下刺客的头。那上头镶的宝石真硬,一下就把刺客的头砸破了!厉害!” “……” 周昭宁无语,自己到底是怎么白瞎了操这个心。 再一看,封离还在那摆弄那只烤山鸡,他气不打一处来,劈手就把烤鸡夺了过来。 “本王还没用晚膳,拿来。” “哎哎哎,这是我的鸡!” “你的便是本王的。” 周昭宁手长脚长还武功高强,封离根本抢不过,只能看着他把最多汁的小鸡腿撕下来,咔呲咔呲便吞下了肚。 平日里最是矜雅高贵的摄政王,到了这里啃鸡腿全无形象,囫囵吞枣般,三下五除二将一只小山鸡吃了个干净。 封离气结,只得拿出匕首,又将剩下的那只野兔处理了。剥皮去除内脏,封离拎着兔子腿往周昭宁面前递,没好气地说:“去那边溪水里洗了。” “你自个儿去,凭什么让本王去?” “行,我自己去。您金贵,行了吧!” 说着,封离拿起一旁的木棍撑着,支起身来。周昭宁这时才发现,他的左腿竟行动不便。 “伤了腿?” “嗯哼。”封离翻了个白眼,只用鼻子出气,“伤不伤的,你吃了我的鸡,难道不该帮我洗下兔子吗?” 周昭宁见他跛着脚往前走,一时情急,起身拦住了他。 “伤了哪,我看看。” 封离不让他碰,侧身要绕过他,只说:“我饿了,我要洗兔子吃。” 说着目光把落在他身后,眼里全是无声的指责和鄙夷……那里是他吃剩下的鸡骨头。 周昭宁:“……”怎么就不能早说自己受了伤,他还能跟个伤患抢吃的? 堂堂摄政王,幼承庭训,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头回如此尴尬。 他薄唇紧抿,两人无声僵持,半晌,周昭宁夺过封离手中剥了皮的野兔便往溪边走。 “给你洗,洗完你得把伤给本王看。” 封离嘿嘿一笑,望着他的背影得意不已。小样儿,还治不了他,抢了他的山鸡,必须得给他料理兔子。 他重新坐下来,想着一会要不要支使摄政王继续帮他烤兔子。 他想得挺好,却在看到周昭宁回来的身影时就改了主意。周昭宁手上拎着那只洗好的兔子,两手还捧着一张窝起来的大叶子,那里头装了一捧清水。他颇为小心,没让水洒出来一点。 “你刚杀过兔子,来洗手。” 他语气冰冷,好似多么嫌弃他手上的血污,可将那捧水捧到他面前时,火光却将他的眸子映得温柔。 “哦……”封离莫名局促,把手伸过去搓洗时都变得小心翼翼。 有了这一遭,周昭宁再说要看封离的伤时,他就乖觉了。自己把裤腿撩起来,给周昭宁看左小腿上的伤口。 那一片血迹斑驳,除了被树枝划出的条条红痕,还有一道大豁口。封离已用布裹上,但鲜血浸透,看着仍是可怖。 “滚下来的时候被尖石划的,没事。” 封离的语气不以为然,周昭宁却眉头紧锁,强忍着才没拆开他裹伤的布条去看。 “等着,我去附近找找草药,给你重新包扎。” 言罢,他将火把重新点上,起身便往周边寻找起来。 封离在他背后嘟囔:“腿废了也能当王妃,他怎么看起来还挺着急……” 周昭宁五感过人,这又是在荒无人烟处,哪怕封离压低了声音,他也听得一清二楚。他脚步一顿,然后就走得更快了,很快离开了封离的视线。 他生得高大,要找长在地上的草药便得弯下腰,在封离看不见的地方,他弯下去的腰就没直起来过。 直到封离的兔肉也快烤好了,周昭宁才回来。他带回两棵白芨,还有一块洗净的蚌壳,和一颗圆润的鹅卵石。 “白芨,你哪里挖的?”封离赞叹,这可是止血的好药材。 周昭宁在崖壁上才找到,但他没答,只专心处理药材。他先将两株药草的根茎切下,再切片放在蚌壳里,用鹅卵石捣碎。捣成药渣,捣出汁液,他这才握住封离受伤的左小腿,将布条解开。 伤口暴露,撕裂开的位置血肉模糊,周昭宁仔细探看,伤口虽深,好在没伤到骨头。若是旁人,伤成这样怕已是倒地不起寸步难行,封离却跟个没事人似的,甚至还去打了山鸡野兔。 王孙贵胄却这么能忍,只要一想到原因,周昭宁就胸中燥郁,他在北梁时到底经历过多少,这样的伤和痛? 解开自己扎进腰带里的衣摆,周昭宁从上面撕下来一块衬布,撕成条准备裹伤。 “不用忍,疼就喊出来。” 说话间,周昭宁趁着他注意力分散,将捣好的白芨敷到了他的伤口上,然后快速用布条将伤口裹上。 在周昭宁思考他的经历时,封离看着这一幕也不禁在想,万人之上的摄政王怎么像个久经沙场的战士,裹伤口的动作如此娴熟?
98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