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提赫羽同江楼眠提到此事,后者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可汗,我一个异族人,前去参加,恐怕不太好吧。” 提赫羽冷哼道:“我们这也生活着不少中原人,你不过是尚未同他们熟悉罢了。当然,若有谁敢议论你,本王便剁了他的脑袋。” 于是他便这样被强拉了过来。 提赫羽位于主座,火光摇曳的人影间,看到江楼眠正坐在不起眼的角落,俊美的面容在暗红的阴影下模糊。 饶是如此,他还是吸引了许多好奇的目光。 不少人持着酒杯向他来搭话,草原上的人们对这位面生的青年似乎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热情地邀请他一杯杯喝酒。 江楼眠从始至终面上都挂着丝淡淡的微笑,从容不迫地应付着,更有胆大的姑娘向他提出共舞的邀请,但都被江楼眠笑着摇头回拒了。 提赫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忍了又忍,几乎要将手中的酒杯生生捏碎。 就在一个高大的男人热络地向江楼眠敬酒并试图搂住对方肩膀的时候,他终是再也坐不住,沉着一张脸,走了过来。 江楼眠刚拿起酒杯,便感到有道阴影笼在了他的身上,一股力道半途截住了他的手。 他侧眸,对视上提赫羽漆黑深沉的眼睛。 江楼眠微笑着叫了可汗。 突然被撞开的胡戈有些茫然,他像是喝醉了,摇摇晃晃地冲提赫羽行了个礼,眯着眼道:“可汗,您怎么来了……这位来自中原的朋友生得好俊俏,同您是什么关系啊?” 他盯着江楼眠,缓缓道:“他同本王……” 刚吐出四个字,他就被后者悄无声息警告性地掐了一把。 不消说,江楼眠能猜到这人后面会说出什么惊骇四座的话来。 提赫羽微微一顿,意味深长的眸光在他的脸上打了个转,磨了磨后槽牙,口吻含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是好朋友。” 胡戈并没有觉察到他话语中的古怪,大笑道:“哦——原来是可汗您的好友,失敬失敬,来来来,刚刚这杯酒还没喝呢,我敬你。” 下一刻,两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他不喝酒。” “我喝。” 一时间,场面陷入片刻的尴尬,好在篝火边的气氛正一片热火朝天,并没有人发现他们这里的异样。 “这……” 胡戈看了一眼江楼眠,又将目光投向神色危险的提赫羽,霎时间,出了一身冷汗,酒也醒了大半。 “既然可汗这样说,那……” 后者一把从他的手里夺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拿手背擦了一下唇角:“他身体抱恙,不能多喝。” 这话明明是对男人说的,但那道带着挑衅与侵略意味的视线却紧紧落在江楼眠的身上。 江楼眠笑着配合道:“还是可汗细心,我都忘了这事。” 胡戈的视线在他们之间来回打量了片刻,总觉得这两人怪怪的,不像对方所说的单纯的朋友的关系。 但一时间,他又说不出怪在哪里,嘟囔着离开了。 下一秒,提赫羽便一把环住江楼眠的肩,强硬地将他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带着酒气的呼吸扫过他的脸颊。 “呵……你可还真会招蜂引蝶。” 江楼眠虽然刚刚喝了不少酒,但此刻脸上并没有半分醉意,眸底一片清明。 他笑道:“漠北的人们都太过热情了,我盛情难却。” 闻言,对方冷哼了一声。 之后的时间里,提赫羽干脆坐在了他的身边,彻底杜绝了一切人向他来敬酒的可能。 篝火晚会上的表演样式繁多,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中场休息的时候,江楼眠的视线在场地中转了一圈,无意间捕捉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阿力。 对方看到他,冲他招招手,十分灿烂地笑了一下,江楼眠也微微弯起唇角,以示回应。 他们之间的小动作很快便引起了提赫羽的注意。 他不由分说地扣住江楼眠的下巴,迫使他的脸转了过来,面对自己。 “怎么,你很喜欢他?” 对着那双晦暗的眼眸,江楼眠轻描淡写道:“只是几面之缘,可汗你想多了。” 提赫羽冷冷注视着他。 他的手指在那人白皙的面容印下红痕,不远处跳跃的篝火将青年的脸颊映得宛如暖玉一般,鸦色的浓密长睫勾出一道微挑的弧度,像极了暗夜中诱惑人心的艳鬼。 最终,提赫羽还是放开了他,压近他的耳廓,哑声开口: “在本王身边居然还敢东张西望的……你这双眼,只准看本王,不准看别人。” 江楼眠面露无奈地应了一声。 宽大衣衫的掩饰之下,他的手牢牢圈住对方的肩膀,几乎要将青年整个摁进他的怀里,最后还是江楼眠拍了拍他的手,让他轻点,提赫羽这才稍松了些力道。 表演进行到一半,他从旁边拿来一只处理过的羊腿,放在火上烤得两面金黄,微焦流油,递到对方的面前。 “吃么?” 四溢的香气挑拨着味蕾,江楼眠道了声谢,隔着一层油纸,接过羊腿,取了辣粉淋在上面,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那边的表演正进行到高潮,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落在表演者的身上,不时爆发出喝彩声,提赫羽却无声注视着身边的青年。 此时此刻,他正拿着色泽焦黄的羊腿,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吃相极为斯文优雅。 他原本淡白的唇被辣意刺激得红润,火光下,泛着一层微湿晶亮的色泽,竟让人有种……忍不住想狠狠□□的冲动。 提赫羽的眼眸不由深沉了几分。 江楼眠啃完了一只羊腿,擦了擦嘴,看着对面被火光映照得影影绰绰的摇晃影子,打了个哈欠。 他现在身体大不如前,很容易就疲倦,嗜睡易困,需要更多休息的时间才行。 “可汗,我困了,想回去。” 江楼眠道。 提赫羽挑眉:“你可以睡本王怀里。” 听到这话,江楼眠有些不快地扫了他一眼,径自站起身来,就要离开,却被坐着的人及时攥住了手腕。 提赫羽道:“我和你一起回去。” 于是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了。 他们离开得悄无声息,一片人声鼎沸中,并没有引起太多波动,但仍有不少人觉察到了这里的动静,心底忍不住涌起疑惑。 每次篝火晚会,可汗总留到很晚,怎么今日就这样早早地回了。 还跟那个中原人紧贴得仿佛难舍难分似的。 ……太不对劲了。 - 回去的路上,清寒刺骨的夜风钻入襟口,令江楼眠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提赫羽脚步一顿,看向他,问:“你很冷?” 他摇了摇头。 对方却是随手脱了自己的外套,将尚残余温的衣服裹在了他的身上,一把捉住了江楼眠的手。 提赫羽抬眼道:“都入春了,手怎么这么冰?” 江楼眠笑道:“体寒,没办法。” 他由着那人拉着自己回了牙帐,或许是晚会上多喝了几杯的缘故,他感到胃部正一阵阵地抽疼,里面翻江倒海,泛起几欲作呕的感觉。 江楼眠坐在桌边,微微弯着身子,一手支着脑袋,闭了闭眼,轻吐了口气。 藏在袖下的指尖正微不可察地发着抖。 提赫羽转身便看到他这般模样,皱了下眉,走上前来。烛光下,对方正垂着眼,唇瓣惨白,额角沁出了些冷汗。 “你怎么了?” 胃部的隐痛逐渐演变成了针扎般的剧烈刺痛,江楼眠手指攥紧,白着脸勉强弯起唇角笑了一下。 “我没事。” 他下意识说出的这三个字令提赫羽的眸光暗了暗。 他发现,每当这人身体出状况的时候,给出的第一反应总是逃避、拒绝,与防备,用笑容与故作平静的口吻来掩饰自己,不愿让别人窥探一丝一毫。 “我去叫呼延和。” 扔下这句话,提赫羽起身便要离开,却在掀开帐子的前一瞬,听见江楼眠的声音自背后传来,轻得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消散。 “不许去。” 他侧眸,见青年正掀起眼皮望着自己。 长睫之下,一双桃花眼清冽凉薄,他神色如常,除了那过分苍白的面容,几乎看不出异样。 提赫羽走了过去。 他一手撑在对方身旁,眸光扫射过他的脸,气极反笑道:“怎么,江楼眠,你想用自己现在这个模样来威胁我?” 江楼眠虚弱地笑了笑:“可汗想多了。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用不着叫医士。” 提赫羽却是抓住了他冰凉的手,五指一点点挤入他的指缝,俯身道:“你不会妄图想靠这个逃离我的身边吧?你这身子我还没折腾够呢,我可舍不得你死。” “哪怕阎王要收你,本王也得从他手里将你给抢回来。” 疼痛之中,江楼眠动了下指尖,没出声。 他突然有些好奇,倘若提赫羽知道他余下的时间只剩一年半载,会是个什么反应。 “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回来。” 提赫羽离开了,留江楼眠独自一人在房里。 他按着绞痛的胃部,将头埋在臂弯中,垂着眼,抿紧了血色尽褪的唇。 当提赫羽带着呼延和回来的时候,便见身形单薄的青年正趴在桌边,安安静静,像是睡着的模样,鬓角的发却被冷汗浸湿。 他快步过去,一把将人给捞起,放到榻上,转头对呼延和冷声道: “愣那干什么,快来给他治。他要是醒不过来,你这条命也就别想要了。” 呼延和一惊,赶忙前去给昏迷不醒的江楼眠把脉。 提赫羽立在一旁,片刻焦躁的等待后,听到对方道:“江公子应是饮酒过度,体内寒气不散,睡一觉明日就好了。” 他看着青年沉静的面容,半晌,沉声道:“他身上的蛊毒,只有南疆可解?” 呼延和应了一声:“在下观他的脉象,此毒凶险无比,已侵入其五脏六腑。倘若再这样拖下去,恐怕……” 他深深低着头,不敢继续往下说。 提赫羽闭了闭眼,做了个手势,示意对方退下。 对方离开后,他坐在青年的身边,暗沉的眸光一寸寸由那人的眉眼扫至指尖,侵略,放肆。 良久,他嗤笑了一声。 江楼眠。 你还真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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