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意彻底散去,虞意白静悄悄地起身下床,走到门边,大着胆子跨出门槛,探身往外看了看。 两侧皆是黑洞洞的长廊,面前是寂寥蛰伏在阴影下的庭院,惨白的月光照下来,映亮中间的一块空地。 四周都很安静,没有一丝风,被关好的门却莫名地打开,虞意白站在门外,踌躇了片刻,抬步往外走去。 白天的时候,他试着在外面走了走,却遇见了好几只动作僵硬怪异的鬼奴,它们不说话,只是不管他走到哪跟到哪,不管他跑得有多快,总是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跟着。 直到虞意白惊魂未定地回到房间里,那些直勾勾的注视才彻底被隔绝。 他本想着好好探一探这里,却不料计划就这样泡汤了。 说他不想离开肯定是假的,哪怕虞意白心知它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而他又怕鬼怕得要命,但不知为什么,他还是选择了走出去而非呆在安全的房间里。 夜晚没有鬼奴,借着灯笼与月光,虞意白小心翼翼穿过庭院,推开那扇朱红剥离了大半的沉重大门时,木轴发出一声尤为刺耳的咯吱声,令他浑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 门外未知的黑暗似乎在召唤着他,虞意白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 沿着荒芜的小道,漆黑的天穹下,他看到一座座高耸的殿阁,准确来说,那只是无数道林立的巨大黑影,暗淡的灯笼高高地缀在其上,鲜红,不详。 虞意白仰着头,视线游巡过身形隐藏在阴影之下的建筑群,尖顶的轮廓直伸向天际,感到后颈有些发酸。 ……这就是酆山之顶的鬼宫吗。 没有想象之中的疮痍残破,反倒犹如复刻的皇宫般高大巍峨,浓厚包裹的黑暗里,猩红的灯笼成为这里唯一的照明源,映亮同样殷红的墙体,树丛投落的影子怪异似鬼魅,仿佛有什么事物在黑暗中蠢蠢欲动着即将爬出。 周围似乎变得有些冷,虞意白拢了拢衣衫,回头看了一眼打开的朱红大门,继续往前走。 脚下是坚硬的石地,细石不时摩擦发出哔剥的响声,巨大建筑上的灯笼宛如张开的细小的眼睛,向他投落注视。 忽然间,虞意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去,看到了一条幽暗蜿蜒的小道,尽头消失在空洞的黑暗里。 来时的那扇门消失了。 他不安地抿了抿唇,锁骨下的印记似乎在隐隐发烫,虞意白心一横,向前加快了步伐。 这里静得只剩下他的脚步与心跳声,不知走了多久,两侧的树影变得稀疏起来,身前场景逐渐空旷,猩红的光一点点溢入了视野。 虞意白苍白的脸被映照得犹如涂了血般鲜红,看到面前的景象后,他慢慢地,往后退了一步。 成百上千盏血红的灯笼下,是一条没有尽头的长街,整条长街宛如沐浴在鲜血中一般,数十道人影在其间缓慢走动着。 他们垂着头,身上的衣衫拖曳至地,各异的面容在影子下模糊不清。 虞意白的瞳孔因恐惧而微微放大,不敢置信地向后挪动着脚步。 那些人…… 不。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霎时间,他们齐齐朝他的方向转过头来,一张张被照得猩红的脸彻底暴露在他的视野之下,表情木然,目光空洞。 虞意白仿佛定格般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 头皮发麻的感觉涌了上来。 面前的每一个“人”他都能叫得出名字,他的父亲,虞夫人,以及虞家上上下下包括奴仆的四十多口人。 他们正站在他的面前,惨白的脸被照得猩红,一双双漆黑的眼睛麻木地注视着他的方向。 虞意白感到全身发冷,他想跑,双腿却宛如灌了铅般定在那里,身体仿佛脱离了他的掌控,浑身上下的血液都逆流。 一双手突然自后面的黑暗中环住了他。 紧紧地锢住他的腰,将下巴隔在他的肩上,冰凉熟悉的呼吸掠过他的脖颈,带来阵阵发麻的不寒而栗感。 “我的新娘,不是说了不要乱跑了吗?” “真是不听话。” 殷时的长发垂到他的胸前,虞意白眨了下干涩的眼睛,后背抵上对方的胸膛,竟带来一种诡异的安心感。 “你看到了什么?” 殷时问。 他嗓音温柔。 “这里会让人或尚未化作厉鬼的鬼物看到他们最恐惧的人或物,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你看到了什么? 虞意白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他姣好清俊的面容惨白毫无血色,每呼吸一下,都会带来肩膀细微的颤抖。 他张了张口,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发出了第一个颤得不像话的音节:“我……” 殷时的脸颊亲昵地贴着对方的,右手苍白的五指上缠着一圈圈的红线,末端连接向对方左胸口心脏的位置。 只要稍稍用力,那里就会变作一朵血花。 他暗红的眼眸微微闪烁,望向眼前空无一物的空地,嗅着自青年肌肤沁出的血肉的香,与他贴得更近,口吻似诱哄,又似蛊惑。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让你最恐惧的人。 是谁呢。 告诉我吧。 殷时手中的红线颤动,唇角弯起愉悦的弧度。 “我看到了……” 虞意白终于开口了。 他容色苍白,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浓密的长睫轻轻颤抖,他似是不愿意吐出那几个字,尝试了好几次,都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良久,他轻声道。 “……我的家人。” 空气中静得针落可闻。 殷时就着拥着对方的姿势,侧眸看他,缠着红线的指尖无声捻了捻。 哈,真有意思。
第102章 怀中青年似是在细微颤抖着,从殷时这个角度,能看到对方又长又密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层暗红色的影,唇瓣紧抿着,下唇被咬得几近渗血也浑然不觉。 某一个瞬间,殷时都在怀疑虞意白刚才那话的真实性,怀疑他看穿了自己的目的,怀疑对方从见面开始就表现出的无助神态其实是一种伪装。 毕竟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恐惧自己的家人呢。 如果是的话,呵,那也太可怜了。 这么想着,殷时微微眯起眼眸,掰过青年的肩膀,让他与自己面对面,视线掠过对方无比苍白的面容。 他试图从他的脸上寻找到一丝一毫说谎的破绽。 虞意白的眼眶正泛红,眼睑还缀着湿意,眸中泛涌的水雾宛如朦胧的烟雨,猩红的光晕下,他的五官仿佛被抹上一层妖异的暗影,淡了平日的清俊,多了几分莫名的诡艳。 殷时拿指尖揩过他眼尾的湿意,挑了下眉。 “哭了?” 那抹寒凉的温度刺激得虞意白禁不住眯了下眼,掩饰般地用手草草擦了擦眼睛,他动作匆忙,脆弱的眼皮被弄得红肿,看着尤为触目惊心。 “没、没有……” 虞意白控制着音线的平静,后退一步,又被对方给拉了回来。 哪怕已经知道这些“人”都是幻象,但他心底还是忍不住地阵阵翻涌起寒意,那些曾被他亲手埋葬在最深处的记忆几乎要冲破那层枷锁,即使他已经竭力克制着自己不去想,不去回忆,就不会疼痛。 殷时轻轻托起他的下颌,感受着青年的颤抖,嗓音轻柔:“都是假的,不用害怕。” 虞意白深吸一口气:“我知道。” 殷时歪了歪头:“可你抖得很厉害。” 虞意白抿唇,垂眼不语,半晌,他抬起头来,对上殷时暗红色的眼眸:“可以带我离开这吗?我不喜欢……这里。” 殷时盯了他几秒,直到虞意白感到头皮发麻,弯眼道:“当然可以。” 他向对方伸出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虞意白看着它踌躇了一会儿,慢慢探出手去,指尖触上殷时纹路极淡的掌心,下一秒,便被冰冷的温度回握住。 对方的力道不重,甚至可以说的上是柔和,却给他一种被牢牢扣住无法挣脱的感觉。 眼前场景倏地一变,待视野清晰的时候,他们已然身处于熟悉的房间内,原本熄灭的烛火不知何时燃起了,将整个空间映得暖融通明。 没等虞意白站稳,殷时便将他的手往自己的方向一拽,他一个踉跄险些扑到对方怀里,双手按着殷时的肩头,有些无措地看他。 “为什么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离开?”殷时捏着他的手腕,气息寒凉,“你应该知道,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能走出这里。” 虞意白低声道:“烛火突然灭了,我怕黑,睡不着,就想出去走走。” 殷时笑了一声:“不错的理由。可第一晚这里明明没有烛火,你怎么睡得这么安稳?” 虞意白脸上闪过纠结的神色,看了对方一眼,又收回目光,犹豫道:“大概……是因为你睡在我旁边。” 虽然虞意白不太愿意承认,但身边躺着一个人,哪怕是一个极度危险的对象,至少能让他有点心安的感觉。 殷时闻言明显一怔,旋即笑道:“怎么,不怕我了?” 虞意白道:“还好……” 殷时倾身朝他凑近,眸光幽暗:“既然如此,那以后的每天晚上,本座都与你同床共枕,如何。” 虽是问句,却偏带着一股子不容抗拒的味道,宛如被毒蛇的身体绞紧,无法挣脱。暧昧的字句配上寒凉的口吻,落在这阴森的气氛里,给人种无端诡谲危险的感觉。 后半夜,虞意白是和殷时在同一张床上睡的。 后者的手习惯性地环绕上他的腰,浅而凉的呼吸落在虞意白的颈窝,他睁开的眼眸沉沉注视着面前沉睡的青年,唇角弯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 虞意白就这样在酆山上的鬼宫之中又住了几日,期间殷时除了每天都会从他的身上取血外并没有什么危害他性命的举动,行为举止都与正常人无异,对待他的态度甚至称得上是温柔。 某天早上虞意白醒来,在心中默默算了算,发现距离他离家那日已过整整十天,今日恰好是中秋。 殷时一如既往地站在他的身后慢条斯理地帮他梳头,他似乎很喜欢摆弄虞意白的头发,就连平常也会动不动挑起他的一缕发丝放在指间把玩。
118 首页 上一页 99 100 101 102 103 10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