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承濯沉默地跟在沈明欢身后,他不说话,沈明欢就也不说话,安静又惬意地看花,看树干上残留的霜雪。 “多谢。”良久,黎承濯声音微微沙哑地说。 沈明欢漫不经心,“谢什么?我答应过你的。” 他让黎承濯等他三天。 黎承濯笑了笑,吐出一口浊气,“明欢,我想回黎兰。” “现在?寇国大军已与黎兰在边境发生了冲突,你现在回去会很危险。”沈明欢不喜欢除他之外的任何人涉险,他皱眉:“你若担心黎兰,不如与卓飞尘一起,镇北军一旦进入寇国地域,寇国大军定然会回防,黎兰之危便能解。” “我知道,我当然相信你的决策。”经过方才一遭,黎承濯已经很会哄沈明欢了,他微微笑着说:“可是,我也想帮你啊。黎兰虽比不上大祁,但也没你想象中那么弱,我回去可以帮你拖延一点时间,而且,假使寇国退军回防,我还能与你前后夹击。” 所以他必须回去,只有他能做出这个决策,只有他能指挥得动黎兰军队。 沈明欢眉头皱得更紧了:“无需如此,你们伤亡会很大。” “可不能让你担着所有风险啊。”黎承濯仍是笑着:“黎兰人也可以保家卫国,总不能每次都等待救援吧?至于伤亡……” 黎承濯说:“明欢,你知道吗?早在祁朝对我们宣战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全军阵亡的准备。” “幸好,你来了。” * 在沈明欢皱着眉而黎承濯笑容开怀的时候,文官们也聚在一起开小会。 从前先皇多疑,扭曲的朝堂上他们报团取暖,哪怕再惺惺相惜,私底下也不敢过多往来,更多地是凭借着默契与同样的使命感在做事。 可沈明欢不一样。 这人显然很清楚他们每一个人都对他心怀恨意,巴不得亲手杀了他,可是这人却根本不在意。 这次正儿八经的小会,连表面上不和朝臣们往来的曲正诚都来了,他还带来了两个武官,顾成霖与何彰。 如果沈明欢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很得意,因为这里囊括了主角骆修远未来所有的班底,这说明他的任务无比成功。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哪怕所有人心里都有无数谜团,也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卢植沉声问:“曲相为何突然提起科举与薛家?” 他不是在质疑,只是疑惑如今的局势是不是在曲正诚的预料之中,后续他们又该如何配合。
第31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31) 曲正诚叹了口气, 对周围众人拱手一礼,歉然道:“是我想当然了。我原想试探一下沈明欢的态度,他若是早已与薛家狼狈为奸, 此次科举不开也罢,以免更误了后辈学子,也能借此看清他们之间那方是主导,之后才好制定计策。” “若是两方还未勾结, 我将薛槐受贿一事摆上明面,这么大一笔钱财,沈明欢定会动心, 想来也容不下薛家一手遮天,那薛家也必会心生不满。” “如此一来, 计谋得当之下, 我们便能坐山观虎斗,寻找时机,一举铲除两大毒瘤。” “可我万万没想到, 沈明欢竟然如此大胆。”曲正诚有些不解,他这不是将世家一方推向他们吗? 沈明欢以武力强行镇压,杀了薛槐,又抄了薛家,其余世家必定人心惶惶,为了保命,他们当然会先下手为强。 还是说这人就这么自信,认为自己即使与天下人为敌,也有全身而退的本事? 可不管怎样,薛槐死了,大祁恐怕要乱一段时间了。 只希望, 不要波及百姓。 卢植拱手回礼,低声道:“曲相切莫自责,您也是为了大祁着想,当时也没更好的办法了。” 曲正诚仍是叹气,他摆摆手,“危难当前,诸位莫要拘谨,都坐吧。此刻没有身份之别,在场都是妄图救国的小小读书人。” 妄图救国啊…… 可不就是妄图么?他们手中一粒棋子也没有,有的不过是一颗炙热的、跳动不止的心脏。 众人既是酸楚又是豪情,他们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身旁的友人,目光交接,莫逆于心,文人们拱手致礼,笑着直呼彼此的名姓: “知航兄。” “行俞兄。” “绥平兄。” “陈信兄。” “……” 多好,至少这条满是荆棘的暗途,你我不是孤身一人。 陷阵营主帅顾成霖臭着一张脸:“我不是读书人。” 何彰想说他也不是,他从小到大只读过兵书,但他已经沉默了好多年,最终也只是在心里反驳。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曲正诚忍着笑说:“好吧,我们是小小读书人,你是大大习武人,如何?满意了吗?” 顾成霖瞪了他一眼。 众人于是都大笑起来。 虽然很和谐美好但是有点儿悲壮惨烈的氛围在笑声中被冲散,曲正诚敲了敲桌子,“好了,我们来商议一下之后的策略。” “但在此之前,我想请诸位,千万千万,切记切记,勿要冲动,勿要与沈明欢起冲突。”他沉重地说:“我知诸位铁骨铮铮,可我们已经失去不起在座任何一人了,韬光养晦也好,卧薪尝胆也罢,就当是为了大祁。” 在场所有人齐齐转头看向林知航。 林知航莫名成为目光焦点,很是有些恼羞成怒,“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不知轻重的人。” 卢植比他更气:“这话你还有脸说?” 到底是一代大儒,卢植轻咳一声,转换回稳重姿态,“曲兄放心,昔日先皇在时我们都能忍下来,不至于如今就不行了。” 也许是因为自己也装了很久,因此对曲正诚一改往日冷淡变得热心这件事,众人都接受良好。 毕竟曲正诚与顾成霖的关系一看就非同一般,显然是早就认识了,总不能新帝之师与新帝亲舅都是卧底吧? 新帝是卧底都比这件事可信。 曲正诚点点头,看向角落里一直在发呆的人,“陈兄?陈信兄?可是在为科举一事忧虑?” 陈信回过神,“丞相大人……曲兄。” 他愁苦地点点头,“确因此事。” 林知航也皱眉,“沈明欢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他只想随便找个人应付科举?” 这话说的,虽然在场的人心里都觉得陈信能力不足,可这“随便”、“应付”二词听起来还是有些伤人了。 卢植一口茶还没咽下去,险些吐出来,只觉自己上辈子欠林知航的,这辈子才一直为他收拾收拾残局,“林兄的意思是,沈明欢究竟是否在意这次科举?他想要的又是一份何种模样的章程,是要陈信兄认真写,还是潦草结束?” 是要选拔人才,还是从中牟利? “我认为要拟一份详尽章程。”陆绥平说:“光靠猜测是猜不透沈明欢的想法的,但哪怕有一成可能,我们都该把握住。” 王晋赞同地点点头,他对陈信说:“陈信兄,稍后我与你一起商量,将这份章程做到尽善尽美。” “我也参与。”陆绥平道。 “别稍后了。”曲正诚拍板,“就现在吧,诸位一起商量,群策群力,先将此事解决。” * 陛下被软禁了。 这么说好像也不恰当,因为软禁的地点是整个皇宫。 沈明欢没亏着他,吃穿用度一应都是按照皇帝的规格来,国家大事也并没有瞒着他,每日的早朝他也都是正常……旁听。 除了看的奏折是沈明欢批过的,以及没有决策权之外,他和其余皇帝的待遇没有区别。 沈明欢送走了卓飞尘与黎承濯,带着他的五千士兵直奔薛家。 薛家的确富可敌国,光是将东西从里面抬出来就花了两个时辰,门口的百姓也看了两个小时的热闹,每抬一个箱子出来他们就要欢呼一声。 平民百姓不关心皇朝更迭,更不关系是谁掌权,在他们眼里,薛家为富不仁、欺压百姓、收刮民脂民膏,那就是坏人。 而一身白衣、精致得像仙人一样的小公子,他打倒了薛家,那就是大家的恩人! 且这位小公子人还很好,方才一位大爷喊得嗓子沙哑,这位小公子还让人给他端来一杯温水。 百姓心中自有一杆秤,富人高高在上施粥撒钱,他们会感激,而这些看似无足轻重的小事,他们会记到心坎里。 哪怕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原因,可他们还是会记一辈子,并且会对这人仿佛莫名其妙般生起无限的好感与信任。 [宿主,大家都在夸你耶。]系统美滋滋,[我给你汇报一下任务进度哦,目前辅佐骆修远登帝已经完成一半啦,等你把实权给他,这个任务就……诶慢着慢着,怎么主角心态转变这个任务还没完成?] 系统紧张兮兮:[难道他发现宿主你在帮他了?不可能啊,宿主你做的那么好。] [放心吧小九,这个任务会完成的。]沈明欢期待地说:[我一定会给他一个非常、非常、非常深刻的教训!] [噢。]系统不明觉厉,但看沈明欢说起时这么雀跃,应该是很有把握的,于是系统乖巧地应了一声,也开心地连连点头。 沈明欢对一旁的陈骁宇低语几句,将这里的事情交给他指挥。 与人高马大的陈骁宇站在一起,衬得沈明欢尤为清瘦,尤其他今日穿得单薄,满身慵懒的富贵被寒风吹散,只余浸透了书卷与墨香的清正傲骨。 人对于美向来有本能的追逐和向往,围观的百姓原本正对着狼狈的薛家人叫好,余光不经意看到沈明欢,不由得痴愣在原地。 侧着头专心和陈骁宇说话的沈明欢忽而抬眸,他眉眼无一处不精致,忽然间全部展现出来,更有种惊鸿一瞥的震撼。 悄悄看着这边的女子红了脸。 沈明欢却仿佛没有感受到众人灼灼的目光,他脸上闪过一丝焦急,快步上前,扶住了一个向前倾倒的孩童。 小孩儿刚学走路,还不太稳当,许是方才大人不曾注意,竟让他跌跌撞撞自己走了出去,试图去拽沈明欢的衣角。 沈明欢将他稳稳地放好,见小孩没有受到惊吓,那份焦急才褪去,转而露出笑来。 那笑也如冰雪消融,包容又温暖,他半蹲着,替小孩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衫,“小心点,别把自己摔着了,嗯?” 百姓中这时才有人反应过来,“诶,张大,那不是你家铁蛋吗?” 张大揉了揉眼睛,“妈呀还真是!” 他赶紧上前,有些畏缩,“大人,这是草民的孩子,他不懂事,冒犯了大人,我……” 沈明欢笑着把睁着大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的小孩推向对方,语气温和:“没有冒犯,很可爱。” 他站起身,仿佛才注意到这么多人看着他,只愣了一瞬,很快就温柔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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