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之下,黎兰几乎是倾巢而出,连他也亲自披甲上阵。 要么赢,要么死。 可让他诧异的是,祁军居然退了。 在他们士气最盛的时候,祁军的未战先退不仅没让他们更加振奋,反而有一种打到棉花上的憋屈。 还没等黎承濯分析出对方撤退的原因,就发现他们被悄无声息地包围了。 大祁军队人数远远多于他们,分散开了优势便小了。 然而他不得不承认,祁朝的军师是天生的帅才,他妄图主动出击打对方措手不及,却被对方诱敌深入以至孤立无援。 他们必须突围,否则会活活困死在山林。 更奇怪的是,他们每次尝试突围,对方便主动且战且退,待他们体力耗尽之时,又将他们挡了回去。 这与其说是一种策略,不如说是一场游戏 ——对方明明有能力直接覆灭他们。 而且,黎承濯发现,战至如今,他们双方的伤亡都过于少了。 他一瞬间怀疑,仿佛对方如此迂回,就是想减少伤亡似的。就连将突围时精疲力尽的黎兰军赶回包围圈,对方都不曾下死手。 这太不对劲了。 于是黎承濯卸甲去兵,不顾黎岳与郑卓的反对,孤身一人入了敌帅的营帐。 也就认识了沈明欢。 黎承濯悠悠地叹了口气。 他不如沈明欢,不论是兵法策略,还是领袖气度。 所有将领制定打法的首要目的都是胜利,只有沈明欢要他们活着。 黎承濯抬头,天光已经大亮,今天难得地看见了太阳。 他想起几天前问沈明欢,为何要五队兵马? 以他们偷运进来的兵器火药,加上他黎兰精锐,已然胜算不小。倘若是因为谨慎,一千兵马亦足以。 人数一多,消耗便多,动静也大,不利于隐藏,实在是得不偿失。 当时沈明欢怎么回答来着? 他说:“战术都是其次,能最直观决定胜利与否的,只是人数的多少。若是我仅有一千,陷阵营无惧一战;若是三千,他们会孤注一掷;可要有五千,他们便心生怯意。” “我要的,就是他们不战而怯。” 黎承濯想着想着,不自觉流露出笑意。 沈明欢啊,虽然有时候很气人,可他从来就是这么一个正直赤诚、心地善良的少年。 黎承濯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罢了,既早知这人的性子,又与他置什么气呢?还是赶紧回去吧。 黎承濯忧心忡忡,骆修远虽素有贤名在外,可名声也是能被伪造的,明欢单纯良善,万一吃亏了怎么办? ——完全忘记了自己曾多欣赏这位敌国太子。 “心地善良的少年”沈明欢正对着空荡荡的大殿面目狰狞: “人呢?早朝时间,文武大臣都到哪儿去了?” “领着朝廷的俸禄不干事?这差事可真是轻松,连我都心动了呢。” “一刻钟,一刻钟时间,谁要是不到,这辈子就别出现了!” 卓飞尘凶神恶煞,“徐大,你带一队去青龙大街,传摄政王的口谕,吴壮,你去朱雀大街……” 虽然不知道沈明欢和黎承濯之间是怎么回事,他却也不担心。 好歹相处过这么长时间,一起上过战场,一起大逆不道地筹谋造反,两个孩子心性如何他还是了解的。 无非就是孩子间闹矛盾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和好,当然,他也承认,两人之间,他确实更偏向沈明欢。 没办法不偏向沈明欢。 这世界那么多的人,他也将永远无条件地偏向沈明欢。 沈明欢东张西望,招了招手,吩咐旁边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去,再抬一张椅子来,就放在……嗯,放在这里吧。慢慢慢!这个椅子一看就不舒服,算了,你这样,你把这张椅子放上面去,然后把龙椅抬下来放这。” 小太监“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全身汗如雨下,牙齿打颤说不出话。 沈明欢轻啧一声,“你怕什么,是我让你这么做的,要死也是我死。” “明欢!”打了一辈子战、看惯了生死的卓大将军极其认真严肃:“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而后亲自替沈明欢把椅子换了过来。 原本这帝位都是沈明欢的,如今他不过只想坐个舒服的椅子,过分吗? 一点都不! * 古往今来能臣难得,可祁朝却层出不穷。 卓飞尘、顾成霖、何彰、曲正诚、卢植、陆绥平、王晋、林知航……里面随便揪一对文臣武官出来,都能为大祁缔一段盛世。 有这么多能人异士相助,还能落到这步田地,不得不说骆澹也是个人才。 卓飞尘觉得现在的画面很奇怪。 骆修远虽未着朝服,可正襟危坐不苟言笑时,看上去也自带威仪,不会有人怀疑他帝王身份。 朝臣们分列两纵,恭谨有序,沈明欢泰然自若坐在所有朝臣最前端,迎着满殿惊疑不定的眼神佁然不动,确像位掌权多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没有辱骂,没有争吵,没有以死明志,一切都显得很正常,偏偏就是因为这份正常才显得怪异万分。 天赋全点在军事上的卓大将军暗自咂舌,深觉朝堂果然可怕得很。 沈明欢轻咳一声,“诸位,本王要宣布一个沉痛的消息。两个时辰前,陛下突发重疾,状若疯魔,心神恍惚时更是失手害死了瑞王殿下。” 他停顿片刻,原本想酝酿一下悲伤的情绪,无奈实在演不出来,只好面无表情地接着道:“陛下清醒过后愧疚万分,言道身为帝王害死无辜臣民,是为不义,身为父亲残害亲儿,是为不仁,他无颜苟活于世,遂自绝于大明宫内。” 陆尚书握紧拳头,控制不住地上前一步,被一旁的卢植拽住。 陆绥平自幼熟读四书五经,学的是忠君爱国,骆澹纵有再多不是,那也是大祁的皇帝,是他效忠的陛下。 谁都知道是沈明欢弑君,他身为臣子,无法为陛下报仇已是无能,不能再容忍沈明欢如此污蔑骆澹。 这样荒唐的死法若是载入史书,是要让后人嘲笑的。 大殿之上,卢植不好交头接耳,只用力拽了陆绥平一把,低声提醒:“小不忍则乱大谋。” 连沈明欢坐龙椅都能忍,不能功亏一篑。 不过,皇帝的地位象征不仅仅是那尊豪华精致的龙椅,还有那需要仰头才能望尽的九层台阶。 骆修远坐在高台上,微微低头,所有人的神色变幻、细微动作全都逃不出他的目光。 有人沉醉于这种美妙滋味,变得疯狂或堕落,有人警惕于权利的诱惑和诅咒,更加谨小慎微。 而骆修远,作为第一次登上这个位子的新帝,从此刻开始的天下新主,他俯视着脚下神情各异的众人,不可自拔地……走神了。
第28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28) 沈明欢随军出征前, 城外的送别亭,骆修远曾难得地对他吐露自己的不安。 当时的沈明欢一脸不以为意的平淡:“你还可以不当太子。” 骆修远随即苦笑,只以为沈明欢不懂背后的象征意味, 他想这人生在书香世家, 又是唯一的继承人,沈长卿对他爱若珍宝, 他不理解也很正常。 可……如果沈明欢知道呢? 自古以来, 皇室对于权位的斗争都是一等一的惨烈肮脏,阴谋算计、弱肉强食, 不胜其数。 沈明欢熟读史书,这些事迹明晃晃地记载在书页之中,他是有多傲慢,才会觉得沈明欢不懂? “你不能放弃这个太子之位,你知道它意味着什么吗?” “骆修远!你怎么就分不清轻重缓急?” “殿下, 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殿下, 不要去面圣, 你相信我。” “殿下, 求你……” 骆修远不可自拔地想起了过去, 沈明欢的眼神那样哀伤。 他知道挚友心怀大志, 要重现沈家荣光,可沈明欢骄傲异常,那样眼角泛红脆弱无助,有没有一点是因为……担心他? “殿下, 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骆修远愣愣地望着虚空,目无焦点,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感知, 只有沈明欢的这句话一遍一遍在他的脑海里回想。 沈明欢干脆利落地斩杀了瑞王,可见他的确并非真心辅佐。兵权在手,整个燕陵都落入他的掌控,他想称帝也是可以的。 可他却选择退居在下,仅当一名臣子。 骆修远只觉得心脏都在一抽一抽泛着疼痛。 父皇多疑残暴,修启与父皇越来越相像,沈明欢为了他对骆修启委曲求全的那段日子,该是有多难捱? 那人本是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少年啊。 那人说,他可以不当太子。 于是便为他铺了一条通向至尊高位的康庄大道。 所幸九层台阶足够高,臣子们多年惯性使然,也不敢直视天颜,并没有多少人发现骆修远此时的异常神态。 为数不多发现的人也不觉奇怪,毕竟经逢如此大变,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正常的。 沈明欢接着道:“陛下临死……走前,曾下令由大皇子继承皇位,封在下为摄政王,辅佐新帝。事发突然,登基大典暂缓,然国不可一日无君……” 他越说语气越森然:“诸位可有异议?” 大臣们相互对望,以眼神交流。 让骆修远当皇帝,好官们不仅没意见,甚至想买些焰火普天同庆。 贪官们不敢有意见,好在骆修远仁慈和善,想来他们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可沈明欢当摄政王,在场的人意见可就大了。 但还没等众人思索要什么开口,曲正诚便率先跪下,“臣,叩见陛下、摄政王。” 曲正诚为丞相,又是如今的帝师,他站的地方在臣子们的最前方。 他跪下之后,陆、王、卢、林四位大臣也陆续跪倒在地。 这几位可称文官之首,皇帝脑子不正常的时候,其他人就是听这几位的指挥,在朝堂中报团取暖。 ——从来文人相轻,能让大祁真正干实事的文官如此团结,也算是先皇的功绩。 于是纵然不情愿,除了沈明欢,包括卓飞尘在内的所有人还是整整齐齐地跪倒,高呼:“臣等叩见陛下、摄政王。” 骆修远回过神,复杂地看了一眼神情自若坐在龙椅上的沈明欢,才道:“免礼。” 明欢才更适合当皇帝。 他拖累了明欢,还抢了明欢的皇位。 旁边的小太监瑟瑟发抖,他本打算装死不说话,怎料刚听到“免礼”两个字就条件反射脱口:“有事起——” 小太监:“……奏。” 小太监在内心嚎啕大哭。 曲正诚走到殿正中,俯首而拜,“陛下,开了春就是京都会试,芸芸学子已至燕陵,科考一应事宜,还请陛下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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