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描摹着熟悉的眉眼,又叹了口气,“疏舟,你快快醒来吧,我要等不及了……” 床上的人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青癸将桌子收拾干净,吹灭了蜡烛,蹑手蹑脚地钻进被窝,躺在洛疏舟身边。 夜已深,月光皎洁。 他在细腻的月光中盯着身侧的人看了许久,小心翼翼抬起对方的胳膊把自己环住,才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这之后,青癸的生活规律了许多,不必戚巳多劝,按时休息,按时吃饭,一日三餐都要同洛疏舟汇报一番。 “你看,我有好好照顾自己,你醒来了,可不许生我气啊。” 戚巳终于安下心来,向大长老道了谢。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大长老捋着他花白的胡须,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戚大人今日可是还要出去?” 戚巳乱麻般的思绪突的一震,顿时心头警铃大作。 大长老笑笑,“戚大人莫要多想,老朽只是见你这几天日日早出晚归,还多次入我巫医族禁地,想来是要找什么东西,或者是——人?”眯着一条缝的眼睛忽的挣开,厉光一闪,又重新眯起,“戚大人与族长交情甚笃,是我族贵客,老朽便想着过来问问,你若是需要帮助,老朽可派些人手帮戚大人一同去寻。” “不必了,”戚巳微微一笑,面色如常,“只不过是近两日与爱徒闹了些矛盾,我心情不大好,所以才四处走走。” “哦~只是四处走走,那便好。”大长老语调怪异,目光高深莫测,“不过,老朽这还有件事想请教戚大人。” “长老请说。” “前些日子,族长曾秘密召见于我,说是要去办件事,至多五日便会回来,可如今,已过去快半个月了,仍不见消息,戚大人可知……” “不知。” 大长老意味不明道,“戚大人何必回答的这么快呢?老朽还没问完呢?” 戚巳冷笑,“长老莫不是忘了,我与你家族长近日也有些矛盾。” 大长老一愣,似是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半晌才干笑一声,“是了是了,我倒是老糊涂了,连这回事都忘了,戚大人莫怪啊。” 戚巳不语,但脸色却不怎么好,一副沉闷阴郁的表情。 大长老顿时有些尴尬,他咳嗽一声,换了个话题,“不过说来也怪,老朽同戚大人去禁地那日,族长带回来的那条赤蟒不知为何,突然发了疯。” “发疯?”戚巳眼神微变。 “奥对,这件事你还不知道吧,这两日族长不在,护法又重伤,老朽比较忙,还没来得及说,”他又捋了捋自己长长的胡子,“那赤蟒半夜里忽然撞开了关着它的铁门,双目赤红,张着一张血盆大口,见人就咬,还伤了两位看守,后来就不知道去了哪儿,老朽派了许多人出去,却连个影子也没寻见。” 戚巳拢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赤蟒是戚景行用蛊养成的,与他心意相通,赤蟒若是发了疯……戚景行的情况,定然更糟。 大长老此番过来,言语中尽是试探,他定然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这件事断不能让巫医族的人知晓。 他沉下心,随意道,“一条冷血的蟒蛇,本就是个畜牲,发疯也不奇怪。” 大长老点了点头,深以为然,“你说得对,无论之前多通人性,既然已经发疯了,便与畜牲无异,合该除之。” 大长老一向随和,平易近人,可此时此刻,戚巳竟从对方的身上察觉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杀气。 影卫的直觉是不会错的,他抬起头,望进对方眼底,只有浅浅的冷淡笑意。 大长老目光如渊,幽幽道,“那畜牲形容,倒是像极了失去本性,被蛊虫控制的纵蛊师。” 不等戚巳回应,复又言道,“戚大人是外族人,有所不知,我族自隐居盲山以来,曾出现过数百位被蛊虫吞噬的纵蛊师,无一不是人性全无,嗜杀成性。” “可惜啊,景阳少族长早逝,未能……替巫医族彻底封印母蛊。” 他语气中不无可惜,不等戚巳再说什么,便转身离开了。 只是那最后对视的一眼,竟让昔日的青衣卫统领不寒而栗。 * 戚巳在院子里坐了很久,直到送饭的丫头提着食盒进了院子,他才回神。 接过食盒进了屋,青癸正在为洛疏舟读话本子,开门声响起,他只抬头瞥了一眼,又低头继续读。 戚巳打开食盒,取出碗筷,将熬烂的米汤盛入小碗,端给青癸。 那人并没有接,像是没看见戚巳似的,继续读着手里的话本子。 刚熬好的米汤还有些烫,就这么端在手里,并不怎么舒服,但戚巳也没说什么,青癸不接,他就这么一直举着。 浓厚的热气渐渐淡去,只剩下薄薄一层。 青癸终于将手中的故事读完了,他面无表情地扔了话本子,从戚巳手里夺过瓷碗,凉凉道,“师父不是忙着寻找戚景行的下落吗,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 面对冷嘲热讽,戚巳默然不语,他俯身扶起洛疏舟,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好方便青癸喂食。 大长老所料不错,他这几日早出晚归,确实是在找人。 戚景行已经失踪了快半个月了。 他又去了两次禁地,那里没有冰室,没有母蛊,也没有戚景行,不止禁地没有,盲山的每一处,他都寻了,哪里都没有他的阿景。 明明说了五日便回,这次戚景行又骗了他。 “我,找不到他。”戚巳低低道。 青癸喂食的手一顿,米汤因为惯性撒出来,倒在了洛疏舟胸口,他心头一紧,虽然已经凉了许久,但米汤的温度还是不低,他生怕烫了人,连忙去解洛疏舟胸口的衣服。 热气捂在衣服里,胸口果然红了一大块,正印在一片新长出的嫩肉上,青癸一时心疼不已,“砰”一声把碗砸在桌子上,气冲冲地起身去找新衣服。 好在洛疏舟穿的并不厚,等他将干净衣服寻来,戚巳已将洛疏舟的寝衣褪下。 已经过去了十来天,洛疏舟身上大部分伤口都已愈合收口,有些落了痂,新肉长出来,微微鼓起。 衣服穿上时看不着,衣服脱下时,所有的伤痕便暴露无遗,青癸紧盯着那些伤口,又红了眼眶,他一把推开想要帮忙的戚巳,自己从后背搂着洛疏舟,一点一点帮他穿好衣服。 原本早已压下去的愤怒,此刻又渐渐升腾起来,这怒火越聚越多,终于在他为洛疏舟穿好了衣服后彻底爆发了。 青癸蓦地转头,愤恨地盯着面前这个把他养大的人,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自己无比敬重的师父恶语相向。 “戚景行已经疯了,他彻彻底底地疯了,你为什么还要找他!你为什么不让我告诉大长老事实真相!” 他想不通,自己和洛疏舟都差点死在戚景行手里,为什么自己的师父到现在还要护着他! “你总是护着他,当初在青衣卫,你就护着他,我被人欺负求你教我武功的时候,你一心一意都扑在他身上,你把整个青衣卫培养成他的利剑,不允许任何人对他不敬,我不过说了他几句不好听的话,便被拖至大庭广众之下掌嘴,你知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就特别讨厌戚景行。” 他指着戚巳的鼻子,多年积攒的委屈齐齐涌入心间,一时又痛又恨。 “你管过我什么!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洛疏舟陪在我身边,不开心了他哄我,受伤了他给我上药,被人欺负了,也是他教我报复回去。 他对我那么那么的好,我们明明……明明马上就可以结亲,可以一辈子待在一起,可现在……他却满身是伤地躺在这里,连回应我一句都做不到。” 青癸渐渐哽咽,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还可能会成为一个废人…” 无尽的酸涩堵在嗓子里,上不去也下不来,青癸被堵得喘不过气,失力地跌坐在地面,沉闷的哭声渐渐传开,化作一把锋利的刀子插在戚巳心口。 戚巳无意识地后退一步,他有些站不稳,都说影卫无情,可现在的他却被无数种复杂的情感摧残折磨。 愧疚,后悔,失落,不忍,心疼,担忧…… 洛疏舟腰背被重创,伤到了脊柱,大长老说,或许会影响到他的腿…… 而戚景行也彻底疯了,青癸说,他最后见到戚景行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没有半分人性,见人就杀…… 他忽然觉得心口有点难受,踉跄着退到桌边。 茶壶里还有水,他强压着双手的颤抖给自己倒了一杯,冰凉的温度滑进喉咙,终于恢复了些力气,松开了支撑着桌子的手。 洛疏舟还没醒,青癸情绪不稳,需要他开导。 戚景行也没找到,他如今理智全无,若是大开杀戒,事态就会更加严重…… 还有大长老,他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若是让他们知道新族长失了心智,被蛊虫控制,定会派人围剿。 …… 现下,他必须振作起来。 戚巳缓了一阵,去扶地上的人,手还没有碰到对方的衣角,便被凌厉的气劲推开。 戚巳重心不稳,退后几步,还没站稳,便见青癸蓦然抬头,满目愤恨,一字一顿, “这一切都是戚景行害的,我恨他,也恨你!”
第98章 前夕 结束了一场叛乱, 新任族长就失踪了,刚刚上任的护法也因不知名的原因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巫医族内难免人心浮动, 大长老这几日也因为族人的骚乱忙的不可开交, 已有几日不曾踏足长生殿。 天气渐渐泛凉,戚巳也有几日未曾出门了。 这日, 天高气爽, 万里无云,长生殿闯进了一个小少年。 是前些日子与他送饭的少年, 名叫言轩, 乃是一名巫医女子与外族人通婚所生,十四五岁,个子已经蹿到了戚巳肩头。 他手里拿着吃了一半的糖葫芦, 笑嘻嘻连蹦带跳来到戚巳面前,寻了个空凳子坐下,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水, 咕嘟咕嘟两三口喝完,才长长吐出口气。 “去镇子上逛了?”戚巳道。 少年一边点头, 一边啃糖葫芦, 嘴里含混道,“嗯嗯, 我昨日在镇子上逛了一整天,哪里都跑遍了, 太久没去了, 街市上多了好多新奇的东西, 戚大人, 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红纸油包, 献宝一般推到戚巳跟前。 “我看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脸色都不好了,专门给你买了些酥糕回来,这家的酥糕又酥又甜,你快尝尝!” 糕点显然是刚出炉的,一路暖在怀里,这会儿拿出来还冒着热气,戚巳本没有什么胃口,但见少年一副期待的模样,也不忍拂了他的意,便随意拈了一块,就着杯中凉茶咽了下去。 甜腻细润,却不及戚景行给他买的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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