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戚景行不肯来见他,多半就是因为这个人。 从他重新见到戚景行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个人,会是他最大的阻碍,孙儿那双曾经天真纯粹的眼睛,变得阴郁诡谲,充满了对周围所有人的戒备,却在看见这个人的时候,交付了全部的信任和依赖。 那样的目光,太不单纯了。 连一生狂傲,目空一切的戚秦穆都感受到了威胁,所以他逼迫戚巳离开。 只是不曾想,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景行竟依旧对他念念不忘,甚至于变本加厉。 戚秦穆眉目一凌,锐利的眸光射向戚巳,其中已带了杀意,未及成形,又消散开来,落在戚巳身上,只剩下令人胆寒的压迫。 如今的事态发展,已经失控了,他不能动戚巳,最起码,不能让他死。 “去告诉他,一个时辰之内,过来见本座。” ****** 青衣卫内,戚景行正在喂狗。 大黄两只黑溜溜的眼睛盯着他手里的肉干,一会儿汪汪叫,一会儿摇尾巴,一会儿两只腿腾空站起来,吭哧吭哧地吐舌头,全没有了往日凶巴巴的模样。 戚景行喂它一口肉干就停下来摸摸他的脑袋,等它急得只刨地面,才又慢悠悠地掏出第二块肉干。 忽然,他眼睛一亮,兴高采烈的站起来,转过身,脸上的笑容瞬间灿烂。 “你回来了,怎么样,饿了吗,我准备了好吃的,等你一起回来吃。” 戚巳纷乱的情绪被那清亮的声音驱散,抬起头,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青衣卫,而戚景行依旧和往日一般,无论他去哪儿,都待在这里,一边喂狗,一边等他回来。 为他准备衣服,准备吃的,准备一切他曾经不会太过在意的东西。而他竟也不知不觉喜欢了这种模式。 直到今日教主归来,那些被埋在他骨头里的枷锁,又终于慢慢浮现出来。 “少主。” 戚景行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扔下手里的肉干,走上前,担忧地问,“怎么了?我阿公为难你了。” 戚巳摇摇头,“不曾,我陪你用膳吧。” 饭菜一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半是戚景行爱吃的菜,一半是戚巳爱吃的菜。 但他今天显然不在状态。 戚景行把他面前的碗都堆满了,戚巳依旧没什么反应。 “戚统领?” “嗯?”戚巳回神,疑惑地看他。 戚景行叹了口气,安慰他,“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在不吃饭菜都要凉了。” 戚巳这才发现自己的碗已经满了,他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菜色,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有点惊慌,有点不舍,涩涩的,像极了……难过。 “教主他,想见你。” 戚景行夹菜的手一顿,“他见我能有什么好事,不见。” “阿景。”戚巳语气忽然严肃起来,“他毕竟是你的爷爷,这么多年风餐露宿,奔波在外,都是为了你。” 戚景行不说话了,他抬起头,盯着戚巳看了一会儿,妥协了,“好吧,我去见他,” “不过,”他站起身,深邃的目光凝视着青衣卫统领俊美的脸颊,“戚统领,你该好好想想了,为什么此时此刻,你会这样难过?” 他又是一笑。 “我大概会狠狠挨一顿骂,甚至还会挨顿罚,戚巳,等我回来,给我一个答复吧。”
第47章 孙婿 教主大人的院子常年无人居住, 却有人日日打扫,三日前,戚巳更是让底下人把里面的陈设从里到外翻新了一边, 现如今, 这院子看上去,就和新的一般。 戚景行行至院门口, 戚辰早就在外面候着了。 “少主, 属下为您带路。” 戚少主难得会来一趟教主的院落,对这里自然不熟悉, 他跟着戚辰穿过照壁, 经过拱门,又路过了一片五彩缤纷的花园。 光影随着风在地面摇曳,不时从某个叶间缝隙撒下来, 打在戚景行的侧脸上。 绕过一处回廊,戚辰脚步放慢了些,等着戚景行靠近。 “少主近来身体可还安泰, 体寒之症没再犯了吧。” “嗯,好多了, ”戚景行一边走, 一边道,“还要多亏了阿公跋山涉水为我采的药材, 戚先生也辛苦了。” 戚辰连道不敢,“属下惶恐, 为教主分忧, 是属下的职业所在, 怎敢言辛苦, 更何况, 那些天材地宝,都是教主不顾自身安危,冒险采得的,属下不过就是跑跑腿,实在不配居功。” 刚好又绕到了一个回廊,阳光直射在脸上,戚景行眯起眼睛,“阿公这些年风餐露宿,奔波辛苦,景行自然是明白的。” “少主这边请,”这院子大的出奇,“前些日子,教主为了采雪灵芝,独自一人深入雪山腹地,冻坏了身体,现下还未恢复。” 戚景行停下脚步,侧首看他,“找人看过了吗?” “少主宽心,已经找人看过了,大夫也给开了方子,说是心脉有损,需要好好静养,最近这段时间,不能动武。” “这么严重?” 戚辰默默点了点头。 回廊已经走到了尽头,再往里就是教主的寝居。 他退到一旁,做了个请的动作,“教主已经在屋里等候您多时了。” 戚景行推开门。 戚教主正坐在桌案前,紧皱眉头盯着手里的卷轴,他常年不在教中,回来一趟,自然有很多棘手的事等他处理。 距离爷孙俩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了,往日说一不二的戚教主鬓角似乎也染上了霜白。 “阿公。”戚景行进屋,叫了一声。 听见响动的人已经放下了手里的笔,起身来到戚景行身边,与在外面的威严不同,老人家一见了孙儿,眉目眼角都柔和起来,他轻轻地摸了摸戚景行的脑袋,感慨道,“长高了,也长变了,倒是越发像你父亲了。” 戚景行顺手搀着戚秦穆的胳膊,引他到桌边坐下。 “阿公舟车劳顿,怎么不先歇两天呢?”他回身倒了杯茶,双手奉上。 “阿公请喝茶。” 戚秦穆眉目越发慈爱,他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忽视想起了什么,眉头一皱,又慢慢舒展开,过了许久,才试探着问,“我听说,你近日收了个贴身影卫在身边。” “阿公说的可是戚统领。” 戚秦穆眸色一动,五指暗暗收紧,青绿的茶水表面泛起了细密的波纹,很快又平静下来,短暂的沉默后,他掀了掀嘴角,“是他,我听戚辰说,你最近与他走的很近?” “那阿公许是听错了,孙儿并没有收什么贴身影卫,孙儿是为阿公找了个孙婿。” 戚教主诧异地抬头,懵了一瞬。 而后神色骤变,手里的杯子重重砸在桌子上,顿时四分五裂,桌案上的书页无风自动,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一般,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 “戚景行,你在说什么混话!” 说混话的人正低着头,似乎并没有觉得自己这句话有什么不对,脸上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他重又拿了个新杯子,倒了杯茶,漫不经心道: “这杯子不大结实,改日我让兰心把我屋里的那套茶具给您送来,顶级的和田玉,阿公应该会喜欢的。” 沉默让屋内的气氛变得诡异。 半晌,戚秦穆接过茶水,面色僵硬地笑了笑,“倒也不算什么大事,景行若是当真喜欢他,我戚秦穆的孙儿收个男宠也是可以的,我谅他人也不敢说什么。” 他说着,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水,又自己倒了一杯,再次一饮而尽,方才继续道。 “待明日,我便撤了戚巳的职,废了他的武功,送到你院子里,教内事务枯燥,你闲暇时候放纵一二,也是应当。” 他直觉自己已经够宽仁了,可戚景行却笑了。 “阿公大概是误会了,孙儿是说,戚巳是孙儿为您找的孙婿,会成亲,明媒正娶,” 他一字一顿,“一生一世一双人。” “戚景行!”戚秦穆霍然起身,怒目圆睁,高喝着打断青年的话,“我这些年果真是太纵容你了,才让你连这样荒唐的话也敢说!” 他只觉胸口有一团火升起,戚景行生性固执,一旦决定的事就很难再改变。回程路上,他思索良久,感念他小小年纪,便没了父母,连唯一的亲人也因为他的身体,不得不外出寻药,这么多年,艰难困苦,悲欢寂寞,都是他一个人。 也难怪他的性子会越来越偏激。 戚教主终究是心生怜惜,不忍再次将孙儿全身心依赖的人从他身边夺走。 他想,戚巳虽然会令其软弱,但只要知分寸,懂进退,留他在景行身边倒也无妨。 但此时此刻,戚秦穆却开始后悔了,他后悔当初怎么没杀了戚巳,永绝后患。 怒气毫不掩饰,戚景行想起了进门前戚辰对他的劝告,后面的话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撩起衣袍,双膝落地,端端正正地跪好。 这副乖顺的模样并不能让戚秦穆的怒气减退分毫,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戚景行,你别忘了,你是破月教的少主,继承破月教,把破月二字深深刻在这世间每一个人的心上,让他们闻之丧胆,才是你应该做的事。” 他的神态忽然变得无比狰狞,满目执着近乎癫狂。 戚景行沉默许久后抬起头,那双眼睛幽深而空寂,“所以阿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我继承教主之位?” 没有回答,戚秦穆选择了默认,破月教与他而言,又着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意义,不不能也不会让破月教就这么没落下去。 他决不允许。 这一刻,戚景行是有些难过的,纵使他早就已经知晓。 这个世上,果然还是只有他的大哥哥才会一心一意地待他好。 他闭上眼睛,又慢慢睁开,晶亮的目光变得幽深,宛如浩瀚海面之上俯瞰大地的孤行者,他缓缓开口,“我不会做破月教的教主,阿公,我不属于这里。” 戚秦穆一震,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这一刻,戚景行的神态举止,太像破月了,他心中抽痛,几乎忘了言语。 曾经,那个女子,也是这样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淡淡地对他说,“我不属于这里。” 后来,她就真的消失了。 他一瞬间有些害怕,哑着嗓子,指尖颤抖,“戚景行,你……对得起你爹娘吗!”言语间难掩慌乱。 “父亲母亲若在,也不会愿意看着阿公如此执迷不悟的。” “你……你……”戚秦穆说不出话来,忽又怒极,一只手撑着桌子,才堪堪站稳。 “阿公,祖母早就死了,您现在所做的一切,没有任何意义,不会有人记得这世上有一个叫破月的温婉女子,拿命救过他们。” “以怨报德,才是世人的本性。”
98 首页 上一页 31 32 33 34 35 3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