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大黄 戚景行暂时没有要走的打算, 两人坐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茶。 半个时辰之后，戚景行提着茶壶摇了摇，道, “空了。” 戚巳回神, 低下头看了眼茶壶，又看了眼戚景行, 呆愣了一会儿, “那我……再去泡一壶？” “我已经喝了一肚子水了，戚巳, ”戚景行摸着肚子, 露出个委屈的表情，“这石凳子太硬了，你真的不让我进屋里去坐坐吗？” 也不知道戚巳的屋子想什么样, 宽敞不宽敞，里面有些什么东西。 他很想进去看看，说不定还可以从房间的布置和里面陈列的物件探知一些他从前不知道的事, 比如戚巳喜欢什么颜色，习惯用什么东西。 追人是要有行动的, 最好能送一样对方喜欢的礼物。 但戚巳显然不想让他进去, 即使他低着头，也能看见那两条皱起的眉头, 过了很久，才慢悠悠的开口, “青衣卫……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少主不如先回去休息吧。” 他答应过戚景行, 私下里没人的时候叫他阿景, 现下改口叫少主, 显然是有赶人的意思在里面。 戚景行却眼睛一亮，笑嘻嘻道，“那好啊，我陪你去。” 看着心上人安安静静的处理事务也是一件非常值得期待的事。 反正他话已经说明白了，不必在顾忌自己的言行举止会不会吓到对方。 ****** 戚巳在青衣卫有专门的书房，距离他的院子不远，等戚景行进去了才发现，这不是一间普通的书房。 书很少，大多摆放的是一层一层的卷轴，还有半个屋子的——武器。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应有尽有。 “你怎么在书房搁这么多凶器？”戚景行一眼看见了一个架子上的飞镖，六芒星形状，他在被婆罗门刺杀的时候见过，戚巳当时用的就是这种暗器。 戚巳解释道，“出任务的时候会用到。” “用这么多？” “不同的任务会选择合适的兵器。” 戚景行大概明白了，这其实就是个武器库。 两人在青楼时已经吃过早饭了，现在时候还早，戚巳眼看戚景行没有要走的意思，索性也不管了，遣人将这几日堆积的公务都呈上来，静心处理起来。 戚景行对书房的武器库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里摸摸那里瞧瞧，遇见感兴趣的还会拿起来把玩两下。 太阳悄悄从树梢爬到了天空，五月的阳光已经开始灼人了，戚景行趴在窗子上，本想透透气，却意外发现窗子下面拴着一条大黄狗。 大黄狗懒洋洋地趴在树荫里，哼哧哼哧地吐着舌头，鼻子忽然动了动，像是闻见了什么，“噌”一下站起来，脖子往后一拧。 一人一狗面面相觑。 “汪！” 锋利的牙齿冲向戚景行，凶狠异常。 少主大人不防，被吓得倒退两步，心脏也跟着砰砰跳了起来。 戚巳听见声响连忙过来查看。 “你竟然还背着我养了条狗？”戚景行满脸控诉，那目光，像是盯着一个罪大恶极的负心汉一般。 戚巳实在招架不住，忙道，“那是青癸养的。” “青癸？”戚景行移开眼，又看向窗户外面那条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他走向书桌，抽走了戚巳桌案上的折子。 “阿景……” “戚统领，该吃饭了。”他坐上桌子，歪着头，懒洋洋道，“我都饿了。” 日头已升到了半空，时候确实不早了。 戚巳吩咐人传膳。 “青衣卫饮食寡淡，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吃的惯，我就让他们多准备了些。” 戚景行看着一桌子琳琅满目的佳肴，目光不自然地被一旁细心为他准备碗筷的人吸引，他出神地看了一会儿，低笑道：“不寡淡。” 那嗓音底哑，像暮日的沉钟敲在人心上，泛起丝丝涟漪。 戚巳的心脏先是漏跳了一拍，短暂的平静过后，又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他别过眼，把自己发烫的脸颊藏起来，“少主用饭吧。” 低声浅笑变成了温柔的凝视，戚景行上前拿起帕子净了手，就这么从盘子里抓出一只鸡腿，隔了大老远，扔到了角落里。 正午睡的大黄狗“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叼起鸡腿，“咯嘣咯嘣”的声音响起，没一会儿，大鸡腿就下了狗肚子。 他又原地转了两圈，四条腿不停地刨动，看着戚景行，又“汪汪”地叫了起来。 戚景行颇有些得意地盯着快要急死的大黄狗，问道，“这狗叫什么名字？” 戚巳重新拿了块帕子，帮戚景行把手上的油渍擦干净，“叫大黄，青癸起的。” “真难听！”戚景行嗤了一声，坐下开始吃饭。 戚巳终于被他这副孩子气的模样逗笑了，一整日的不自在似乎也淡了些。 吃过饭，戚景行本来想让戚巳陪自己到处逛逛，可戚统领实在是忙，刚一吃完饭，又坐回了书房，埋头在一大堆公务中。 这个念头便又作罢，他百无聊赖的逗了会儿大黄狗，又在院子里转了几圈，重新回到书房时，屋里的人还在忙。 青黑色的衣服衬得男人脊背笔直，他一只手拿着毛笔，一只手轻轻在桌子上点着，眉头一时皱起，一时又舒展，似乎是遇见了什么不好处理的事，连有人进来也没发现。 戚景行看的出了神，原地驻足许久，才从一旁寻了本书，挨着戚巳旁边的椅子坐下。 他心不在焉地看了会书，终于发现书的吸引力，远远比不上面前的这个男人。 他悄悄把椅子又往戚巳旁边挪了挪，一只手拖着下巴，细细打量眼前专注的人。 窄腰，脊背，脖颈，薄唇，鼻梁，眉眼，最后定格在那一头如瀑青丝上。 送个什么礼物好呢？ 最后一本折子合上，已经到申时了。 戚巳揉了揉眉心，一回头，看见了身边正在熟睡的戚景行，暖色的阳光洒在月白长衫上，像是镀上了一层金光。 他愣了一下，目光柔和下来，轻手轻脚地从一旁拿来毯子，盖在戚景行身上，刚要起身，门“吱呀”一声响了，惊醒了正在酣睡的人。 戚巳眉头皱起，不悦地看向门口。 青丑刚一进门，就觉背后一寒，打了个寒战，一时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统……统领？” 不怪他结巴，实在是统领大人和少主的姿势太过暧昧了，他心中抱怨道，青天白日的，也不知道注意一下。 戚景行睡眼惺忪，显然是还没清醒，戚巳咳嗽一声，若无其事的直起腰，“出什么事了？” 青丑连忙低下头上前两步，从怀里拿出一纸密信递给戚巳，识趣地退下。 戚景行揉了揉酸困眼睛，终于清醒了，却见身前之人打开手里的密信，脸色蓦地沉了下去。 “怎么了？” 戚景行神色凝重地抿了抿唇，缓缓道，“教主不日便将返回破月教。”
第46章 难过 三日后, 天晴。 伏令山下。 一辆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马车渐行渐近，离得近了，终于看清了驾车的人。 青衣卫的上一任统领——戚辰。 自从八年前隐退后, 他就以门客的身份留在了破月教教主身边, 从此只对戚秦穆一人负责。 说起来，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戚辰了。 戚巳回过神, 马车已经走到了眼前, 他忙冲着马车单膝跪下。 “属下恭迎教主归来。” 青衣卫跟随统领单膝跪地，一时响声震天。 一只手掀开车帘, 露出一抹深蓝, 一人下了车，锦靴踩在枯叶上，发出“咔嚓咔嚓”声音, 直到那声音停在戚巳眼前。 一瞬间，空气宛如凝滞一般，无形的压迫让戚巳呼吸一滞。 “少主呢？” 他听见头顶传来的熟悉声音, 威严，浑厚, 却并不苍老。 此时此刻, 伏令山脚下，除了戚秦穆, 所有人都匍匐在地，他是破月教的教主, 曾经的江湖霸主, 即使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 他的脸上, 曾经唯我独尊的狂傲也未消退半分。 这是一头久经风霜, 不减风采的雄狮。 戚巳不得不把挺直的脊背弯下去，“少主今日有些事情耽搁了，不能前来。” 这自然是假话。 少主与教主不亲近，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戚秦穆曾是这江湖上的风云人物，年轻时白手起家，创立破月教，靠的就是心狠手辣，说一不二，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计其数，他是个重情义的人，却又不拘泥于简单的江湖道义，在他眼中，老弱病残，妇孺孤寡，只要挡了成事的路，尽皆可杀。 江湖人敬他，重他，却也怕他，畏他。 这样一位亦正亦邪的人物，却是个痴情种。 戚秦穆早年曾有一位贫贱之妻，两人感情甚笃，并孕有一子，有传言说，破月二字，便是他爱妻的闺名。 两人琴瑟和鸣，相敬如宾，贫贱之妻陪伴戚秦穆度过了人生的最低谷，却在他巅峰时期香消玉殒，自那以后，戚秦穆就失去了束缚他的笼子，成了一头发狂的狮子。 破月教也被这头狮子推向了最顶峰。 戚秦穆成名之后，也曾有不少人替他说亲，而他只是淡淡一笑，说要为亡妻守身。 如今这样的世道，为死去的妻子守身，不可谓不惊世骇俗，但他却当真数十年如一日，不曾再对任何一位女子动心半分。 所以即使手段残暴，可谁也不能否认，戚秦穆是个极重情义的人，只不过，能让他放在心上的人，并不多。 小时候的戚景行是戚教主的至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因为他长了一张与亡妻像极了的脸。 小孩子嘛，总是与无条件纵容自己的爷爷更加亲近，挨了骂，受了委屈，遭了欺负，都要去找自己的爷爷告状，有时候，连当爹的都忍不住嫉妒这一老一少亲密无间的关系。 可惜，好景不长，八年前，破月教山门被破，少主与少夫人当场身亡，小少爷下落不明。 这一场变故，给了戚秦穆一个致命的打击，威震江湖的雄狮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收起了自己锋利的爪子，带领教徒退居伏令山，从此不在过问江湖中事。 一年以后，小少爷被寻回，可他却完全忘记了曾经发生过的事，性情大变，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 从那以后，小少爷和教主越来越疏远，明明是亲爷孙，却比陌生人还不如。 但是，连教主归来这样的大事，少年连面都不露。 这还是第一次。 因此下，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教主身旁三尺之内让人窒息的低气压，他们离得这么远，都有些呼吸困难，统领竟然还能好好的跪着答话，真不愧是他们的统领大人。 戚秦穆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跪着的人，浑身都写满了恭敬和顺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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