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准备妥当,王墨爬下了座架。 他正准备去搬柴火烧火起灶,一偏头,却见汉子已经将院子里的木柴搬进了灶堂,堆在墙根码齐了。 玄鳞拍了下灰,沉声道:“你歇会儿,我来吧。” 说着,他随手拿了两条木柴,手臂一施力,只听咔地一声响,木柴拦腰而断,抬手塞进了灶炉下。 他正想着生火,却发现灶台角落,只有一把铁杵和块打火石,没有一吹即燃的火折子。 玄鳞怔住了,他一条妖蛇,不会用这打火石。 可在小哥儿面前,他咋可能知难而退。 铁杵砸着石头,咣咣的响。 玄鳞收着力,还是震得地面发颤,响也倒罢了,可老半天了,没见着一丝火星子。 王墨瞧着他费劲儿的模样,轻声道:“还是我来吧。” 玄鳞满脸尴尬,抿了抿唇,将打火石放在了地上。 小哥儿垂下头,一手握着铁杵一手拿着打火石,凑着干树枝子快速地击打了数下,就见火星子嘶拉一下冒了出来,迸溅到干柴上,霎时窜出了火苗。 他眼疾手快地将燃起的树枝子扔进灶炉里,火苗遇着碎木柴,噼里啪啦的越烧越旺。 王墨过得紧巴,向来不咋吃油,只有素得厉害忍不住了,才拿油膏沾沾唇。 今儿个是给汉子下面条,他破天荒的将藏了好久的猪油拿了出来。 轻轻揭开盖子,里头薄薄的一层盈白。 王墨用小勺挖了大半,贴着铁锅壁敲了下,就听当的一声,猪油膏滑进了锅底,没多会儿,便被热锅烧得化开了。 锅铲打着铁锅壁蹭蹭的响,蒜末、姜片儿一并下了锅,一霎间香味四溢。 王墨瞧着差不离了,将手边的清水倒进了铁锅子里,盖上木盖子,等着开。 趁着烧水的工夫,他将地蛋儿叼过来的番柿子拿到案板上,切做了四瓣儿,狗子总爱啃他的小白菜,他又放了两把洗净的叶菜。 王墨正想麻烦汉子帮着拿一下狗子的碗,不待他开口,海碗已经落在了灶台上。 王墨眼睫轻颤,小声道:“多谢了。” 玄鳞一错不错地盯着他,那股子劲儿,像要将人看化了:“来你这儿蹭饭,谢你才是。” 王墨心口子震颤,再不敢瞧人,他将狗子的瓷碗轻轻放在地上,招手叫它。 地蛋儿一愣,忙甩下布团子,迈着碎步子哒哒哒跑了过来,低下头张大口,吃得可欢实。 火苗烧得旺,水热得也快。 沸水挠着锅盖子轻轻地响,王墨掀开盖子,将切好的面条子一绺绺的下进了汤水里。 筷子搅了两下,细白的面条游蛇似的翻滚,王墨将锅盖子盖上,等着面条煮熟。 边上狗子吃得呼哧呼哧响,几下吃干净了柿子、叶菜,又将碗舔得干干净净。 它闻着面香,忙叼起自己的大碗,哼哼唧唧地叫。 王墨笑着接住碗,伸手揉了把它的毛脑瓜:“还得等会儿呢。” 面条子熟得快,见狗子实在等不及了,王墨掀开盖子,用筷子搅了搅面,烫了把青菜,又打了两个蛋,用铁铲子压熄了灶火。 家里不来客,碗筷都是王墨自己用,没多余的。 实在没法子,他将自己的碗就着面汤水烫过,盛好了面,朝向汉子轻轻推了过去:“家里没有多余的碗了,这碗平日里我用的,你别嫌弃啊。” “不嫌弃。”玄鳞生怕他后悔似的,伸手将那只瓷碗捧到了手里。 面条汤忒热,连着瓷碗烫手心,玄鳞眉头拧成川了,可也不舍得放下碗。 王墨瞧着他的模样,抿了抿唇:“你放台子上晾晾,我又不抢你的。” 玄鳞微怔,垂眸自嘲地笑了起来。 这汉子,不笑还好,这一笑,王墨心口子都跟着颤了下。 他从没见过这般笑,漾在那张矜贵又凌厉的脸上,像春化雪、枯生绿……他慌地垂下了头。 边上的狗子等了好一会儿了,见还没到自己,它急起来,爪爪拍着地,呜呜地叫。 王墨忙应声:“好好,就给你弄。” 筷子捞起面条子,待晾凉了,才盛进了狗子的碗里。 一人一狗都伺候妥了,他拿了平日里不咋用的大汤碗,将面条子盛了进去,这份是自己的。 三只碗里,都放了一个蛋,只狗子的那个是生蛋,黄澄澄的蛋液裹着细白的面条子。 狗子才吃了甜柿子,这会儿瞧见鸡蛋,欢喜地直摇尾巴。 灶堂子里,一股子面香。 两人都知道,哥儿的屋子他个汉子不好进,便心照不宣的谁也没提,就坐在这破落的灶堂里吃了起来。 挺素的面条子,就算放了青菜和蛋,对食肉的玄鳞而言,也寡得不成样子。 可他一点不嫌,那模样,像是在吃山珍海味,一口一口的很是仔细。 这熟悉的味道,让玄鳞百感交集,他垂着头,细长的手指捏着碗边,蓦地开了口:“王公子,我能叫你‘小墨’吗?” 王墨怔忡,自碗里抬起了头:“啊?” 「小墨」这叫法,其实并不多特别。 他阿姐叫过,闻笙叫过……可最多的,还是爷叫的,他两唇轻碰,吐出这两个字,带着股粘粘乎乎、亲亲热热的情谊。 像冬天的暖被窝,夏天的冰甜瓜,丝丝拉拉的甜。 所以他面对着才认识的汉子,本能的不想他叫。 王墨咬了下唇,哑声道:“村里婶子都叫我墨哥儿,你也叫我……墨哥儿吧。” 玄鳞捏着碗边的指节一片白,难受的呼出口气。 他清楚,王墨不想他这么叫,多半是为了吴家的那位。 他也知道,吴家的那个就是他过去的自己,可他偏是嫉妒,心口子发着酸。 他点了点头,缓缓开了口:“那我还是叫你‘王公子’吧。” * 暮色四合,寥天慢慢沉浸在泼墨夜色里。 吃过晚饭,玄鳞还是不想走,他磨磨蹭蹭地帮着收了筷,又自告奋勇地打水洗了碗,可他长年不做活,手下没轻没重,给王墨唯一一只饭碗捏裂了。 嘎嘣一声脆响,瓷碗落在木盆子里,溅起一溜水花。 玄鳞人都傻了,他心虚地看向王墨,轻声道:“我会赔的。” 王墨瞧着那只碎碗,眉心跳了跳,浅浅呼出口气:“你手没事儿吧?” 见人摇了头,他复道:“天色这般夜了,不用帮忙了,我自己来就成,您回吧。” 小哥儿都这么说了,玄鳞再不走该遭人烦了。 他颓丧地点了点头,起身出了灶堂,关上了破旧的大门。 玄鳞越过堆满了乡亲回礼的院子,推门进去。 上一户李家走得匆忙,可东西搬得倒干净,家徒四壁的就剩下张土炕。 他也懒得收拾,屋门大开,坐在门槛上瞧月亮。 星斗低垂,弯月慢慢隐进了层云里。 玄鳞掐算着时辰,估摸着小哥儿已经睡下了,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仲秋的夜,山风萧瑟,刮起他月白长衫的衣摆。 噌的一声响,一道白影掠过,玄鳞翻身跃进了隔壁的院子里。
第六十二章 弯月如钩, 树影摇曳,长风穿林而过,呼啸山野。 山村的黑夜有一股子瘆人的静。 玄鳞脚方落地, 就听得吱呀一声门响,紧接着,黄狗顺着门缝窜出,亮堂的狗吠乍然响起。 地蛋儿拱身如弓, 呲着尖牙,目露凶光,喉中发出低沉吼叫。 可吠了没两声, 就倏然停下了。 它大抵是认出了来人,动了动毛耳朵, 蹲坐在了门口子。 玄鳞负手而立, 垂首睨了眼狗子, 朝木门行去。 许是大门落了锁,许是有狗子在,又许是乡里乡亲都熟悉, 王墨没上屋门的锁。 玄鳞指尖轻轻一推,门嘎吱一声开了。 屋里头黑黢黢的,可安静, 只有小哥儿的呼吸声起起伏伏。 狗子见状, 正想跟上去,却听当的一声门响, 它被关在了外头。 地蛋儿蹲在门边儿,滴溜个玛瑙似的眼睛, 巴巴地朝门缝里瞧。 就听“嗒”的一声响,里头落了锁。 狗子也不知道咋了, 咋就不给它进了。 毛脑瓜搭在前爪上,呜呜唧唧可怜巴巴地叫,可里头那汉子没一点白日的心软,紧锁的木门没有开。 蛇类的夜视并不好,只玄鳞修成了大妖,才在黑夜里看得清明。 他金色的竖瞳轻眨,缓缓抬起了步子。 炕头子,王墨侧身卧着,睡得不多安稳。 自打他摔坏了双腿,几乎没有一个长夜,睡得沉过,他被梦魇拖进深渊,像小舟浮在浩海上,半梦半醒、睁不开眼。 两条腿虽然没了知觉,可钻心的疼却连着筋脉往心口子蔓延,一路钻进脑子里。 王墨眉心皱得死紧,额头上一片凉汗。 疼得紧了,他手死死攥住被子的一角,口里不住的嘤咛:“爷、爷……” 玄鳞垂着眼,唇线拉得平直。 他两指并拢,在王墨额前轻轻一划,一道白光钻入小哥儿的眉心。 王墨顷刻收了声,沉沉睡了过去。 玄鳞缓缓坐到炕头子,像从前在吴家,王墨坐在炕沿边瞧他一样。 他细长的手指头轻轻碰了碰王墨的额头,将冷汗一寸一寸的擦干净。 他瞧着他,怎么都瞧不够。 明明一个挺寡淡的哥儿,比他见过的太多人都平淡无奇——瘦得凹陷的两颊,不多挺翘的小鼻子、肉乎乎的嘴,只一双大眼睛水水润润的。 可他偏是喜欢,喜欢得心口子发酸发苦,也发甜。 玄鳞站起身,抬手将小哥儿身上的被子掀开了。 一只大手摸上了王墨的腰,一把小腰,比他才来吴家那会儿还要细。 玄鳞眉心轻蹙,手指一拨,裤带子松开,露出了平坦的肚子。 小哥儿被玄鳞点在眉心那一下,弄得昏沉睡去,他像是做了个可长可长的梦,沉在深海里,周身被水草紧紧缠着,动不了。 玄鳞一只大手托住王墨的后腰,一只手捏着他的裤边。 窸窸窣窣一阵响,小哥儿被扒了个精光,露出一双赤条条的腿。 抓着裤边的大手停住了,玄鳞瞳仁震颤,好半晌都缓不过劲儿来。 这是一双顶难看的腿,瘦得就两根腿骨的粗细,骨节处扭曲得不成样子,皮肤上大大小小数不尽的疤痕,有摔断时留的旧伤,有平日里添的新伤,又红又黑,斑驳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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