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鳞伸出手,将宣纸小心翼翼的卷好,收进了怀里。 拿了字,理应该走了。 可玄鳞磨蹭着不想出门,他蹲在地上摸狗、抱进怀里摸狗、扛在肩上摸狗…… 直到桌案前的小哥儿开了口,他才怅然若失地将狗子放在地上,出了门。 不知不觉已经申时末了,日头偏西,远天满是霞色,映得深秋的傍晚一片寂寥。 隔着道门,玄鳞迟迟未动。 蓦地,就听见里头起了声,是王墨在凶狗子。 小哥儿即便已经很气了,声音还是软软糯糯的:“地蛋儿!你究竟是咋回事儿?是不是瞧着人长得俊,就迷了狗心了!” 狗子呜呜唧唧地叫唤,听那声音,一点儿不觉得错。 王墨更是来气,手拍在桌面上,一声脆响:“成成成,那你收拾收拾和他过吧!不要管我了!” 玄鳞垂下头,抿唇轻笑起来,伸手摸上怀里的纸卷,手心连着胸膛子一片热。 他缓缓抬起步子,出了院,站在大门口子,静静地瞧着这小小的院落。 泥土老房,挂了枯黄攀山虎的斑驳矮墙,裂了缝的木头大门,破落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玄鳞偏过头,正见着隔壁那户,敞开的大门里,一个老婆子正坐在院子里择菜,手指头一掰,嘎嘣脆响。 玄鳞轻轻眯了眯眼:“隔壁院,没人住呢……”
第五十九章 近来几日, 清溪村可是热闹。 村子里住了几辈的李家,突然毫无预兆的搬走了。 紧接着,那户破落院子住进了新主, 一位气度不凡的金贵公子。 一时间,村子里沸了锅似的议论纷纷,婆子们聚了堆,你一句我一嘴的可不消停。 镇西的溪水边, 村里的几个哥儿、媳妇儿正蹲在一处洗衣裳,棒槌敲打声啪啪地响。 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放下了木盆,对旁边人道:“这李家都住了小几十年了, 乡里乡亲处得可熟,咋说搬就搬了呢?” 边上妇人搓了两把衣裳, 头都没抬:“说是大闺女又生了个小子, 婆家伺候不过来, 叫她过去呢。” “那等孩子满月,再回来就是了,怎的把房都舍了?” “这事儿谁说的清呢?”一个年轻的哥儿摇了摇头, 给衣裳抹了把皂角,“不过他家在这过得也是憋屈,那李青大把年纪了, 连个媳妇儿都娶不上。” 一说到这茬儿, 几个妇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讳莫如深地讪笑了起来。 年轻哥儿伸个头, 急地拍了拍边上妇人的手背:“哎呀这是有啥隐情我不知道了,快说说。” “能有啥呀?就是那儿……不成呗。”妇人抿着嘴偷笑, “你没听人说,他家一直想和隔壁的小瘫子凑一对儿, 奈何人家不应呢。” 一旁的妇人挑了把细眉,也跟着笑:“再是不成,也是个汉子不是,帮着砍柴挑水总是行的,要么一双废腿,咋活呦。这下好了,李汉子走了,连个帮忙干活儿的都没了。” “那不是还新搬了户人家么,处得好了,也能帮帮忙呢。” “哎呦你可真敢胡想!”妇人啐了一声,“没听人说吗,那位爷光脚上穿的靴子就值这个银子。”她伸手比划了一下,继续道,“那样一位爷爷,来咱村子估摸就是一时兴起,住不长久的,还妄想和他攀搭上,真是心比天高。” 一时间,都不说话儿了,只有溪水流淌的哗啦啦声,银铃似的。 忽然,起了一阵脚步碎响,不多会儿,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闺女哒哒哒跑了过来。 她在隔了溪水边两三丈的距离站定了,脆生生地喊道:“阿娘,婶子叫你回呢。” 闻声,妇人转过身,将手里水湿的衣裳扔进盆子里:“她啥事儿啊?” 小闺女挠了挠小脑瓜,奶声奶气道:“说是有人送东西,家家户户都有,叫你去村头拿呢。” 她话音落,水边的几个全都愣了下:“都有?” 小闺女点点头:“邱婶子,你家穗姐儿已经过去了,东西忒多,婶子拿不动,叫我来寻阿娘。” “可新鲜!我瞧瞧去。”妇人随意拧了把衣裳,夹着盆子站了起来。 窸窸簌簌一阵响,边上的几个也不洗了,齐齐将衣裳拧好,收进了盆子里,要一块儿过去瞧瞧。 村头子老榕树下,停了三四驾马车,穿着短打的汉子正忙着搬东西,可是热闹。 米面袋子并着一小篮鸡蛋筐子,满满落了一溜地。 清溪村的里正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姓柳,正站在前头分发东西:“每户一袋米一袋面,并一筐蛋,别拿串了啊!” “哎哎大成子,你可小心着点儿,别给蛋碰碎了,回头你娘再揍你!” 狗高的小娃娃奶乎乎地喊:“知道了!” 抱着蛋筐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头走。 不多会儿,妇人和哥儿便打溪水边走了过来。 他们瞧着这闹哄哄的场面,出声问道:“哎呦柳老,咱村子是富裕了?咋还想着发这金贵的东西哎!” 柳里正笑眯眯地瞧过去:“哪儿啊!是新搬过来的那户爷,乔迁之喜,想着给大家伙儿送些吃食,沾沾喜气。” 妇人拍了把大腿:“天爷!旁的乔迁,最多两个喜饼子,他家这赶上过年节了!” “别闲说了,快过来拿你家的。”里正又瞧去边上的记录文书,“别漏记了啊。” * 再过几天,便该到十月份了。 气候越发冷起来,天地萧索,屋子里都冷冰冰的,冻腿。 一到这时候,王墨就顶发愁,他腿脚不灵便,劈柴砍柴都不成,炕就没法子烧。 屋子里冷得不成样子,汤婆子到了后半夜就凉下去了,他抱着狗子都还直打寒噤。 前头那年,下了好几场大雪。 王墨实在受不得了,托了隔壁户李青,赶市集时捎回来三五两火炭,抠抠搜搜的只敢在冻得要死时才烧上一会儿,也算勉强过了冬。 他坐在炕头子,拿开枕头,将压在底下的钱袋子拿进了手里。 银子铜板落在炕面上,王墨伸着手指拨了拨,沉沉叹了口气。 前头那年,他伤得厉害,喝了大半年的中药,闻笙给的银子用得七七八八,不剩下几个。 眼下手里头加起来,不够三两的。其中二两王墨舍不得动,他还欠着闻笙六十八两银,就算笙哥不催着要,可他心里头算得清楚。 正想着,在外头撒欢儿的狗子忽然叫了起来,呜汪呜汪的可是欢腾。 王墨直起背,疑惑地朝外头喊了声:“地蛋儿?咋了?” 哒哒哒一阵脚步乱响,狗子跑进了门。 它见王墨坐在炕上,颠着步子到它跟前,伸头蹭他的小腿,顶欢喜的呼噜噜叫。 王墨还没弄明白咋回事,就听外头起了敲门声。 一道声低低沉沉的传了过来:“王公子,在家吗?” 王墨还没开口,地蛋儿的毛耳朵一动,自王墨腿边抬起头,朝着外头高声叫道:“呜汪!” 王墨微愣,皱起眉问道:“谁啊?” “隔壁院儿的。” 隔壁院儿……李青?他家不是昨儿个才搬走么。他又垂眼瞧去地蛋儿,狗子正朝着大门的方向,两眼睛放光。 他抿抿唇,地蛋儿从来不喜那个李青,瞧见了就叫,要不是他拦着,扑上去都有可能。 该不是他。 王墨手指头微收:“门没锁,你进来吧。” 他忙将散落的银子收进钱袋子,小心翼翼地塞到枕头下盖好了。 伸长手臂扒住炕沿边,正要爬下炕,就见狗子用头顶着板车边,咕噜一下,将车子推了过来。 它仰着头两爪爪拍地,那模样,可是着急。 王墨心里头犯嘀咕,究竟是啥人啊,叫地蛋儿这高兴。 车轮碾着土面,嘎吱嘎吱的响。 王墨随着狗子慢慢行到了大门口,一抬头,正瞧着前儿个才见过的汉子立在门口子,他脚边放着两个大麻袋,一筐子蛋。 秋日萧瑟的秋风扑簌簌地刮来,将他月白长衫的衣摆吹得翻动,显得整个人无端的出尘,和这土旮旯的地界格格不入。 王墨咽了口唾沫,诧异道:“您怎么来了?” 玄鳞一错不错地看着他,蓦地,捏紧了指头,迫着自己别那么紧盯着人瞧,登徒子似的。 他垂下眼睫,缓声道:“我搬到隔壁院儿了,今日乔迁,想着送些拜访礼。” 王墨怔忪,好半晌才张开口:“你搬到隔壁院儿了?” 玄鳞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地上的东西:“我给你搬进去吧。” “啊……不用。”王墨慌张地摆手,“您乔迁,我都没东西好送,咋好再收您礼啊,这不成的。” 他话音落,就听有妇人的声音传了过来:“哎呀墨哥儿,这位玄爷给村里每家每户都送啦,这不你腿脚不方便,他住的又近,就给你亲自拿过来了。” 她朝着玄鳞笑起来,将手里的大海碗往前头送了送:“拿您这些东西,实在不好意思,家里包了些白菜包子,给您端过来一碗,别嫌弃啊。” 玄鳞冷肃的脸上露出一丝刻意的笑:“多谢,放到院里就好。” 妇人忙点头:“成成,那您忙着。” 玄鳞瞧向王墨:“灶堂在哪儿?” “啊这,真的不用……” 王墨没平白无故拿过人家这多东西,就算是全村人都有,还是觉得不好意思。 他支支吾吾局促地说不出话儿,地蛋儿到是热情,围着汉子转了几个圈,摇着尾巴要给他引路。 见状,玄鳞伸手将脚边的麻袋和蛋筐拎了起来。 满满当当的米面袋子,瞧着都沉,这汉子喘都不喘就拎了起来。 那轻松的模样,不像是拎麻袋,倒像是拎个小菜筐。 狗子在前头甩着尾巴哒哒哒地跑,玄鳞跟着进了屋。 挺小个灶堂,土砌的灶台上,放着两个手掌大小的麻布袋子,里头装了些糙米、发黑的粗面。 碗筷都是一人份的,唯有大海碗,多了狗子的一只。 玄鳞将麻袋轻轻放到地上,收了灶台上的米袋,将新米搬了上去。 又将一筐子蛋也摆放好,狗子瞧着那筐子圆滚滚的蛋,眼睛晶晶亮。 玄鳞拿起两颗蛋,蹲到狗子跟前。 狗子馋得直砸吧嘴,吐着舌头哈气,可瞧着玄鳞手心里的蛋,还是爪爪跺地,摇了摇毛脑瓜。 玄鳞伸手撸了撸它的后颈子,轻声问:“不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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