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我家住的忒远,今儿个事儿又多,来回跑不急,就想着烦你帮着给他。”周婆子将筐上的盖帘掀开,“给你装了些喜饼,讨个彩头。” 王墨一愣,下意识的摆手。 他来这村子住了一年多了,和村里人不咸不淡的处着,除了逢年过节要写对联儿,没啥人来上他家的门。 就算是成亲的喜事,也从没请过他。 他知道,这酒是周婆子特地给玄鳞的,只是人没在,算上了自己。 他抿了抿唇:“那您将东西放这吧,等他回来了,我让他来取。” 周婆子捏着帕子捂嘴笑:“成成,就知道你俩走得亲近,到时候成了,可记得叫上我家呀。” 王墨一愣:“您这说的啥话儿啊,啥成不成啊……” 周婆子瞧着他,挤眉弄眼:“哎呀你就别瞒了,整个村子都知道了。” 王墨心口子一凛,手不由的攥成了拳头,他咽了口唾沫:“周婶子,啥整个村子都知道了!” 周婆子被他这一声弄得呆住,她皱紧眉头,眼神闪烁地瞧过去:“那玄姓汉子不是对你有意思么?” 王墨瞪圆眼:“啥、啥啊!” 周婆子抿了抿唇,慌道:“哎呀周婶子家里忙,就先、先走了。” 见人要走,王墨急起来,可他到底是个瘫子,腿上没劲儿,起不来身。 却见一阵风过,地蛋儿疾箭似的窜了出去,堵在了周婆子跟前。 周婆子早知道王墨家的狗又凶又护主,就连人高马大的汉子都敢硬上,更何况她个村妇。 她往后头连退了几步,缓缓转回了身,瞧向板车上的小哥儿:“我、我也就是听村里婆子说的,她们碎嘴子,瞎说!” 王墨白齿咬着唇,他胸口子压着火,眼眶子泛起一层红,一字一句地问道:“到底是因为啥!” 婆子哎呦一声:“墨哥儿你别急,婶子说、婶子说就是了。” 她再不敢瞒,一五一十将事情说清了。 玄鳞那汉子,做啥事儿都不避人。 他个金贵公子,苦力活不愿意伸手,便支使了村里人帮忙。 就前几日打水,也是一两银子,叫了丘汉子干的。 后头砍柴,也是买了村西头庄汉子的柴火。 可无一例外,全都搬进了王墨家的门。 村里人也不傻,花这多银子买这有力气就能有的东西干啥,还不是为了讨那小瘫子欢心。 要么这贵气的爷,干啥放着镇子不待,来这穷乡僻壤里住。 王墨听着话儿,指头紧紧抠着板车边,胸口子不自觉的起起伏伏:“婶子,没有的事儿!我俩清清白白,没有的事儿!” 他急得哭起来,惹得地蛋儿跟着生气,呲牙咧嘴的低吼。 周婆子想这都啥事儿啊! 她手拍着大腿:“婶子胡说!婶子胡说的!墨哥儿你别哭啊!” 她急的跳脚,想过去给小哥儿擦泪,可又害怕身前的狗子。 这一低头,正瞧见王墨的颈子上,一片红。 她愣了好半晌,抿了抿唇,咽了口唾沫,才结结巴巴地开了口:“墨、墨哥儿,你这颈子……” 王墨伸手擦了把脸,红着眼睛茫然地看过去:“啥颈子?” 周婆子皱紧眉头,目光一错也不错,小哥儿细白的颈子上,一大片红,红得发紫、红得带着牙印…… 她愣愣的说不出话儿,好半晌,才支支吾吾地道:“这、这是谁给你咬的吧?” 王墨一愣,慌地伸手摸上颈子。 他倒吸了一口子凉气,忒疼。
第六十五章 就算王墨是个小哥儿, 可他向来觉得自己不多好看,家里不摆铜镜。 平日里也就洗脸的时候,借着盆里的水能隐隐约约照一把脸, 竟不知道自己颈子挨了咬。 他皱紧眉头,看去周婆子,颤声问道:“婶子,咬成啥样了?” 周婆子瞧着他, 唇线拉得平直,半晌说不出话儿来。 她一个过来人,咋可能瞧不出这是啥痕迹。这一大片, 还不是亲一两下能弄出来的,估摸着啃了好久。 她咬着嘴唇子, 脸上一溜红, 慌地拍了把腿:“哎呀墨哥儿, 婶子说不明白,回头你寻个铜镜,自己瞧吧!” 说罢, 她拔腿就走。 地蛋儿还想追上去,却被王墨叫住了。 狗子颠着小爪凑回王墨身边,伸着毛脑瓜轻轻蹭了蹭他。 王墨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他是成过亲, 却没入过洞房。 在吴家那短短几个月,玄鳞「君子」得很, 从不对他做那些事儿。 小哥儿白纸一样的心思,想不出颈子上是咋了。说他被咬……可这小个屋子里就他和地蛋儿啊。 他咽了口唾沫, 脑子里尽是周婆子欲语还休的模样,白齿咬住唇边, 将地上的篮子拎起来,关紧了大门。 灶堂子里,王墨打了半盆子清水。 窸窸窣窣声响,粗糙的手指头将扣子解开了,王墨侧过身,偏头去瞧地上的水盆子。 清泠泠的水面上,一张凹陷着两颊的寡淡脸。 目光逡巡而下,王墨心口子一紧,慌地伸手捂住了颈子。 那上头、那上头…… 整整齐齐一排牙印,一排人的牙印,这角度,像是有人伏在他身上,狠狠咬了一口。 他急促地喘了两口子气,脑子里生出了千百种可怖的念头。 家里进了贼?瞧他是个寡身的哥儿,对他动了歪心思? 怪不得,明明他白日里没做过啥重活,可每回早晨起来,身上都像被牛车碾过似的,疼得厉害。 王墨从没有这般慌张过,砰砰震动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 他苦苦守着的、无用的清白,在这一瞬全然崩碎。 王墨伸手捂着嘴,难忍地哭了起来。 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滚,淌进了刻意拉高的衣领子里。 地蛋儿瞧见他哭,急地呜呜直叫,它绕着王墨打转,伸着脑瓜蹭他没有知觉的小腿。 忽然,王墨将狗子一把按住了。 他垂着头,一错也不错地看着它,湿乎乎的眼睛里,是不安、惊慌失措,还有溺水人最后的垂死挣扎,他一字一句地问它:“地蛋儿……咱家夜里,来过人吗?” 闻声,地蛋儿明显一愣,玛瑙似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咂巴咂巴嘴,偏开头,不敢瞧王墨的眼睛。 狗子这模样还不够清楚么。 王墨的心一点点的往下沉,沉到底,被无尽黑暗汹涌吞噬了。 可是他不懂,明明以前对外人可凶的狗子,咋会随意就让人进了门。 不、不,也有例外。 王墨牙齿狠狠咬着唇内,可是咋会呢…… 他那金贵的汉子,要啥样人没有,咋会瞧上他这个瘫子,这个被人赶出宅院、没人要的哥儿啊。 王墨连咽了数口唾沫,瞧着狗子,难忍地开了口:“是、是隔壁院儿吗?” 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仿佛下一瞬就要崩溃。 屋子里好静好静,只有秋风拍着门板子啪啪地响。 终于,狗子动了动毛耳朵,爪爪往前一伸,将头搭在上面:“呜汪!” * 灶堂子的门紧紧锁着,就连平日里哪哪都带着的狗子,也被关在了门外头。 地蛋儿不知道发生了啥,只寸步不离地趴在门口子,守着里头的人。 它打小便跟在王墨身边了,跟着他进吴家,跟着他出吴家。 对狗子而言,吃得好不好、住得好不好,其实都不打紧,只要有王墨在的地方就是家。 它围着他转,跟着他欢喜,也跟着他难过。 它说不得话儿,却也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只有吴家那人,盼着他的信儿、等着他的人。 可是不知道为啥,那汉子明明回来了,他却又不多欢喜了。 狗子趴在门口子,爪爪扒着门板子,呜呜唧唧的想进门去。 蓦地,就听见里头传来了哭声,压抑的、痛苦的,让人揪心的哭声。 灶堂子里,窗户、木门全都关得严实,日光透不进来,屋子昏昏暗暗的。 家里没有洗沐用的大木桶,王墨就用脸盆接满了水。 他撑着手臂,挪到小马扎上,将自己脱得精光。 这么多年,王墨从没有这么审视过自己,一寸一寸的满是焦躁和不安。 好在除了颈子,身上倒没啥痕迹,可那股子羞耻却如何都下不去。 布巾子浸湿、浸透了,顺着颈子一下下用力的擦。 擦得皮肤起了红,泛了血痕,还是不肯收手。 咚的一声闷响,布巾子扔进盆里,溅出一溜水。 王墨终于忍不住,弓起单薄到肋骨分明的脊背,抱住手臂恸哭了起来。 他长这么大,从没做过半分伤天害理的事儿,可老天爷就是不肯放过他。 他觉得这日子好难、好难,压得人喘不来气,他明明已经尽全力活了,却像是走在一条漆黑的巷子里,瞧不着一丝光亮。 一连三日,王墨都像是被抽走了魂魄,没有半分精气神。 他以往便不咋出去,眼下更是连门都不肯开了。成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也不干啥,就那么靠着墙,呆愣地坐着。 平静沉默的,像是一樽没有声息的石像。 不过说来也怪,平日里没事儿就过来的玄鳞,已经三天没露过面了。 直到日头落进远山,天地暮色苍茫,门外头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王公子,你在吗?” 入了冬,天气寒得紧。 冷风呼啸着掠过山野,可是刺骨。 灶堂子里,火苗燃着干柴,噼里啪啦的响。 炉灶上的粥锅已经沸了许久,白稠的汤水扑开锅盖子,顺着铁锅壁滚了下来。 外头又喊了两声,王墨才猛地回过神。 他手不自觉攥紧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汉子又来了。 他不想应声,可那人还在唤他。 王墨垂下头,深吸了两口子气,他今儿个若不理会,那明儿个呢、后个呢……总得做个了断。 他咬了咬唇,手扒拉着土面,出了灶堂子。 以往时候,狗子知道玄鳞来了,最是欢喜,两眼睛亮晶晶,恨不能打屋里就开始摇尾巴。 可眼下,却是蔫头耷脑,夹着个尾巴蹭着墙根走,那模样,可怜巴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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