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上下炸了锅似的,乱得不成样子。 今儿个夜里,方婆子听见雷声轰鸣,怕三院儿那位爷又发病,叫了两个小女使去瞧人,说只远远看一眼,若是没啥大事儿便回来。 这一去,正见着大爷昏死在屋门口的石阶上,暴雨倾盆,将他浑身浇得透湿。 而他屋里的那个小,跑得不知踪影。 方婆子惊骇之下,没敢惊动吴老夫人,一面派了小厮去请薛大夫,一面叫了家仆,带上家伙/事儿搜院儿。 家仆也不敢闹得太大声,沉沉黑夜的遮掩下,悄摸地将宅子里里外外搜了个遍。 可除了三院儿墙边的那架木头梯子,再没半点儿线索。 方婆子眉头紧锁,慌得心口子吊紧了,三院儿那边突然传来了信儿,薛大夫说吴家大爷心脉断了,怕是不成了。 深夜,吴家宅院里灯火通明,吴老夫人呜呜咽咽地哭声自大开的木门里传了出来。 卧房里挤不下太多人,除了薛大夫、吴老夫人,就留了两位爷、方妈妈和几个伺候的婆子,四院儿的几个被安排到了西厢房里候着。 这屋子长年没人用,虽然也照常收拾着,可是没人气儿,一股子死气沉沉。 主座里,赵氏披着件锦缎斗篷,闭着眼睛在捻佛珠。 边上的女眷们全是打炕头子才起,眉都来不及画就匆匆赶了过来,一个个的呵欠连天。 女使将茶碗轻轻放到桌面上,缓声道:“夫人、娘子,若实在困得紧,喝口茶提提神。” 好半晌,桌面的茶碗都没人动,却不知道是谁开口嘟囔了句:“都躺了三年了,这不迟早的事儿么,还闹得大半夜的全家来陪坐。” 边上的几个也带着怨气,尤其北屋的徐娘子,今儿个二爷睡在她房里,还没闹开呢,前院儿便叫他们起来了。 徐娘子冷冷哼了一声:“要不说呢,天大个派头。” 赵茹怜偏头笑起来:“哎哟妹妹,这是坏了好事儿,心里头恼着呢。” 见徐娘子冷眼瞪过来,她提着帕子掩了掩唇,叹息道:“这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瞧瞧大爷屋里头的那个小,我还当他一步登天了,结果呢,眼瞧着大爷不成,人都跑了。” 一提起这事儿,屋子里几个女眷倒是不咋困了,凑着头挤眉弄眼—— “哎你们说说,这是不是瞧着大爷不能人道,实在憋不住了?” “当初祠堂子里,大爷可是为了他动了刀子的,结果呢!”娘子摇着头啧啧出声,“人心隔肚皮,谁也不知道谁咋想。” 话音儿落,坐在角落里的闻笙蓦地抬起了头,他胸口子憋着股气,上不去下不来。 王墨对大爷咋样,旁的不知道,可他心里头清楚。 那小哥儿,恨不能将这瘫爷子揣进心窝子里,咋可能跑了? 他不信! 这几个妇人一聚堆儿,话儿便越说越过分,越说越难听。 到后头,已经编排出王墨偷了汉子,趁着孙婆子不在,同人私奔了。 估摸着跑的时候正被大爷瞧见了,汉子忍不了,这才翻下炕头子,爬着出去,要叫人捉这奸夫淫/妇呢。 赵茹怜本就和王墨有过节,她添油加醋道:“买过来的能有几个真心?狐媚子一个,戏做的好,骗得大爷团团转!” 闻笙再听不下去,他牙齿咬得死紧,正要开口争辩,却被边上的遥枝按住了手臂。 遥枝看向闻笙,摇了摇头,躬身凑到他耳朵边,轻声道:“她们人太多,说不过反倒越描越黑,等大爷醒了,就真相大白了。” 闻笙恨地手指头紧紧攥住椅子把手,却听外头踢踢踏踏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多会儿,打听的女使回来了,小声说了句:“吴老夫人请了法师过来跳神。” 蓦地,一声嗤笑淡淡响了起来,在寂寂长夜里无端的清晰。 赵氏缓缓睁开眼,停了捻动的佛珠,轻声道:“阿弥陀佛。”
第五十二章 暴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风吹过,一股子凉意。 一阵脚步碎响, 自前院儿急促地奔来,家仆穿过长廊,踩过积水,“咚”地一声, 跪在了三院卧房门口的石阶下。 里头法师跳过两场了,这会儿又起了铜铃声,伴着初歇的雨雾, 鬼魅得瘆人。 方婆子自门里出来,一脸不悦地问道:“慌里慌张的什么?不知道里头正忙着。” 小仆夹着膀子, 哆哆嗦嗦地点头。 方婆子蹙起眉, 沉沉呼出口气:“出了什么事儿了?” 小仆咬着嘴唇子, 咚地一声磕在了地上:“方妈妈,是渡头、渡头的柱子塌了。” “什么?”方婆子大惊失色,拳头攥得死紧, 手心里一把凉汗,她试探着问道,“是、是大少爷的柱子?塌了?!” 小仆瑟缩着点头:“昨儿个夜里起了大风浪, 约摸是寅时末, 一声可大的动静,天塌了似的, 船工赶过去瞧,就、就见柱子塌了。” 方婆子眉心皱得死紧, 厉声问道:“塌成啥样了?赶紧叫石匠去修啊!” 小仆垂着头,声音发颤:“修、修不了……碎了。” “碎了?!”方婆子满眼震惊, 那柱子汉白玉的,连日的暴雨将柱子打歪斜了,吴老夫人特地派了工匠,重新加固过,底下镇着寒铁,就碎了?! 她牙齿不自觉的打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天爷、天爷哎!” 方婆子两手拍着大腿,心慌地正要奔进门里,却听见三院儿偏门外头,传来拍门声,一下接着一下,越来越响,到后头竟急地喊了起来:“孙妈妈,孙妈妈!开开门啊!” 方婆子一愣,她没有偏门的钥匙,忙叫家丁绕了路到巷子里堵人。 灶堂里,孙婆子大清早就回来了,她本还想找王墨说说石柱子塌了的事儿。 可一进院儿就见着兵荒马乱的场面,慌忙找了个相熟的婆子问清了情况,心口子一紧,怕地躲了起来。 起初,周平喊得忒小声了,她没听清,待方婆子喊了家仆,她才吊着胆子自灶堂子里探出了头,支支吾吾开了口:“方妈妈,我、我来开吧。” “嘎吱”一声响,木门被打开了。 周平还没瞧清发生了啥,呼啦一群人涌了出来,七八只手自头顶压下来,砰的一声,将他按在了地上。 周平衣衫不整,浑身透湿,那模样,鬼混过似的。 方婆子一惊,急声问道:“你是谁!来三院儿找谁的!说!” 周平不知道发生了啥,他只担心车厢里头那位。 王墨从那高的地方猛摔下来,要不是下头有棵树挡了下,早便断气了。 这一路,周平着急忙慌地寻郎中,可渡头那地方,他去过,却不咋熟悉,又黑灯瞎火的,问不着人。 而且车后头那小哥儿,吐血吐得脸都白了,却说啥也得回吴家找爷。 周平怕他不成了,想着若真治不得,至少得了了他的夙愿,让他见了想见的人。 他跪在水湿的地上,肩膀上数双手压得他膝盖生疼。 周平眼眶子通红,哭吼道:“快去寻大夫,爷在车厢里,快不成了!” “爷?”方婆子瞪着他,“吴家的爷全都在这院子里,还有哪个爷?” 周平被问的懵住,好半晌,他才磕磕绊绊道:“是、是大爷身边那个。” 方婆子讳莫如深地瞧了他良久,带着数个家仆冲到了巷子里。 家仆提着长刀跳上车板子,刀尖往上一挑,帘子被掀开,方婆子一偏头,正瞧见里头半死不活的王墨,她倒吸一口凉气,抬腿往门里跑去。 卧房子里,烟雾缭绕,几个头顶鹿角、脸戴铜兽面的法师正围作成一个圈跳神,他们口里半念半唱地诵吟,一手执神剑一手执铜铃,叮铃当啷的乱响。 方婆子深吸了口气,慌里慌张地绕过法师,到炕头的吴老夫人身边,躬身耳语了几句,就听“腾”的一声,老夫人自炕边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外头动静闹得可大,厢房都听得了,小女使颠着碎步回来,凑头到赵氏跟前,浅声道:“回夫人,说是逮着人了,绑在外头呢。” 她声音放得轻,可在这静悄的屋子里却炸雷似的响。 “逮着了?”徐娘子手指头一收,将帕子攥在了手心里,她站起身,“哎哟坐久了忒累,可得站起来走走。” 她叫上伺候的女使,装模作样地垮出门去。 不多会儿,屋里的妇人都坐不住了,急着瞧热闹,找了各式的由头,提着帕子出了屋。 院子里,周平被五花大绑死死捆着。 他身边的王墨脸上浮肿,浑身是血,瘫得直不起身,却被两个家丁一左一右架着胳膊,生生抬了起来。 吴老夫人自卧房里疾步出来,奔下石阶。 她熬了一大夜,眼睛通红,瞧见王墨,二话不说,抬手便是一掌。 “啪”的一声脆响,掌风凛冽,力道之大,打得本来就半死不活的王墨一声痛哼,倒头扑在了地上。 周平一惊,高声喊起来:“你干啥!你这是干啥啊!他已经这样了,你作啥还打他!” 吴老夫人缓缓直起身,她眼神凌厉地看去跪在地上的汉子,一字一顿道:“就是你吧,你俩什么时候苟且上的?” 好半晌,周平愣在当场,说不出话儿来。 他慌地直结巴:“我、我和他苟且啥!我、我成亲了,我有媳妇儿啊!” 吴老夫人魔障了一般,啥话儿都听不进去,她双目圆睁、咬牙切齿的道:“是那回吧,送这贱人回村子!” 周平瞳孔震颤,呼吸都急促起来:“老夫人您不能空口白牙乱讲啊!我咋可能和他有啥!他是爷的人,爷对我有恩,我便是没心没肝了,也不会做那遭人唾弃的事儿!” 不待吴老夫人开口,一阵脚步乱响,孙婆子自角落里跑上前,她“啪”地跪在地上,仰着头哭求道:“老夫人、老夫人我可以作证,周平以前跟着爷行商做活,最是老实本分,做不出那种事儿的!也是爷信任他,才叫他送二爷回村上香祭拜的!” 她看着昏死的王墨,急得膝行上前,抓住了吴老夫人的衣摆,颤声道:“老夫人,我和二爷在同个院儿里伺候,最是清楚他对大爷咋样。头三年,大爷被搓磨得不成人样,是二爷一口饭一口水给喂回来的啊!大爷管不住身子,谁瞧了心里头不膈应,可是二爷没有,那被子、褥子,他一个人洗啊!他亲口同我说的,要待大爷好,要和他一辈子!夫人夫人!他若真和这车夫有啥,跑便跑了,干啥还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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