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墨伸手搂住狗子,朝汉子道:“青哥,对不住啊,被惯坏了,不听话儿,吓着你了吧。” “没、没事儿。”李青喘了口气,伸手指了下地上的柴火,“我给你搬进去吧?” 王墨点点头:“麻烦了。” 李青提了下唇角,寡淡的脸上露出一抹生涩的笑:“都是邻里,不说这见外的话儿。” 话音落,李青弓下/身,拎起了地上的柴火。 他实在太瘦弱,就这一捆子柴火,也叫他整副身板子都摇晃起来。 李青进门,熟门熟路地将柴火放到墙根,瞧去王墨道:“我放这儿了啊?” 王墨点点头,手扒着地往屋子里去:“青哥你等会儿,我将上回的钱一并结给你。” “哎不用。”李青正想走,狗子两步堵在了门口子,一双瞳仁幽深,喉间发出沉沉地低吼。 李青腿筋一抽,直溜溜地站着,不敢动了。 轮车滚在地面上,吱吱嘎嘎地响,王墨将数好的铜板放到石碾子上,仰着头,礼貌却疏离的道:“麻烦你了,回回都送进来。” 李青瞧了眼王墨,又瞧了眼狗子,不敢多留,慌里慌张地拿上铜板,退到了门外头。 王墨插上门闩,轻轻呼出口气,没多会儿,就听得隔壁的大门开了,院儿里起了细细碎碎的说话声。 声音压得可低,听不真切,却也多半能猜出来说了啥。 方才来的那李青,虽是个汉子,身量却不过五尺,又干又瘦、一脸苦相,听人说是打小生病,身子熬坏了。 村子里没闺女、哥儿愿意嫁他,眼瞅着三十好几了,还没个着落,他娘便想撮合他和王墨凑合着过。 果然不多会儿,隔壁院儿便传来了刺耳的骂声:“要你有啥用!连个瘫子都瞧不上你!” 不知道汉子回了句啥,他娘气得啐起来:“糊涂!你管他瘫不瘫的,他住的院子,嫁过来不就是你的……” 王墨抿了抿唇,招手叫上狗子:“地蛋儿,走吃饭了。” “呜汪!”狗子甩了甩毛尾巴,跑到了王墨跟前,伸头亲昵地蹭了蹭。 * 山石嶙峋,巨木参天,层层叠叠的密林间,是一域广阔的水泊,名曰「灵潭」。 潭之阔,碧水青天,一望无际;潭之深,蛟龙潜游,看不到底。 这里琪花瑶草、水气氤氲,仿如世外仙境。 忽然,平静的水面上起了层波澜。 一阵疾风骤起,巨浪翻涌间,一声低沉的咆哮声自潭底沉沉传来。
第五十五章 巨大的蛇尾自水底探出个尖, 长尾一甩,水声四起,掀起丈高浪花。 翻涌的水面下, 是一条十来丈长的黑鳞巨蛇,它蜿蜒游动,到潭边,缓慢地探出了头。 一双金色竖瞳微微眨动, 不多会儿,比千年古树还要粗/壮的庞大蛇身浮出了水面。 在即将露出七寸时,一片耀眼白光乍起, 长发男子自水里缓缓走了出来。 玄鳞黑发垂腰,身上是一件月白鲛纱, 若隐若现地透出底下结实的肌肉。 秋日的残阳落在他身上, 将颈侧流淌而下的水珠映照出斑斓的光泽。 灵潭之境, 芳草万顷。 玄鳞找了个阴凉之处随意而卧,他望着无波无澜的平静潭水,伸手捡起块儿拳头大小的夜光珠, 朝着水底猛然砸去。 “砰”的一声大响,白光穿透水面。 不多会儿,一道苍老的声音自潭底颤颤巍巍传了过来:“哎哟来了来了, 莫再砸了。” 水声哗啦啦响, 一个白胡子老头爬上了岸。 他躬着脊背,晃晃悠悠地行到玄鳞跟前, 垂下头,作了一揖:“主上。” 玄鳞头都没抬, 波光粼粼的目光空洞地瞧着远方。 他伸手摸上自己的胸膛,发出低低沉沉、却宛若老酒的醇厚声音:“空的。” 他说, 他心口子空的。 多年前,玄鳞渡劫不成,一头扎进了黑海里。 浮沉数年,机缘巧合之下,终于魂魄归体,苏醒了过来。 他伤得太重,天火将肉身烧得焦黑,鳞片碎断。 冲出海底后,便沉进了这域灵潭,直到三五日前,才自沉睡里清醒,上了岸。 他依稀记得坠海的那几年,他占了人身,其余的,再无印象。 可心口子的地方,似有团焰火在灼烧,却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什么重要的物件儿。 闻言,老头伸手捋了把花白的胡子,缓声道:“近日来,主上的身子可好些了?” 玄鳞眉心微蹙,抽回空远的目光,淡淡瞧去老头,却没应声。 老头早就惯了他这冷冰冰的模样,脸色都没变,淡然道:“那您为何不亲自回去瞧瞧,或许就想起来了……” 玄鳞垂下眼睫,沉默了良久,轻轻抬了下手指,叫老头走,他想静静。 老头应了一声,躬着背转回身,慢悠悠的往水里行去。 走了没两步,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老王八,若还是想不起。” 千年老龟气得转回头,吹胡子瞪眼道:“说了多少次了!是玄武!才不是什么老王八!” 玄鳞皱了皱眉,却听老龟哼了一声,道:“时也命也,善始善终,尽人事听天命罢。” * 吴家宅院正门前,站了个身姿挺拔的俊公子,他着一身水墨长衫,外头罩玄色纱袍。 鸦青的长发盘作髻,一柄玉钗穿过,风流倜傥。 因为实在太俊了,惹得路上的女子全都驻足围观。 又因为他一脸冷肃,眉宇间凌厉之风,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攀搭。 玄鳞站了良久,久到门边的阍侍都自石阶上哒哒哒跑了下来。 吴家这座宅院,能在里头伺候的全是人精,阍侍瞧着玄鳞气度不凡,估摸他是哪家的贵少爷,碎步凑上前,恭恭敬敬地问他:“这位公子,可是有事儿?” 玄鳞理也没理,眉间深锁地瞧着朱红大门,又仰头看去顶头的那张牌匾。吴宅,该就是这儿了,可这气派的大门口子,他没有印象。 见人不说话儿,阍侍搓了搓手,仰着头又问了一遍:“公子,您是办事儿还是寻人的?” 玄鳞抽回目光,垂下头,睨着人道:“吴庭川可在?” 阍侍一愣。 大爷在后院儿已经瘫了快五年了,除去头一年常有人登门拜访,到后头,早已是门可罗雀。 他抿了抿唇:“您找我们大爷啊,可有拜帖?” 玄鳞登门,就算是王公贵卿,也从没递过拜帖。 他眉目清冷的看过去:“几院儿?” 阍侍心口子一凛,不知道咋的,明明很寻常的话,放到这人口中说出来,无端的让人害怕。 他咽了口唾沫,不由地开口回:“三、三院儿。” 玄鳞薄唇抿紧,拾阶而上。 阍侍见状,慌忙拦在前头,伸手就要抓玄鳞的手臂:“公子,没有拜帖不得……” “无礼。”玄鳞敛眸,长身侧倾,轻巧避开了。 阍侍作势又要去拦,玄鳞眉心凝起片黑雾,两指虚空一点,砰的一声大响,阍侍重重摔在了地上。 他痛得直叫,仰头高声喊起来:“来人啊!有人闯门!” 玄鳞后齿咬紧,颈侧青筋微现,眉目间一股子杀意。 他握拳深吸了口气,忍了忍,抬腿跨门而入。 吴宅气派,进大门便是一座山石造景,潺潺流水顺着错落排布的景观石缓缓淌下,流入下面的锦鲤池里。 水面波光粼粼,水声清脆,如风动银铃响,池中鱼群团簇,自宽大的绿荷间探出头,戏于叶间。 如此景致,玄鳞全然无心看,径直朝三院行去。 一个挺简陋的小院儿,和前头的比起来,甚至可以说是破落,一点儿不像位爷该有的排场。 偌大的院子,没有一花一草,唯一的园子,满满当当种着菜。 这时节,正值秋收。 小园里兴意盎然,各类蔬菜长势甚好,叶菜嫩生生的,番柿子红通通,看得出来照料得很是用心。 卧房门口子,站着个守门的小仆,手揣在袖管子里,靠着门框子昏昏欲睡。 瞧见玄鳞,竟是下意识的垂头拱手行礼,问也不问。 玄鳞越过人,轻轻推开门,蓦地,一股子霉酸混合着艾草的苦香迎面扑来。 其实霉味并不多重,尤其混在艾香里,更是不甚明显。 可玄鳞妖蛇,嗅觉灵敏,还是闻得清清楚楚。 他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抬起步子缓缓走了进去。 一间不多大的屋子,摆设倒是齐全。 靠墙的位置放着架格,上头摆了不少珍奇物件儿;边上是一张桌案,干干净净的空无一物,想来是许久不曾用过了。 内厅正中间,是一张红木桌子,上头放了个雕花的木制托盘,一只茶壶并两只茶碗。 往里头瞧,便是火炕,炕头子,摆着张矮桌,孤零零的一盏油灯。 炕上头,横卧着个人,厚实被子盖到了颈子,就露一张苍白的脸,病入膏肓了。 而那霉酸味,正是打这炕头子发出来的。 玄鳞皱紧眉,沉默不语,这汉子瘦得一把枯槁,两颊深深凹陷,紧紧闭着眼睛,死了似的。 这人该就是院里的爷,那个叫吴庭川的。 这几年,他就是占了这副破烂身子…… 玄鳞唇线拉平,不知道为何,心口子剧烈跳动起来,连呼出的气都变得灼热。 他伸手抓住胸前的衣襟,眉间深锁。 忽然,外头一阵脚步声,小仆带着人跑进了门。 孙婆子立在门口子,冲里头大声喝道:“你是谁人!进我们三院儿干啥?” 玄鳞缓缓偏过头,双眼凛冽得如三九寒冰,就见个老妇人正怒目而视。 他疾步上前,抬手正要掐住她的咽喉,心口子却猛地一震,一股子难以言说的熟悉感。 他紧紧看去孙婆子,厉声问道:“你是谁?!” 孙婆子被方才那架势骇到了,她连退了数步,后背抵在墙面上,咽了口唾沫才颤颤巍巍道:“我、我是这院儿的管事婆子。” 自打王墨被赶出吴宅,大爷又成了醒不来的活死人,本就冷清的院子,只剩下她了。 前院儿怕她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又调了仆人跟着一块儿伺候。来来去去几个了,瞧着大爷快要不成了,没一个用心做的。 玄鳞瞧着婆子,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她不是坏人。 他往后退了两步,正走回炕边上,一打眼的工夫,就瞧见吴庭川的枕头边上,落着一把孔明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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