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哪……”孙凌再次被震住了,口齿不清地发出感慨,“这画的是……” 晏灵修的脸色很不好看,半晌开口道:“山神娶妻。” 画中景象十分眼熟,就是他们才经过的,通往山顶神庙的那条路,一顶红彤彤的喜轿摇摇晃晃地走在上面,然后是八名轿夫和一众敲锣打鼓的乐手,远近群山雾气缭绕,再往下看,是乌泱泱挤在山脚处的百姓。 山神庙矗立在整幅画的最顶端,凌驾于众生万物之上,威严如神祇。然而也许是心理作用,晏灵修总觉得它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邪气。 常妍也是头皮发麻,她把脑袋偏向一边,不断地用余光扫过去,胆战心惊道:“罗师兄,这个东西和莲花山的阵法有关系吗?” 没有人应答。 ——常妍转身,发现同行而来的一共有六人,其他人都在,唯独不见了罗子书。 “你们看见罗师兄了吗?”她问道。 常徽正专心研究壁画,没怎么在意地说:“他刚刚还在呢,应该是出去了吧。” 常妍点头,却还是不放心:“我们出去找找吧。” 于是他们暂时先放过这面捉摸不透的壁画,把山神庙的前后左右都转了一遍,可依然没有找到罗子书的踪迹。 常妍无功而返,满腹狐疑地跑回去,边跑边喊道:“哥,罗师兄不见了!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 山神庙里空空荡荡,常妍的最后一个字消失在喉咙里:“……哥哥?” 短短不到一刻钟,常徽也凭空不见了。 常妍僵在原地,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了上来,声音战栗地问道:“他们,他们是被抓走了吗?” 晏灵修落后一些走进庙里,见此情景,眉心蹙起一条细细的纹路,说道:“不可能。我没有感觉到有东西来过。” 一时间,常妍心神大乱,完全没细想对方是如何斩钉截铁地得出这个结论的。她惶急地四处张望,仿佛是希望罗子书和常徽能够从天而降似的。 “那个……” 孙凌站在壁画前,迟疑地开口道:“是我的错觉么?我怎么感觉这里和刚才有点不太一样。” 常妍心慌意乱地瞥去一眼,见他说的是壁画,匆匆一扫就没了兴趣,正要不死心地再出去找一找,蓦地留意到了什么,脚尖一转,呆愣片刻,鬼使神差地走向了壁画。 孙凌忙站到一边,把地方让给她。常妍直直地盯着画上的一点,自言自语道:“多了……” “是啊,我记得原本没那么多人来着。”孙凌大咧咧道。 这时半掩着的大门忽的敞开,砸在墙上发出“砰”的巨响,像是有谁气势汹汹地一把推门闯了进来。 晏灵修和孟云君应声去看,发现只是山风大了些,吹动了庙门而已,并没有什么人来。 然而等他们再把目光转回来,前一秒还站在壁画前的孙凌和常妍却同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甚是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求救。 屋外,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远处群山笼罩在铅云的阴影里,清心铃在风中碰撞出散乱又急促的叮当声。 同行四个人,都是一个转眼就不见了人影,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就好像他们都就地学会了隐身术似的。 孟云君若有所思,端详着他们先前站立的位置,突然笑了起来:“我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晏灵修疑惑地看过去。 孟云君得到了答案,稍微放松了些,居然还有心情跟他插科打诨:“你闭上眼,数上三个数就好。” 晏灵修:“……” 他一时语塞,盯着孟云君既不闭眼也不数数,颇有些无言以对的意思。孟云君只好自己抬起手,挡住他的目光,口中一字一句地念道:“一、二、三——” 晏灵修眼睫不由自主地一颤。 话音落地,遮住他双眼的手随之消失,壁画前面已然空无一人。 不对劲…… 若是没有外人进来,那这间山神庙里,最可能与此相关的,就是这一墙的壁画了。 晏灵修往前走了两步,目光落在了那些蜂拥而来目送喜轿上山的百姓身上。他们占据了画面最主要的篇幅,笔触极其细腻,不厌其烦地描绘出了每一个人物的衣着、神态和动作,真实到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 晏灵修一寸一寸细细地看过去,突然,他在树木掩映中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 那人同样坠在花轿的后头,孤身一人走在山中,手持木剑,衣摆被风朝后吹起,似乎也是在赶往山神庙。 倏忽之间,万籁俱寂。 光影交错变幻,一切事物都好像变成被打翻的颜料桶,扭曲成一片混沌的色彩。晏灵修轻轻阖眼,少顷鼎沸的人声犹如潮水灌进耳中。 幽静荒僻的古庙仿佛只是错觉,再睁开眼时周遭景象已然彻底变样,晏灵修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小片屋檐垂下的阴影里,距离人来人往的大街仅有一步之遥。 他怔了一下,缓缓迈步走了出去。 画中的管春城还没有遭遇未来的那场灭顶之灾,正是最热闹繁华的时候,街上挑担的、贩果子的、兜售胭脂水粉的,应有尽有。富贵公子在阁楼上寻欢作乐,女乐清亮的歌声伴着琴音遥遥地飘下来。 晏灵修隐隐觉得有哪里被忽略了,过了一阵他似有所感,蓦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这是一双比他成为厉鬼时还要更纤细、更稚嫩的手,常年握剑磨出来的茧子还没来得及在上面留下多少痕迹,许多在日后的拼杀中得来的疤痕旧伤,此时也仅能从手背找出几道浅浅的印子。 晏灵修放下手,环顾四周,快步走向一家成衣店,直奔那面摆放在门口的铜镜。 镜中人面容苍白昳丽,马尾高束,系着缥色发带,腰间一串清心铃。身量欣长,肩背单薄,俨然是他十六七岁,尚还年少时的模样。
第37章 心慌意乱 晏灵修顺着人流,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悬在腰间清心铃随着他的步子一晃一晃,发出阵阵脆响。 在这熟悉又陌生的管春城中,晏灵修无处可去……实际上也不知道该去哪儿。若是在他进入幻境前,原本是毋庸置疑地要立刻去找孟云君的,可等到他在镜中看清了自己样子,却莫名不想再见到他了……明明现在阎扶并不在他的身体里。 既然如此,那就先在管春城里转一转,寻找一下出幻境的契机吧。 晏灵修暂且给自己找到了事情做,稍微有了点精神,他抬起头,往周围一看,登时有些愕然。 不过是一刻钟左右,主街却比先前拥挤不少,四面八方的行人争相涌来,顷刻间就将这里堵的几乎水泄不通,连少年身形的晏灵修走在其中,都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正在疑惑之际,忽听到一阵久久不绝的欢呼声。晏灵修顺水推舟地被挤到街边上,循声望去,就见一辆花车转过拐角,被人群兴高采烈地围在中间过来了。 花车上纱幔低垂,当中盘腿坐着一个年轻女孩,穿一身青色华服,并未戴幕篱或帷帽等遮挡面容的东西,反而落落大方地任由别人看,所到之处都会带起阵阵欢呼。 晏灵修不想挨挤,又实在想看后续,便远远缀在后头地跟了上去。 人群簇拥着花车,把它送出了城,又送上了山脚下一处高台。等女孩迈出花车,向着山神庙的方向遥遥敬祝上香后,一个早早候在高台上,做巫祝打扮的人就燃起了一丛篝火,围着那火跳起了祭神舞。 受到气氛的感染,高台下的人不管会不会,都模仿起了巫祝的动作。 山民大多热情好客,光是自己跳不够,还要拉旁边人的手一起跳。晏灵修一向不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能过来看祭神舞,已算是难得的有好奇心了,见此情景,立刻默默地往人堆外挤。 一路上,他不断地被陌生人牵住袖口,又趁乱甩开……多亏晏灵修使的是巧劲,被甩开的人只会以为是自己手滑,然后身子被轻巧地一推,一偏,手边的位置就空出来了,快到他们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又有一只手向他伸来,晏灵修眼疾手快地躲开,顺势从身后两人之间的空隙中退了出去——他没注意到自己已经站到了人群的边缘,一退之下,身后骤然间没了支撑,险些跌在地上。 仓促间,晏灵修只能勉强稳住不倒,往后踉跄了两步……然后就被一个人在腰上扶了一把。 那瞬间身体的反应快过了思考,他想也不想,就冲着背后一掌拍下,可随即又意识到管春城不是住了什么恶鬼冤魂的龙潭虎穴,围绕在他周围的全是肉体凡胎的百姓,这一掌下去,非得把人打得筋骨错位不可,于是半途放轻了力道,扬起手时咄咄逼人,真拍下时却轻飘飘没用多少力气,仿佛只是虚虚握了一下。 ——意外的是,扶在他腰上的不是哪个不长眼的登徒子,而是一柄桃木剑。 晏灵修微微一怔,顺着剑身看去,当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袭雪白衣袍,腰封饰以美玉,下摆坠着禁步,简直是无一处不妥帖,无一处不端正。 再往上,是孟云君那张温和沉静、年轻俊秀的面孔。 身处幻境之中,这人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地淡然,颇给人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感觉。但只要一望向晏灵修,眼角就不由自主地盛出了一点含蓄又内敛的笑,灼灼发着光,好像能在这里遇见他,是一件多么难得的幸事一样。 那一瞬间晏灵修仿佛被他的目光烫了一下,有点说不出话来:“你……” 孟云君的手臂动了一下,他就势松开手,任由对方把剑抽了回去。 半晌晏灵修找回了声音:“你什么时候来的?” “比你早一点,”孟云君道,“还向人问了这座山神庙的来历。” 他还想接着说下去,话音却被一阵陡然升起的喝彩声淹没。 两人齐齐往声音响起的地方看去,却原来是祭神舞结束,花车上的女孩跳下高台,投入了一个年轻人的怀抱,接着祭神舞的余韵继续跳了下去,引得诸多围观的青年男女也在周围人的起哄声中拉起了手。 此后孟云君又尝试着说了些什么,却总是被一浪高过一浪的欢笑声打断,没过多久他就放弃了,和晏灵修大眼瞪小眼一会,有点无奈地笑了起来,做口型道:“我等会有话和你说。” 就这一会工夫,又有后来者匆匆而来,迫不及待地加入高台下纵情歌舞的行列。晏灵修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了和别人这样挨肩擦背地待在一起,见孟云君不啰嗦了,立时扯住了他的袖子,只想拉着对方快点离开这里。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时候,一只锦囊从孟云君的袖子里掉了下来,袋口没扎紧,滚出一方青玉小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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