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灵修默然片刻,问道:“你在镜子里看到了什么?” “在书房看书,出门游玩,跟朋友喝酒聊天……林林总总,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晏灵修“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你呢?”孟云君反问。 客厅再次出现了一瞬的冷场。 晏灵修蓦地心里生出一种冲动,想要直白地向孟云君问个究竟,问明白他到底是谁,当初又为什么那么决绝地给了他一剑……但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如同飘摇在风中的烛火一样,眨眼就熄灭了。 他想从孟云君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呢? 他连自己要问什么都想不出来。 晏灵修思来想去,觉得孟云君不管是坦坦荡荡承认,抑或是完全地避而不谈,背后都会牵扯出一连串更大更多的谜团,全是现如今的他解决不了的。 所幸,在他并不算长的上辈子,晏灵修的切身经历教会了他能将喜怒哀乐尽数压抑在心底的内敛和含蓄,既然一时束手无策,那就静待时机,等记忆慢慢恢复,或是等孟云君主动坦白……总有一天能水落石出的。 于是晏灵修说:“我不记得了。” 孟云君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又错开,意味不明地说道:“是么。” 有那么一瞬间,晏灵修以为他要顺着这句话说点什么了。 但最后,孟云君只是转过身,不甚在意地说:“忘了就忘了吧,都是些陈年旧事了,想不起来也没什么。” 谈话就此戛然而止。晏灵修偏过头,将注意力转移到树梢上几只蹦蹦跳跳的麻雀身上,孟云君则对整理茶几产生了偌大的兴趣,这里挪挪那里动动,像是要用几只玻璃杯摆出花来。 片刻后,屋外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满头大汗的孙凌走了进来,一屁股瘫在椅子上,累得几乎要口吐魂烟。 孟云君倒了杯水,孙凌顾不得烫,抓过一饮而尽,这才说得出话来,连声道:“孟哥,晏前辈,咱们快走吧!我真是招架不住了!” “怎么说?”晏灵修问。 “又想让我解决问题,又不想认罪,问就是无辜受害者。”孙凌忍不住抱怨道,“我劝他们不要再有隐瞒,那帮人反过来就给调查局打了投诉电话!我还是趁着他们和接线员胡搅蛮缠,才找机会跑出来的。” 躲在厨房偷听的陈远探了个头出来,忿忿插嘴道:“绛竹哥告诉我了,只要他们去自首,阵法就不会再有影响了。” 孙凌连连点头,心有余悸道:“你们是没看到,那十几个人把我团团围住,威胁说不解决问题就别想走。还好孟哥你回来的早,不然也得被缠上的……对了孟哥,那杯子有什么问题吗?我看你拿起来放过去好几次了。” 孟云君慢斯条理地把手中的玻璃杯放下,转移话题道:“那就先走吧,回去还有流程要走呢。” 陈远:“……流程?” “厉鬼登记造册的流程,从今往后,他就是个合法鬼了。”孟云君说。 “所以说,我不用认罪伏法了?”陈绛竹在瓷瓶里不紧不慢道,一点也不着急,好像当事人跟他没关系似的。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要如实上报,估计等会儿就有警方来调查真相。还有之前被你追杀的几个逃犯,也需要交待清楚……别的也没什么,毕竟你已经死了,还能如何呢,总不会要你魂飞魄散的。大概是……以后给调查局无偿打一辈子工吧。” 陈绛竹沉默了一会,淡淡说道:“我想要的,也不过是这些。麻烦你们了。” 为防夜长梦多,孙凌前脚离开陈家集,后脚就拨通了内部电话,驱车离开时,刚好跟呼啦呼啦的警车擦肩而过。 他们来时,是山雨欲来,日落黄昏。回去时虽然阳光甚好,但挡不住进出的土路都被雨水泡得松软泥泞,等他们终于走到出发的县城时,孙凌早就累得不轻了,一坐上车就睡了过去,只好由孟云君接管了方向盘。 因为车厢里除了睡得歪扭七八的孙凌,还有一个不声不响陈绛竹在,晏灵修和孟云君默契地没有说过一句话,就这样一路无言地开回了调查局。 孙凌被推醒时,还有些迷迷糊糊的不清醒,撑着椅背艰难地坐起来,正揉着眼睛,突然听到孟云君在说:“局里好像出事了。” 孙凌一个激灵,猛地站起来,直接撞上了车顶,疼得直按脑门。 他透过车窗往外一看,果然发现调查局里兵荒马乱的,不时有人抱着文件,行色匆匆地在走廊里跑来跑去。 孙凌拍开车门,几步冲了进去,抓住离他最近的一个文员问道:“出什么事了?” 小姑娘被仿佛是凭空冒出来的孙凌吓了一跳,认出是同事后,紧绷的面色才放松下来——但也只是稍稍放松。 “莲花山的情况不太妙,”她说,“张队长他们失联了。”
第33章 明知山有虎 林州特殊事件调查局,在编不到五十人,不算文职和后勤人员,能派上用场的也就寥寥十几人罢了,其中还包括被师门的前辈送来长见识的“实习生”,以及晏灵修这样被招安收编的“非人”助手。 ——和普通市级公安局的体量相比,可以说是缩水得厉害。只是调查局人虽少,却完全够用。毕竟这世上安定久了,还是活人犯罪居多,有鬼怪参与的案子,一个月也遇不上两三起,且大都还是杂货店“丫丫”这种小麻烦。 放在平常,大家也就是做做宣传工作,日常巡视一下治安,防患于未然,特别好学的,也可以利用上班时间钻研符篆阵法。 总而言之,工作非常清闲。 然而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先是有囚犯越狱,接着是徐应和哭丧鬼事件,背后还牵扯出了一支无法无天的鬼贩子,线索遥遥指向了林州和蓉城交界处的莲花山区。紧接着陈家集天崩地陷,失传上千年的血煞大阵重现天日,幕后推手杳无踪迹。 桩桩件件,全是过去十几年都未必能撞见一起的大案要案,却在短短半个月里悉数引爆,不留半步喘息之机,很难不让人心生疑惑。 可现在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张成润是在昨天上午出发的,跟蓉城调查局的同行会和后,选定路线,今早太阳一出就进了山,并在两个小时前突然中断了联络。调查局紧急调了一队人进去搜查,同样在不久后失去了音讯。 新入职的小驱邪师揪紧了袖口,她尚未经历过多少大场面,惊惧之下,声音不免变得又尖又细,抽噎着说道:“他们说……说队长留下的追魂符已经不起作用了,可能是遭遇了不测……凶多吉少了……” 张成润早在去莲花山前,就预见到了此行的不易,因此带走的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后来为了救援,又临时抽调了一批人出去,这两拨人手眼下通通陷在了莲花山,调查局里只留了一个年轻女孩—— 这个小哭包才被长辈送来“实习”没几天,根本顶不住那么大的压力,乍一听到出事,自己先慌了手脚,带得整个调查局都乱成了一团。 伴着她的啜泣声,孙凌原地来回转了两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勉强安慰道:“就算追魂符失效,也不代表人一定出了事,还有可能……还有可能是……” 无奈他心神大乱,一时间竟然想不起该如何自圆其说,幸好孟云君头脑尚且清醒,及时接了下去。 “追魂符不用朱砂,用的是驱邪师自己的心头血,和他们的性命息息相关,持有者轻易就能追踪到上千里的地方——符在人在,符毁人亡,一般来说都是如此。但凡事总有例外。比方说驱邪师可以自行切断联系,还有些厉害的阵法,也能隔绝追魂符的感知……诸如此类的手段并不少见,不要着急下定论。” “再者,”孟云君补充道,“张队长临走前,带走了和不尘剑相同材质的护身符,寻常鬼怪奈何不得他。” “你说的对,你说的对……” 孙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把这句话在嘴里车轱辘念了几遍,猛地回过神,把挂在脖子上的瓷瓶扯了下来,说道:“你先做登记,我们这就去莲花山。” 有了一线希望,小驱邪师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但不等她询问这里面装了什么东西,陈绛竹就阿拉丁神灯似的飘了出来。 小驱邪师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脸色苍白地连退了好几步。 陈绛竹直白了当地说:“登记的事以后再做,我想跟你们一起去莲花山。” 此言一出,在场几人齐齐向他看去。 大家都不是庸人,没谁会以为陈绛竹提出这个要求,真的只是单纯地想去凑热闹。 “你知道莲花山?”孙凌难以置信道。 陈绛竹:“三天前,那个人最后一次送快递来,发货地是蓉城的一个县区,我去看过,是个假地址,和莲花山距离不远。”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觉得可疑起来——调查局这边才查到了莲花山,那边就有人从莲花山寄东西出来,如今还恰到好处地把这条信息送到了他们面前…… 怎么说都太巧合了吧?! “一周前……”孟云君沉吟片刻,问道,“送来的是什么?” 陈绛竹大仇得报,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虽然是他主动提出要去莲花山,但多半只是去看热闹,满足一下好奇心,因此态度格外的漫不经心,跟周围人人紧绷的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想的不错,”陈绛竹冲孙凌的背包抬了抬下巴,示意道,“就是溯洄镜。” “……那血煞大阵的阵法图呢,不是一起送来的吗?”孙凌傻傻地问道。 陈绛竹没有回答,就是看着他微笑,很快就让孙凌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脸一下子就涨的通红。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晏灵修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他是故意的。” 陈绛竹打了个响指:“想要掌握血煞大阵,绝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我足足研究了半年的阵法图,才算小有所成。这么长的时间,幕后推手什么时候不能寄东西来,非要在我万事俱备,即将成功的节骨眼上寄来呢?” “我不想被人干扰,自然是遇见一个打晕一个最干脆了。一面镜子能起到什么作用?无非就是拦住两个不看路的倒霉鬼罢了!” 他意有所指道:“我现在才想明白,那个人把溯洄镜寄过来,根本不是想助我一臂之力,醉翁之意不在酒,实在是……用心良苦啊!” “.…..”孙凌张口结舌,不受控制地往旁边看去,却见晏灵修和孟云君连眼神都没乱一下,好像陈绛竹刚才说的两个“倒霉鬼”和他们毫无干系一样。 孟云君面色如常:“还有其他线索吗?” 陈绛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的神色,没看出什么端倪:“在这之前,别的信件全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落脚的地方的,信封上面干干净净,没盖邮戳,也没有粘邮票。你们想从这方面入手?行不通的。那人很谨慎,没有留下过任何一点可能暴露身份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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