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开口道:“那天,小云跑出学校,临时决定回家,正好跟追债的人撞到了一起。小云不愿意卖房,威胁要报警,电话还没拨出去,就被那伙人捂住口鼻拖进了屋……他们一直不让小云发出声音,等到松开手的时候,已经晚了。” 寒颤一波波地顺着脊背涌上来,孙凌磕磕绊绊,难以置信地说:“那,那……你们的邻居……你叔叔,就没有人看见吗?他们……难道就这么袖手旁观了吗?” “他们没做什么,”陈绛竹顿了顿,缓缓重复道,“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又一阵狂风刮过,阴云变幻莫测,林中树海翻滚,带起了若隐若现的呼啸声,尖利刺耳,从雷声的间隙里隐隐传来。 “这就说得通了。” 孙凌一愣,猛地转过头去,惊喜万分地发现孟云君已经离开了溯回镜,此刻正完好无损地站在他身后。 “孟哥!” 孙凌像迷路的乳燕终于回到了巢,激动得眼眶都湿了。喊完了,他才发现不光是孟云君,晏灵修也出来了,却是双眼紧闭昏迷不醒,被孟云君一边揽着后背,一边抄着膝弯抱在怀里,情况好像有些不太妙。 孙凌:“晏前辈这是……” 不知在镜中世界经历了什么,晏灵修已经恢复了厉鬼真身,长发无遮无拦地铺洒在孟云君的手臂上,绯色衣摆柔软地垂下来,是目力所及唯一的亮色。 孟云君:“他没事。” 陈绛竹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他们,了然道:“我就说,云云怎么会跟着你们过来,原来是有另一个厉鬼在。不过就算是他,在阵法生效前,也走不出这片墓地,你们就不要白费力气了。” 黑团子在他肩上认同地“呀呀”叫了两声。 仿若对周遭的混乱浑然不觉,孟云君继续说道:“你的邻居们确实什么都没有做,因为他们不敢——那帮打手上门讨债,闹出来的那些动静不小,失手杀人后又自以为在劫难逃,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地提前了抢劫时间。只是没想到……” “只是没想到,”陈绛竹接着他的话道,“他们犯下金店抢劫案的消息传来,知情人反倒被吓得畏缩不前,生怕遭到报复,于是纷纷对我妹妹的事情三缄其口,默契地当她那天从来没有回去过。” 毕竟别人的性命千千万,自己的可就只有一条啊,怎么能冒一丝一毫的风险呢! 这不是贪生怕死,是明哲保身,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就是因为这个死的吧。”孟云君道。 陈绛竹的眉梢细微地抽动了一下。 孙凌屏气凝神,良久,听到他轻声道:“不错。” “小云刚失踪的那几年,我一直抱有希望,听说哪里有女孩子被拐卖,我就去哪里找,一连找了三年,小云却始终音讯全无。三年前,我爸忌日到了,我烧过纸上过香,回来经过邻居家时,正好听见他们和我叔叔喝酒,酒后拿小云做谈资。” 院门半掩着,那家的男主人喝高了,紧闭的河蚌嘴在酒精的侵蚀下露了一条缝,大着舌头高谈阔论道:“我就说嘛,陈绛云那个小丫头被他哥惯坏了,得理不饶人,非要给你这个做叔叔没脸。结果呢,被那些混混拖进屋里去,还不知道遇上了啥呢!你记得没,她那会儿叫的可真是惨呢,我噩梦都做了好几天!” 陈绛竹脑子“嗡”地一响,浑身的血都在瞬间凝固了。 后面做了什么,他完全没有印象,只记得那个拿他妹妹说嘴取乐的邻居抱着他的腿,痛哭流涕地向他连声忏悔,言辞之恳切,只差立地磕几个响头。 “这不能怪我啊!我要是知道小云被他们害了,肯定拼死也要拦下他们的!但那几个人架着她,说小云气晕了,就送她出去冷静冷静。你叔叔也没事儿人似的,说她刚醒过来就跑去爸妈坟前哭闹去了,我们也没多想啊!” 他还说:“不告诉你,绝对是为了你好,至少你还能当小云还活着不是?就算你现在知道了,有了这三年做铺垫,心里也好过一点——这可都是为你着想!” 怎么能怪他们呢? 他们又没有害人性命,只是出于善意,无奈地隐瞒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而已。
第30章 感同身受 孟云君不为所动,平静地说:“于是你盛怒之下,想要揭发他们,但显然没有成功。” 陈绛竹点头,深吸一口气:“我勉强找回理智,求他去警局作证,不说赎罪,起码能为捉到凶手提供一些线索,但他不肯,叔叔也不肯。他们说我狼心狗肺、六亲不认,把我赶了出去。我去求其他邻居,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对我说‘我也看见了,小云不是失踪,她三年前就被害死了,凶手至今还逍遥法外’。他们只是……只是装聋作哑,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 那一天晚上,家家户户关闭大门,拉灭灯闸,安静得犹如坟墓。 窗帘内人影绰绰,缝隙里是一双双窥探的眼睛,看着他在门外苦苦哀求。 “终于,有一家打开了门,说愿意自首。我大喜过望,没有提防,被他们打晕了,丢进深山。” 陈绛竹说到这里,竟然忍俊不禁地笑了一声,笑得孙凌噤若寒蝉。 对于自小生活平静、幸福顺遂的人来说,哪怕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件事另有隐情,他所能设想出来的最阴暗的结局,往往也无法超出自身想象力的下限。 孙凌是驱邪师,自然知道人心叵测、风刀霜剑。可他知道得再多,下回撞上去,仍旧很难理解在趋利避害的本能下,人究竟可以恶心到什么地步。 “他们要让我闭嘴,又没胆子动手,左右为难,就生出了一个完美的主意。” 陈绛竹扫过近乎僵硬的孙凌,没有一点狰狞和愤恨的神情,仿佛他讲述的只是一个道听途说来的故事,而非锥心刺骨的切肤之痛。 “他们把我打晕了,然后丢进深山,像是不忍下手,仅仅让我自生自灭的意思,但事实上他们心知肚明我是不可能再活着回来的。如此既达成了目的,又不会有心理负担,可谓是两全其美。” 陈绛竹微微抬起头,持续了一夜的狂风骤雨和雷声已经渐渐销声匿迹,山间晨雾飘渺,远处的苍穹天光乍现。 “那天的雨下得比昨晚还要大,还要久,我站不起来,在泥水里从晚上躺到白天,又从白天躺到入夜。我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但最后还是没能活下来。” 他的鼻腔里充满了泥土的腥气,先是觉得很冷,慢慢又热了起来。在彻底丧失意识前,他看到一线天光透过正在缓缓散去的云层,眼前终于不再是那么阴沉沉的了。 等到再次睁开眼,已经是一年后。 起初,他分不清自己是生是死,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何躺在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地上,浑浑噩噩地走下山去,迎面就撞见了拿着酒瓶,喝到烂醉如泥的叔叔。 打招呼的话尚未说出口,叔叔就软倒在地,哆哆嗦嗦地指着他道:“你你你,你还活着?不,你是鬼——鬼啊!” 陈绛竹不明所以往前走一步,那醉鬼更是亡魂皆冒,口中不停地求饶道:“你别过来……我错了,不是有意害你的,求求你去找别人吧!” 他连滚带爬地被吓跑了。陈绛竹站在原地,良久,低头望向田埂边,清浅的水渠原样映照出了他灰败的面色,和象征着厉鬼的红衣。 陈绛竹望向村落的方向,就算被距离挡住了目光,但他却仿佛已经亲眼目睹了仇人的惨状,沉吟半晌居然淡淡地笑了起来,乍一看居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意味在:“我想报复的人一个也没有落下,证据确凿,你们现在就可以抓我交差了。” 孙凌的手插在兜里,捏着一只能附魂的瓷瓶,却久久没有掏出来。 按照调查局的规定,恶鬼不得伤人性命,而陈绛竹不光千里追查,手刃真凶,还要将整个陈家集拉下水——实际上,那些明哲保身的渣滓固然可恨,但就算是闹到明面上,也顶多治他们一个包庇,蹲个几年班房就能出来,连一个大学都读不完,总不至于以命相抵吧? 可陈绛竹就活该家破人亡,在绝望中等死吗?他在所有帮凶的默认和推动下,一无所知地走向了不归路,难道就不能怨,不能恨,不能报复吗?换到谁身上,又有谁能云淡风轻地一带而过? 就在他束手无策之际,忽然,一人沙哑的喊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听声音是陈远的奶奶。她老人家等了一夜,没等来孙子,再也坐不住了,雨一停就拖着老胳膊老腿往山边走,边走边大声呼唤着陈远的名字。 孙凌一惊,跳起来叫道:“还有人活着!” 幸存者的存在令孙凌大喜过望,好像劫后余生的是他本人一般。可当他满心庆幸地看向孟云君和陈绛竹时,却发现这两人神色分毫未变,没有露出一点惊讶。 “别太激动了,”孟云君开口道,“陈家集的人除了惊吓过度,应该都没有事。” 孙凌有些糊涂:“可他不是用了血煞大阵吗?” “真正的血煞大阵不是这样的。”孟云君说道。 孙凌:“.…..”难不成你见过? 陈绛竹“哈”地笑了一声,快意道:“想要死得痛快,哪有那么便宜!今晚过后,凡是知道我妹妹枉死的人,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此后日日夜夜,只要阖上眼睛,就会反复经历我妹妹死前的痛苦,亲自尝尝窒息后再被抛尸荒野是什么滋味!” 孟云君:“这是你从血煞大阵中拆分出来的?不取人性命,却能叫人生不如死……” 他若有所思:“你是从哪里得到的阵法图?” “在我追查杀害小云的凶手的时候。”陈绛竹直言不讳地承认道,“我新做了鬼,很多事都不清楚,有个人联系上了我,提供了许多帮助,包括血煞大阵。” “你没用?” 陈绛竹摇头道:“那人和我非亲非故,定然是另有所图,大概是觉得我作为厉,很有笼络的价值吧……一来不用白不用,二来我也想看清他的目的,就装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最近他估计是觉得施恩施够了,就怂恿我血洗仇家,随信附来了血煞大阵的阵法图。” 他道:“那个人这般大张旗鼓,除了引起调查局的注意,我实在是想不到别的可能。” “那不是自投罗网吗?”孙凌奇怪道。 “这就要问你们自己了。”陈绛竹转身,将那面横在地上的溯回镜拾了起来,“他的信件我都是阅后即焚,只留下了这个东西,你们若想追查,就从它入手吧。” 作者有话说: 本卷结束啦~ ==== # 管春城 ====
第31章 惊梦 也许是魂魄受损的缘故,镜中世界对晏灵修的影响比一般人要大得多,以至于不可避免地深陷其中,在颠三倒四的梦境中停留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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