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离月垂眸,木讷的神情在看到那布条时有了变化。 眼睫抖动,接着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此刻他幡然醒悟过来。 他从来在意的不是他欺骗了自己,他在意的是他到底对自己有没有过真心。 可惜为时已晚,夜风萧瑟,屋中空荡,徒留一地的狼藉。 “对不起…” 顾离月喃喃出声,“阿力,阿力…” “阿力!” 顾离月撑起身子,全然不顾身边尖锐的碎瓷,任由它们肆意侵入。 他着了魔似的,踉跄朝门口走去,推开门的瞬间,夜风席卷而入,吹起满地的信纸。 上面写的清楚。 说那女子将孩子抚养长大,但对他并不好,她似是精神有异,经常对着那孩子又打又骂,甚至在待客时不遮不掩,将格外不堪的画面暴露在那孩子的眼前。 再后来就是两个月前,女子终究是疯了。 她给寺中人都下了迷药,趁夜色拎了把斧子流转在各个房间中。 每次出来身上都染着血,直到衣服变成了血衣,她才扔开了斧子,最后用一把火点燃了这座佛不为佛,僧不成僧的寺庙。 大火中,她用染满鲜血的手持着簪子在已经长大的孩子脸上划开血口。 报仇,去报复那个害了她一生的罪魁祸首。 而那个孩子也确实如约而行,只不过他没想到自己碰上了顾离月,没想过自己违背初心的爱上了他。 门外宛若疯子般的顾离月吓坏了府中的众人,他见人就问:“阿力呢?” “见到阿力了没?” 信中一些被他忽视掉的内容,在此刻清晰起来。 寺中幸免于难的女子说。 她经常见到那孩子抬头呆呆地望着天,眼中空茫茫的,仿佛对这世间没有什么留恋,也没有什么欲望。 后来空茫化作了宛若坚冰般的壁垒,那孩子的脸上也没了笑。 顾离月不住流泪。 信中的话像是画面一般,顾离月看着阿力长大,看着他变得不爱笑,最后来到了自己的身边,脸上逐渐又有了不易察觉的笑意。 “怎么办,怎么办啊…”顾离月掩面痛哭。 但无人能给他回应。 顾离月大病了一场,卧病在床时整个人看起来都没了生气。 像是仅留了一副空架子,可以随意处置的物件一般,这副样子吓坏了长公主。 她不停地请太医为顾离月诊脉,但得到的回复要不就是不知顾离月得了什么病症,要不就是摇头叹息,说是什么心病所致。 这起子的空话让长公主格外恼火,狠狠发了通脾气才肯罢休,又责令他们必须尽快治好顾离月。 陆时晏也去看过他。 顾离月的样子比前世那时更为吓人,有时他忍不住的想,这事是不是他错了,或许不该告诉顾离月的。 “我知你在怨我,觉得我不该将此事告知于你,你要是有怨念,可以冲我发,何必把自己整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叫姑母看着伤心。” 顾离月躺在床上,双眼空洞地看着床顶处的帐子,“子玉…我不怨你…我怨的是我自己罢了。” 嘴唇启合之间,无尽的空廖感而生,仿佛茫茫山海之间只剩他一人孑孓独行。 看他这样,陆时晏便知道什么样的劝导之言都不会管用。 这种事情还是得他自己看开。 后来许多人都陆陆续续过来看望顾离月,最后一个到来的是他的生父,顾忧。 顾忧的年岁渐去,但俊朗的外表在岁月的雕刻下不仅没有变质,反而变得更加有魅力了。 顾离月瞥见他的到来,眼底闪过恨意。 就是这个罪魁祸首,导致这一切发生的始作俑者。 是他的父亲。 紧接着恨意化作浓浓的无奈,他又有什么资格恨他呢,毕竟他还是始作俑者的儿子。 顾离月偏过头,试图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走近他的顾忧,只消一眼,就明白了儿子的症结所在。 “月儿,为父给你讲个故事吧。” 顾离月本来不想听,准备开口拒绝时,他听到了个熟悉的名字。 那个女人的名字,阿力的母亲—青璃。 顾忧像是一个说书人,将那段往事以旁人的视角诉说而出。 在他的口中,这个故事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书生遇到了位红颜知己,与她一见倾心,为了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不必随着他吃苦受累,书生决定参加科举,考取功名。 临行前,书生看她担忧不定,便将祖传的玉佩当作信物赠予她,约定考中之日就回来娶她。 而那玉佩的含义不单单是家传的宝物,还是书生家中世代交托给心爱之人的信物,轻易不可交出。 后来书生果然高中,欲待回去迎娶女子之际,一袭赐婚书重重压了下来。 皇命难违,但他更不愿负那女子,只好辞官并以死明志。 这让皇帝大怒,将他关押在府中,直言什么时候愿意娶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书生被关在府中,与外界相隔,什么事情都无从知晓,但他始终不曾妥协,无论谁用什么样的方式。 不过最后他还是屈服了。
第四十二章 是他 当女子的死讯和碎成两半的玉佩放在他面前时,起初他是不信的。 后来越来越多的证据出现,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 爱人离世的消息给他的打击太大,碎成两半的玉佩他不敢多看,直接埋在了她最爱的梨花树下,随着她深埋于地底。 后来,他答应了赐婚。 成婚前他抱着幻想重回故地,但幻想终究破灭,他了无生趣,寻死却被人拦下。 婚后浑浑噩噩,可新妇却始终不曾怪罪他,反而贴心安抚。 慢慢的,心中的伤口愈合,他也接受了他的妻,与她相携。 说到情动处,顾忧声音稍带哽咽。 “月儿,心伤虽然愈合的慢,但它终究会恢复,为父虽不知你因何如此,父不会逼你,但你不吃不喝的样子着实吓坏了你母亲,她日日为你忧虑,为父希望你别让她担心。” 顾忧坐在顾离月的床边,轻拍他的肩膀,用手抚开他的乱发。 二人何止长相相似,连性情也格外类同。 躺在床上的顾离月久久不能回过神。 他为事情的原委震惊,想不到会是这般的原由。 他本以为是顾忧负了青璃,却不曾想过顾忧也同样是被情所负之人。 他没了怨恨顾忧的理由,也没有办法将此事怪罪到任何一个人的头上,要怪只能怪这世间事无常,他们二人注定有缘无分。 顾离月不药而愈,长公主松下一口气,经此一事后,便不再逼着他做什么,事事依顺于他。 而顾离月也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只是无人时,他经常会兀自发呆。 * 冬猎出发的前一天,席玉捧着个食盒匆匆往犬舍而去。 玉儿长得愈发的大了,问了陆时晏以后才得知玉儿原本是条猎犬,长到最大时几乎是半人高。 席玉想起现在玉儿那胖乎乎圆滚滚的模样,怎么都无法将它与迅猛的猎犬联想到一起去。 或许是喂养的太好了? 于是,从前段时间起席玉就刻意将玉儿的吃食减半。 它要是少吃些,没准这样子就能让它变回跟其他猎犬一般的模样了。 冬猎人人都要带猎犬,若是其余人的犬都瘦挑精壮,可陆时晏的却是这幅圆润的模样,那不就叫人耻笑了去。 况且玉儿这样还是自己喂出来的,席玉就更觉得愧对陆时晏了。 犬舍中的玉儿见到席玉来了后,表现的格外热情,吃完饭后依旧巴巴地望着席玉。 席玉自然是不会放纵它,便冲着它讲了好些道理,又安抚性地摸了摸它的头,这才将它躁动的身子平顺下来。 回去时,席玉走过一处假山。 地上铺就的青砖结了层霜有些湿滑,他不由放慢了些脚步,一步一步走得谨慎,生怕摔倒。 正专心走着,就听假山后传来说话的声音。 像是不小心闯入禁地的小猫,席玉吓得顿时停住了脚步。 宫中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闲话的人时常有之,只是这闲话大多是些各宫不能宣之于口的秘辛,万一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就像是一把刀悬在了头顶上,不知何时就会落下。 席玉自然也晓得这个道理,所以他并不想听到他们说话的内容。 在这时也顾不得什么摔倒不摔倒的事情了,迈开一大步就要走。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谈话的声音透过假山石的缝隙传了过来。 “殿下到底看上他什么了?他能看得过去的不就那张脸吗,可要论相貌的话他连殿下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可不就是,我觉得殿下可能只是一时兴起,过段时间腻了也就不会对他这么好了,毕竟殿下可是未来的九五至尊,能是他这么个小内侍可以攀附得上的吗。” “哈哈哈,就是就是,到时候就看他怎么哭了。” 嘲讽的笑声深深刺痛了席玉的耳朵,他们口中的那个“他”,席玉很清楚是谁。 就是他自己。 他不是没想过这些事情,但他不愿意细想。 对于陆时晏为何会喜欢自己,席玉也曾有过无数的猜测,可在这么多的理由中,他找不到一个合理的依据,一个让他能够安下心来的缘由。 索性就将这些事情深埋于心,刻意不去想。 可他没想到会在这么个地方,让人将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一根刺狠狠取了出来,接着摆在明面上,公然取笑。 他握紧了拿着食盒的手。 一时间像是眼前美好的画面尽数破碎,露出底下的不堪的一面。 “这么闲?你们都没事情做了吗?” 女子凌厉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笑声,接着就听见他们恭敬地讨饶。 “宁儿姐姐,我们错了。” “既是知道错了,还不赶紧领罚去。” “是是,我们这就去。” 脚步声远去,席玉回神,深吸了一口气,将翻涌上来的那点子情绪压下去,才继续开始走动。 不过还没走多远就被人唤住,“小玉。” 席玉回头,正是刚刚出言训斥二人的宁儿。 她步子很快,站定在席玉的面前,冲着他伸出手,“给我吧。” 宁儿接过他手中已经空了的食盒,接着将另一只手中拿着的热乎手炉塞到他手中,带有不容拒绝的意味。 席玉无奈,只好接下,二人一道走了起来。 手炉散发出的热意驱散了身体的寒冷,却带不走他心中的寒意。 “刚刚他们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宫中的人最爱嚼些舌根子,说出来的话简直恶心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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