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他颓然地放下手,头也跟着垂了下去。 是了,他有什么资格这么对待陆时晏,明明是自己识人不淑,怪得了别人吗? “对不起。” 干涩的声音像是从喉咙中硬挤出来一样,飘飘忽忽消散在空中。 陆时晏从他绷紧的手中拿过那叠纸,对于顾离月的道歉,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脸色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 一目十行地读完了那信中所写的事情,果然与前世他知道的情况一样。 说起来这件事还是上一辈人的恩怨。 是关于顾离月的父亲—顾忧的一桩丑事。 顾忧在与长公主成婚前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平头小子。 腹中有文墨,心中更有青云之志,一心想要参加科举。 当时他有个红颜知己,二人恩爱异常。 那女子一直未有什么实际的名分,但她格外爱顾忧,所以没有名分也不觉得有什么。 直到顾忧跟她说要去上京参加科举。 上京距离此地足足有千里之远,那女子忧心他会变心,苦苦哀求他不要去。 可顾忧心下主意已定,为安抚她,便将身上极为重要的祖传玉佩交付给她,承诺取得功名之日,一定会回来娶她。 女子收了玉佩这才安心。 顾忧进京参加科举后果然一举中第,更因他俊俏的长相,京中各大贵家小姐都对他青睐有加,想要嫁给他的不在少数。 就连当时看人眼高于顶的长公主都因为他这副格外俊朗的外表而倾心于他,最后更是请圣上下旨,让顾忧娶了自己。 二人大婚,顾忧一时风光无限,婚后更是与长公主恩爱无双。 一年后,苦苦等待顾忧的女子着了急。 她孤身一人前往上京,可怜她身上并无多少银钱,只有那块玉佩值钱些,但那是她的信物,是她这么久以来的坚持,所以她不肯当掉。 只能风餐露宿,运气好时可以在寺庙,尼姑庵借宿,这一路上的各种艰辛,她都靠着顾忧的玉佩撑了下来。 就在快到上京时,她照往常一样寻了家寺庙,想要借宿。 寺庙中的人也很是好心,让她住下不说,还为她准备了热乎的饭食,更颇为关心她的来历和去向。 一切看起来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却没想到,女子在吃下饭食后直接昏迷过去,再次醒来已经被束缚在一座不见天日的地牢中。 原来这是一家贼僧庙,专门掳劫些没什么背景的女子做些见不得人的皮肉生意。 起初她害怕恐惧,也试过反抗,却在一次次的殴打下无奈屈服。 最后她被那些僧人装扮好,放到了寺中的庵房中,在佛祖的注视下,为人欺辱。 自那以后每日都会有不同的人进出她的房间。 最开始她还会悲愤哭泣,到后来身体渐渐麻木,她也不再抗拒,像是完全接受了这样的命运。 只不过她心中还一直心心念念着顾忧,更把那块玉佩偷偷藏了起来。 再见顾忧成了她活下去唯一的念头。 僧人们见她乖巧,对她也放松了些,偶尔也允许她出外行走。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见到了她一直心心念念的人,更见到了同他在一起的长公主。 女子恍然大悟,满腔的爱意变就成恨意,不久后她有了孕,同年长公主也有了孕。 而那两个孩子就是阿力和顾离月。 “既然你已经知道,那你就应该清楚他是故意接近于你,至于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比孤更清楚。” 陆时晏放下书信。 到了如今这样子,他怎么能看不出来顾离月的心意。 他动心了。 话落陆时晏转过身。 推开门的瞬间,跟往日一般温和的声音随着涌动的寒风传入顾离月的耳中。 “离月,现在还不晚。” 门又合上,冷风拍打在门上,呼啸着想要进来,他的声音也像是被隔绝在了门外,消失的无影无踪。 “太晚了,我已经…爱上他了。” 顾离月喃喃地说着,声音比湖面荡起的涟漪还要轻。 * 日沉月升,顾离月仍旧在坐着,跟之前的姿势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呼吸间的白气愈发明显。 烛火燃到了底,发出一声低低的炸响。 屋中的光又黯淡了几分,在晃动的烛影中,顾离月的脸有些明暗不分。 许久没有变化的门再次被人推开,进来的人感受到屋中的寒气有些怔然,接着赶紧合上了门。 “炭盆灭了吗?怎么不与我说,你这般怕冷,若是染了寒气怎么办?” 那人边说边走到屋中放着炭盆的位置,却瞧见那里面只剩下了灰烬,显然是昨晚用过的炭盆。 也就是说今日这间屋中本未燃新的炭。 他转而走向门口,想去拿新的炭过来。 刚走到一半就停住了脚步,看到那几快熄灭的烛火,他抬步上前。 一旁的顾离月始终不曾说话,视线却一直落在那人的身上。 那人额上的疤痕在行进间若隐若现,顾离月不由又想到了那信中的内容。 他从柜中取下另一根新的蜡烛,正欲点燃,就听见顾离月格外冷淡的声音,“放回去。” 他没说什么,听话地将蜡烛放了回去,继而又朝门口走去。 顾离月不放过他,启唇道:“你若是想杀我的话,现在就来吧。” 又是一声炸响,火光更微弱了。 阿力准备推门的手停住,接着紧握成拳,良久才放开。 “炭没了,我去拿一些,别冻坏了身子。” 他语气寻常,似是根本没听到顾离月的话。 但后者显然不准备轻易将事情翻过。 “事到如今,你还在做戏!” 随后顾离月嗤笑出声。 他像是疯魔了一般,拿起桌上那已皱到不能看的信纸,用力朝门边的人一扔。 信纸瞬间尽数飞散开来,一张张飘落而下。 “看看!你是怎么骗我的!” 门口的人依旧没有动静,仿佛化作了冬日里的冰塑,只有在阳光照耀到的时候才会有细微的变化。 顾离月双眼泛红,白气吞吐更多,胸腔剧烈地起伏。 他见那人不说话,便猛然站起身。 不知是坐的时间太长还是被冻到没了行动的能力,起身的瞬间,腿一软,就直接倒了下去。 身后摆着的瓷器也受到牵连,重重落在地上化为碎片。 这声音惊到了门口的人,阿力转身绕过那书桌想去扶躺倒在地上的顾离月。 俯身伸出的手被人猛地拍开。 “不需要。”
第四十一章 顾离月像是仿佛浑身裹满了尖刺,只要有人前进一步就会被他刺伤。 阿力垂眸,平日里凉薄的双眼在此刻看起来有些无措。 烛光摇曳,手上的一抹红色格外显眼。 他收敛住快要外溢的情绪,看向顾离月。 只见他手上满是鲜血,身边还有一地的碎瓷片。 阿力沉默不语,动作熟稔地撕下一块布条,顾离月听见声音,却仍旧偏过头不肯理他。 阿力拉过他被碎瓷划伤的手,顾离月便开始挣扎。 “滚!你给我滚!我不要你管,不是想让我死吗?现在不就正好遂了你的意,你还这么假惺惺地做什么!” 挣扎中,顾离月手心的血溢出更多。 温热的血液将二人的手粘合在一起,接着变冷又逐渐凝固住。 顾离月口中的话不断,浑身都使了劲,试图从他手中挣脱。 “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不然我就杀了你。” 原本紧紧桎梏着他的手突然一松,顾离月没有反应过来,身子下意识后仰。 抬眼看去之际,就见眼前人俯身而来。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后脑撞上了一只大手。 柜子轻颤了几下,其上放着的名贵瓷瓶随之摇晃,发出玲琅几声响声。 微凉的唇覆盖而上,顾离月睁大了双眼,陡然间也忘记了挣扎。 二人对视。 阿力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没有动作,只是吻住了顾离月,不想让他再开口说那些伤人的话。 顾离月对上他泛着凉意的双眼,又看到他额上那无法忽视的伤疤,瞳眸狠狠一缩。 抬手就推开了阿力的头,将他推远。 “恶心,你让我觉得恶心…” 他的话还未说完,唇就又被人堵了去。 这次阿力没有放过顾离月的手,将他的双手一把攥住。 接着他有了动作,如同饿兽啃食着美味的肉骨,只有狠戾,半边的脸上还染着血,是刚刚顾离月推开他时弄上去的。 唇上的痛意渐重,顾离月的双手被束缚住,没了原先的反抗,像是等待死亡的猎物一般,接受了这样的结局。 而阿力感受到他不再抗拒,唇下放缓,动作轻柔不少。 只下一瞬安静着的顾离月突然发狠,张开嘴重重地咬了上去,猩甜的血味立刻在口中弥散开来。 阿力吃痛却仍旧不肯放开他。 鲜血搅进顾离月的舌腔之中,顾离月被迫接受,呼吸困难下喉头不自主耸动,竟是将那些都吞咽入腹。 “唔唔唔…” 顾离月挣扎得更加厉害了,阿力的眼底闪过痛意。 冷硬的心有了破绽,整个人便有了软肋。 他放松了手,让顾离月轻而易举地将双手挣脱开,并任由他拾起地上的碎瓷片用力地扎向自己。 阿力像是感受不到痛,身体前倾。 他一手拢住顾离月的脖颈,一手环住他的腰,紧紧拥入怀中。 瓷片立刻深入没进肌肤之中,鲜血像是潺潺的水流般流淌出来。 顾离月双目圆睁,全然被吓坏了。 他没想到阿力不会躲,他以为他会躲开的…… 微弱的烛火终究再承受不住这寒夜的冷,燃尽了它最后的热,接着被漆黑的夜吞噬殆尽。 阿力合上双眼轻吻顾离月的唇,像是在做告别般,细细密密地吻,最后放开了他。 在他耳边轻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骗了你,对不起让你看到我不堪的一面,对不起伤到了你,对不起自作主张喜欢上你,对不起吻了你。 在顾离月愣神之际,阿力捂着胸口上的伤起身,深深地看了一眼他,接着推开门消失在夜色之中。 良久顾离月都未曾回过神来。 鲜血的灼热很快消退,只余下腥臭的味道以及黏腻的触感,掌心的痛感很重,可却不足以让顾离月回神。 他像游离在外的孤魂野鬼般找不到归家的路,心中缺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却不知那到底是什么。 夜风顺着未关好的房门偷溜进来,一块长长的布条随风飘动轻抚上顾离月垂着的手,痒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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