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明白,简固怎么这么爱来找他? 就像不明白母亲怎么总能在他要去的周日匀出一些剩饭剩菜。 也别说他揣测那些饭菜,实在是太明显,经过了挑拣的,边边角角的,还有上回,只有肉渣儿的汤什么的。 他可以配合,但其实越来越不愿意了。 这就是他没法和任何人说的心事。 现在他面前有个机会,抵消那个他还没赴的、注定有些不舒服的约。 偶尔一次,也没事的吧? 他紧急和简固一起吃个饭,估计能赶上平时去看母亲的时间。 他可以不着痕迹地把剩饭推了拒了。 下次就说,自己在学校吃过了,或者干脆改个时间去看母亲…… “我有点吹牛了。”甄语没有犹豫太久,先承认了自己现在餐费仍不宽裕,“奖学金还没公布没到账呢,我想答应你,可是——可能还那样。” 两周了。 他们莫名其妙搭伴儿出去吃饭两周了。 他是老给人家小少爷见识什么“二中学子最爱的平价美食”呢。 简固默默听着甄语的话。 仿佛什么都没直说,其实已经承认得清清楚楚。 他想错了,他以为甄语会用往常那股痛快劲儿回答他的话。 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他没想到甄语会用这种方式给他解释。 坦诚中透露出了几分不好意思,让他难自控地心疼了起来。 甄语会这样和他说话,他从中感受到了关系拉近,便越发唾弃起让对方处在这种境地的自己。 “你说谢谢我。”他为自己的厚脸皮脸热了起来,明知道得寸进尺,还是要说,“能不能让我决定一次啊……” 甄语都敞开说没钱了,语气带着点自嘲,想必都有点没面子了。 他还在这穷追不舍,不识好歹,会不会,被甄语讨厌…… “别吧。”甄语看着底气越来越不足的简固,心情莫名比方才好了许多,“最好是别。” 他说的话是活络的,态度其实很坚决。 他相信简固能听出来。 简固刚才应该就听出来了,看向他的眼神带着一种受了惊吓的、即将退却的柔软。 然后,又莫名变得固执了起来。 仿佛简固初提此事时就预见了目前的状况,待他真正回答,气氛就变得艰难了起来,然而,简固还在坚持。 该不自在的是我啊——甄语心说。 现在偏偏是简固了。 明明简固也没做什么,没让他不快。 当他察觉简固那种几乎颤抖起来的小心翼翼,甚至都快笑出来了。 简固大约已经开始自我谴责了,觉着这样很不好,满脸都写着对他的歉意和懊恼。 然后,依旧坚持。 看得他反倒想解释一句了:“你选,我没法和你AA。” 听听,他说出来了。 以他的个性可能很难,以两人的情商可以点到即止的话,他说出来了。 他暗示了,简固听明白了。 他之所以现在要说出来,只是为了表达自己并不介意……简固明白了还继续问。 他不愿意直说的事,有人比他自己还小心,他反而觉得没什么了。 他说出来,只是为了让简固别再那么抱歉。 有什么的啊,其实也没什么。 说开了,还挺轻松的。 “不是。”简固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就这么,一而再再而三,“我带饭了。” 甄语几乎没听清:“啊?” “就是,带了。”简固知道他听见了,“你看,行吗?” 两人在车里说话,环境是相对安静的,把二中面对的大街上的环境音都阻隔了。 从半开的车窗里不时闯入的风,是车内唯一会流动的存在。 尤其在这种安静到时间都凝固的“危机时刻”。 很危险,简固意识到了。 他得寸进尺了,一尺又一尺的,假如甄语因此不快,恐怕他们短期内再也无法和谐相处,说说笑笑。 他会向好好向甄语道歉,从头开始,继续接近对方——如果甄语不愿意,他就默默地做自己该做的。 万一甄语愿意呢? 他无法对这种存在感异常强烈的破冰时刻视而不见。 短暂而漫长的沉默过后,甄语随着呼气,无奈地说了句:“有备而来哈?” 偏偏是今天。 除了母亲之外的人忽然对他说,准备了饭,让他吃。 特地让他吃。 简固看着他时,那种不知从何而起的亲近和慌张,几乎和越来越不想配合母亲的他一样荒唐。 恍惚让他觉着,在不知把心事安放在何处的时候,多了一个同样束手无策的同伴。 简固看着他的眼神,就像他能决定一件大事似的。 明明是那么软和的性格,神色竟也能这么执着。 简固想知道结果。 这点其实也和他一样。 他不大想赶着饭点去看母亲,却没改过时间,也是想着,说不定哪回就不一样了。 两件事或许没有太多共通之处。 一模一样的,只是他们的那种无辜。 他无辜,他想让母亲高兴,却不知如何排遣心底那种微妙的对剩菜反感。 简固同样——又不是什么大事,把自己搞得这么不自在,何必呢。 甄语咬咬牙,答应了:“下不为例。” 至少,他可以让简固不那么尴尬。 第30章 30 甄语很快就为自己的决定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悔意。 是他见过的世面少了。 简固说带了饭的时候,他以为是随便买了点吃的。 就像周末里他的同学们,偶尔会从校外拎两个菜开开小灶什么的。 最夸张最夸张,叫个外卖,什么的。 哪曾想是真的带了饭。 正正经经、满满当当、摆都摆不下的饭菜。 他能说什么,他下意识就是一句:“你打算去野餐?” 这什么有饭有菜又有汤还有点心的一顿饭…… 简固坐这车,是为了在车上吃饭的是吗,亏得这人能把餐盒排列开啊? 他没见过,他震惊了。 “你出趟门,带这么多吃的。”甄语感觉自己现在组织语言的能力都有点错乱了,“不、不浪费啊?” 简固当然是特意准备的,一大早在厨房泡了半天,只要觉着甄语可能喜欢的,都准备了。 样数多,辛苦厨房的师傅们了,但每样分量其实都不多,甄语吃不下的,他可以吃。 简固事先想得挺好,当面看到甄语眼中的小小震惊,忽地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的饭量了。 他小声申辩:“这么多人呢。” “哦也是。”甄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和解了,可能是太过超出认知水平,急于寻求逻辑自洽,“那就先……” 拿走快拿走,这噼里啪啦一大堆餐具,他看着就饱了。 人多,总不能让别人等会儿吃剩饭,赶快赶快,就地分一分,解决这个让他头疼的局面。 甄语试图用三个字含糊表达自己内心的复杂。 他表达了,不料简固真听懂了,脸上还有点不愿意了。 “你先吃。”简固想挪动一些饭菜让它们离甄语更近点,发现无从下手,“先吃。” 甄语看着简固束手束脚的模样,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对方推盘子时那“锵啷”一声。 不仅惊到了他,同时简固也把自己吓了一跳来着。 他没慌,简固先慌为敬。 在自家车上摆满自家的饭,脸上反倒露出了赧然的神色——这个简固啊,有时候真是乖得有点搞笑。 “我就明说了。”甄语此时忽然觉得,有时候,坦诚一点比“你懂我懂”更轻松,“这要是你们几个人的饭,就先分一分,总不能过后再给人家吃剩饭。” “要不是,咱们就开吃了。” “抓紧吃完,我还有事,待会儿你有什么安排也忙你的去吧……”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 觉着不合适说出来的事,也能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了。 就算他竭力不去在意,“剩饭”二字,在过去的一段时间内也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想到是谁,是如何刺进去的,他总在费劲八叉地去理解,去试图接受,却从来没想过试着把它拔出来。 说出这两个字,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把那种不快的感受留在事情发生的当时就得了。 不应该为此影响自己在其他时间的心情。 下次,他肯定没有那么在意这件事了。 不就是吃点剩饭剩菜吗。 他既然决定了让母亲高兴,当时吃当时忘了就完了,拿得起,也要放得下。 简固实话实说:“这就是两个人的分量,可能稍微多了一些,但不是几个人的。” “你先吃,我应该能吃得完。” “待会儿我没有什么安排。” “嗯。”甄语心平气和地答应了一声,为这场有来有往、说得清清楚楚的对话弯了弯唇,“那就吃饭呗。” 这几乎是完美的一餐。 每一道菜都那么温香美味。 脆韧的,嫩滑的,多汁的,鲜美的,暄软的,爽脆的,焦香的,都以让人欣快的口感呈现出了各自的好滋味。 米饭扑鼻而来的清香上没有掺杂任何其他的味道。 不知道什么炖成的汤澄清味美,不带一丝杂味儿。 甄语从来也不觉得自己是个擅长品鉴美食的人。 餐费能吃饱饭,琢磨着三五不时吃点有营养的,偶尔打打牙祭,这就是他在吃上能做的所有事。 不知何故,今天这场经历,比起品鉴美食,更像是一场教学。 因为他不会吃,有很多东西没吃过,不认识。 每一道精致的菜式汤品和点心都在教——不,没有那么居高临下,该说是“展示”才对。 都在为他展现他从未见识过的美味。 这些饭菜仿佛也和简固一样,面对面地冲着他,放低了姿态,笑微微地问他喜不喜欢。 在这场“教学”里,自然而然地把他捧到了教的那一方,好似他的一句认可就是什么无上的褒扬。 简固有清泉一般的目光。 将他开始那点难以避免的不自在都通通洗去了。 再没有什么比痛痛快快地吃着好吃的东西更让人高兴的事了,就这么简单。 之所以说“几乎完美”,主要是,他有点吃撑了。 真没辙啊。 “你行吗?”甄语看着仍未吃完的简固,“别撑着了。” 浪费是不好,前提是身体受得了。 “我可以。”简固说这话的时候一点假都没掺,“你放心吧。” 做这种收尾工作,让他有种总算可以为甄语解决一些事情了的感觉,心情和食欲都很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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