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本打算过了正午就去的,没想到在街上多逛了会儿,等当真收拾好后已经快傍晚了。不过这样倒也好,毕竟外面太阳毒得很,宋翊还小,若是被晒伤了那才得不偿失。 他打听过,自然是知晓裴府在哪个方向的。并不是很远,没多久两人就到了。一大一小站在府外,宋翊看了眼他别扭的阿爹,轻轻叹了口气,心想大人可真是麻烦。 宋闻清有些磨蹭,临时打了退堂鼓,正想出声,宋翊就敲响了裴府的大门。 宋闻清:“……” 算了,来都来了,反正他只是想让宋翊见见自家爹爹,总不能走了好几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吧。 “来了来了。”柳红边走边扬着声道,“你们又偷懒是不是?” 除去裴瑾容在时,裴府一道是不喜沉闷的,故而时不时偷闲也不会被呵斥,顶多被柳红说两句。她一开口,坐在阶梯上打盹的几人才猛地回神,忙起身干活。 年纪最小是个小哥,估摸十三四岁的样子,嘴甜得很:“辛苦柳红姐姐了。” 柳红没较真,笑着说:“还不快去做活?” 见门被锁着,她嘀嘀咕咕道:“谁啊,怎么把门给锁上了?” 下一瞬,她愣了愣,只见门外站着一个十分俊美的小郎君,不,应当说是哥儿才是,额间的孕痣虽浅,可仔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出来的。 “姐姐,请问这里是我爹爹家吗?”宋翊仰起圆滚滚的小脑袋,声音软软的。 宋闻清被宋翊的说辞逗笑,两人刚才在路上时他还问宋翊若是等会儿有人开门要怎么给别人问好,小团子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都会了。 他勾起浅笑,眉眼多了几分柔软缱绻。他笑起来时很温柔,柳红竟觉着不大好意思。 还是宋翊的声音让她回了神,她这才看见只到她腰间的小人。这一看差点让她惊呼出声,她的脑海中浮现出裴泽说的那句话,少爷自己生也生不出那么像的。 “打扰了,裴瑾容可在家?”宋闻清问。 柳红晕乎乎地点头:“在……在。” 宋闻清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话,才又说:“可否让我们进去看看他?” “自然可以。”柳红磕磕巴巴道,忙带两人进府。 直至他们走远后,身后假意干活的几人才立马聚在一起。 “你们看见了吗?”小哥迫不及待开口。 “天色有些暗,我看得不大清楚。”另一人叹了口气,“到底怎么了?你快生说。” “刚才那人好像就是少夫人。”小哥低着声道。 “不能吧……” “怎么不能,那你说为何少爷在外面一待就是一个月,老爷和夫人都不曾讲过一句,而且少爷最近心情明显变好了。再说了,少爷往常生病你可曾见过生面孔来,这可是第一次。” “你这么说好像也是。”被小哥说服,拿着扫帚的小仆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他又问,“那跟在他身旁那小孩儿不会是小公子吧。” “你别说,还真有可能。” “……” 宋闻清还是第一次亲眼见识到大户人家府邸长何样,严格的中轴对称构成三路多进四合院落,沿着长长的回廊往里走,能看见亭台楼阁如云,院中有假山奇石罗列,时不时有下人路过,还会微微蹲身同柳红招呼。 “少……”柳红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称呼他才好,宋闻清知晓她的难处,道,“唤我宋闻清便可。” 柳红低着头应声:“宋公子,前面便是少爷的房间。” 宋闻清想了想,道:“不急,我能见见裴驸马与夫人吗?” 他这么一说,柳红才注意到他手中还提着东西,慌忙要从他手中接过,宋闻清笑了笑:“无碍,劳烦你带着宋翊了。” 柳红默默记下宋翊的名字,心里也逐渐平静下来。 宋翊上前拉住她的手,笑得眼睛都弯了:“漂亮姐姐可以牵我吗?” 柳红脸红红的,低低应声,这是她第一次见小公子,只觉着当真可爱。 宋闻清边走边感叹裴府里的构造,不过若要说有哪处比较突兀,那应当是离裴瑾容房间不远处的某一块儿地,光秃秃的,与其余奢华的地方相比可以说是格格不入。 “能问问那儿之前是种了什么东西吗?”宋闻清突然问道,莫名的,他觉着也许和他有关。 柳红顿了顿,好半晌才说:“那儿之前是种了梧桐树的。” 宋闻清猛地一怔,他听见柳红继续说:“可惜那时候少爷因身体缘故,老爷便差人将树给砍了。” “身体缘故?”宋闻清问,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想,只是自己不愿承认罢了。裴瑾容和他在一起的这一个月,虽说每次都假装无事发生,但他还是会看见他下意识揉头,有时候额间还会布满层薄汗来。 他晚上起身他也不是没有察觉到,自从两人分开后,他的睡眠也变浅了,自然不会真的完全不知晓。大部分时候,裴瑾容只是侧躺着看他,等他醒了,裴瑾容还傻傻地假装打哈欠,似乎自己真的睡着了一般。 “少爷……”柳红用手扇了扇眼睛,压住想哭的情绪,“他自从失去记忆后,身体就慢慢变差了,前些年甚至还整夜整夜的睡不着,盯着那棵梧桐树一盯就是一夜。老爷和夫人担心这样下去他可能真的要撑不住了,便把他最后的一丝念想给抹了。” 宋闻清是第一次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裴瑾容这几年过得如何,而柳红是亲眼见到的,她说起往事眼泪就没停下过。 他听到裴瑾容每天都在忙碌,就连过节也极少回家,除了不得不和裴煜他们一道吃饭时能歇个两天,大多时候都在铺子里。好像再忙一点,他就可以不用想起宋闻清。 他每每听到有关他的消息,却都会放下手中之事,亲自去寻他,然后抱着期待去,满眼失落回来。可他明明是一个很会隐藏情绪的人。 还有裴瑾容以前做得最好的不是布料生意,而是花灯,但好像自从那年后,他将店铺给关了,再也没做过。只是每年快到除夕时,便一个人坐在书房的竹椅上,一坐就是一天。 …… “可有寻医师看过?”想要说的话很多,但最后宋闻清却除了简单几个字外,再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看了。”柳红鼻音很浓,深呼一口气道,“少爷这次情况比较严重,以前的郎中给他开了药,原本是每月月前和月末喝一次,可郎中这次来说少爷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再喝过药了。” 没喝吗?宋闻清垂眼,心里堵得他发慌。他不知道裴瑾容为何没喝,甚至开始有些害怕背后的原因了。 宋翊向柳红招招手:“漂亮姐姐,你能蹲下吗?” 柳红赶忙抹去眼泪,勉强扯出笑来:“怎么了?” 宋翊紧紧抱住她,极小声道:“别难过。” 柳红看着怀中半大的孩子,愣了愣神,默然良久才道:“不难过。” 入了夜,今晚的月亮像是蒙了一层薄纱,冷得宋闻清直打颤。 “若是有时间的话,你可以去他的书房看看。” 身后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柳红作了个揖:“夫人。” 宋闻清转过身,看着顾楠沉默了瞬:“大公主。” 许久没听到这个称呼,顾楠笑了笑,看着他道:“你去寻他吧,孩子我照顾就好。” 宋闻清动了动嘴唇,不再说话。倒是宋翊看了他一眼,哼哧哼哧地将他朝裴瑾容的房间方向推:“阿爹去看爹爹,翊儿要和漂亮姐姐玩。” “去吧,无碍。”顾楠浅浅地笑道,又说,“他看见你会很高兴的。”
第62章 宋闻清并没有着急先进屋看裴瑾容, 他站在书房外犹豫半晌,想了想还是觉得进去不大好。 似乎打开书房就能看见藏在里面的秘密,那是裴瑾容炙热到无法忽视的爱意, 他若窥见了,他就得回应。 不能去,他心说。 “嘎吱—”宋闻清站在门外, 默然良久后轻轻推开了门。 但他好像不能再逃避了…… 天还没完全暗下去, 他从桌上拿了火折子。昏黄的光照亮里屋, 宋闻清看着桌案板上凌乱的纸张愣了神。 裴瑾容之前和他说过他会作画, 虽说当时做花灯时他便知晓他画得很好, 但看见纸张上的他和宋翊两人,宋闻清还是惊了一下。 而在这张画下, 还有许多张他曾经和裴瑾容一道相处过场景,可是无一例外, 都少了他的容貌。 他这才看见刚才那幅画的背面,写着几个字:想起你了,真好。 酸涩感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几年间他并未和裴瑾容在一起, 但这个书房里却无处不是他的痕迹, 他才猛地意识到,哦,原来裴瑾容一直没有忘记过他。 甚至比起他自以为是的想象和他那无法掀开给别人看见的自卑, 裴瑾容似乎一直停留在原地,被困在那儿, 无法走出来, 煎熬又痛苦。 回神时,他已经到了裴瑾容的房里。少年躺在床上, 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紧皱。宋闻清卸下了伪装,温热的手覆在他的眉间。 “哥哥,你怎么来了?”裴瑾容睁了眼,眼底含笑。 外面拂过的风灭掉烛火,房间又陷入黑暗。 宋闻清勉强勾笑,假意打趣道:“你都多大人了,怎么还装睡?” “睡不着。”裴瑾容顿了顿,道。 见他想起身重新把烛火点燃,宋闻清又说:“别点。” 他怕看见裴瑾容的眼睛,怕裴瑾容看见他哭,还怕裴瑾容笑着和他说没事。 “哥哥,你是在难过吗?”空气凝滞住了,裴瑾容不知发生了何事,过了许久,他打破安静的氛围,低声问。 “没。”宋闻清很少哭出声,咽下去的话嗓子容易变哑。 裴瑾容牵住他放在床侧的手,心疼地问:“可是谁欺负你了?” 宋闻清偏头,缓过神后,他抿唇道:“你为什么不喝药?” 裴瑾容的手微僵,话到嘴边不知说些什么好,几番措辞后才勉强挤出两个字来:“药苦。” “裴瑾容,说实话。”宋闻清道。 除了两人床事时,他极少数直接唤裴瑾容的名字,就连两人重逢后,他也很少会喊。 裴瑾容垂了眼,下意识捏紧身侧的被角,小声说:“怕喝了就忘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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