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他怎么可能会让宿怀璟给他陪葬? 他哪有让别人放弃生命相陪的价值? 又或者说,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人值得别人放弃生命。 容棠不清楚宿怀璟是怎么能将死亡说的这般轻而易举,可他说出口的话,向来真实,经过昨夜,容棠再一次确认了这一点。 如果三四年后,他随着故事线的发展和身体的逐渐衰败,走向不可挽回的死亡,宿怀璟随他一起去了,那他鼓起勇气活下来的这一辈子又有什么意义呢? 容棠希望宿怀璟可以有好结局,哪怕天道真的不允许,也想尝试一下。至于他自己—— 他是跟盛承厉绑定的。 盛承厉当不上皇帝,小世界剧情不能回到原定的轨道,哪怕他不会受到惩罚,也不可能获得系统主脑答应的奖励。 他没办法再换回来一具健康的身体,他只能拖着这具相伴三辈子、早就熟知的病躯,苟延残喘地偷几年光阴。 他怎么可能答应宿怀璟? 他想他好好的。 宿怀璟失去了所有亲人,历尽艰辛、孑然一身在这世上行走了这许多年,哪有道理为了他一个半截入土的病人,动弱冠之年就要陪葬的念头? 三年后他也不过才二十岁。 容棠在床上躺了许久,房门被人敲了敲,宿怀璟在屋外轻声唤:“棠棠,起床了吗?” 容棠眨了下眼睛,思绪缓慢抽离,在门将要被人从外面推开的时候开了口:“起了。” 宿怀璟动作一顿,仍是推门走了进来。 院子里的光线一瞬间洒落房间,又很快收回,房门在身后合上,容棠慌忙坐起身,宿怀璟进来一眼望见他略显凌乱的头发跟有些呆呆的眼睛。 他忍不住地想笑,转身从衣柜里替容棠由里到外拿出一套今天要穿的衣服,贤惠得不行:“府里人手拨了一半出去发粥,伺候的人不够多,早餐也做得寻常。只让厨房熬了一锅白粥并两碟小菜,你一会如果吃不习惯的话,我再去给你做一碗豆腐脑,正好前两天西院那边被水淹了,吴伯抓了一小桶河虾,等下给你撒点在豆腐脑上。” 宿怀璟说得自然,容棠不自觉就跟着他的思路走,下了床捞起一件衣服往自己身上套:“粥就够了。” 宿怀璟便笑,点了点头,等他中衣穿好之后又顺势递过去一件外袍。 容棠接过,往身上套到一半,猛然意识到不对劲,眉头皱了起来,望向宿怀璟:“你为什么要进我房间?” 宿怀璟诧异地睁了睁眼睛:“我为何不能进?” 容棠张口欲言,可话到了嘴边又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来,只能又瞪了宿怀璟一眼。 后者眨眨眼睛,好像恍然大悟一般反应过来,走过来低下头,一边替容棠穿那件他穿到一半的袍子,一边道:“棠棠是想说,你昨晚拒绝了我的求爱,所以我今天不该来你房间吗?” 容棠不太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能将这些词说得这般脸不红心不跳,他抿起唇,闷闷地“嗯”了一声。 宿怀璟笑意加深,替他穿好了衣服后退,又从床上捡起腰带递给他,看见容棠自己系的时候颇为遗憾地敛了敛眸,道:“可我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呀。” 容棠微怔,宿怀璟说:“从成亲以来,只要有时间,棠棠哪次早上起来不是我伺候的穿衣?晚上睡觉不是我给你打的水洗漱?若是天气不好,阴雨连绵,我还会替你将早餐端进房中,伺候你吃完然后再拿水替你净手。” 他顿了顿,夸张地张开嘴巴:“棠棠哥哥不会都忘了吧?” 容棠:“……”我悔,我不该贪图一时享乐。 宿怀璟等了一会儿他的反应,惆怅地低下头,撇撇嘴,也不知道真的还是假的,反正看起来很是沮丧:“棠棠哥哥未免也太让人伤心了一点。” “……”容棠没办法,只能道:“我没忘。” “真没忘?”宿怀璟立马抬起眸子盯着他。 容棠哽了一下,点头:“没忘。” 宿怀璟便笑了:“既然没忘,棠棠自然也该知道,不止是你,院中大家都是看得到的。若我几个月来都这般做,现在突然变了,双福双寿他们会不会觉得我心术不正,哄得你将身家财产都交到了我手里,然后就不伺候你了?” 容棠头皮发麻,听他鬼扯。 “如今是在苏州,母亲听不到闲言碎语,可等回了京中,府中小厮丫鬟随便哪个跟母亲嚼一嚼舌根,我岂不是没法做人?”宿怀璟抬起眼眸,睡过一觉之后,连日劳累的青黑全都散去,便连昨晚哭出来的红肿也不见踪影,却仍亮晶晶的,抬起上目线看人,自带一种让人不忍拒绝的可怜。 他说:“可分明不是我不想伺候呀。” 宿怀璟声音越发的低,音色沾染上几分委屈和不易察觉的控诉:“明明是棠棠主动要求娶我,害我动了心、表了白,想要跟你做一对真夫妻,结果你却拒绝了我,如今连房间都不准我进了。” “我才是最委屈的好吗,若再被人乱嚼舌根败坏名声,我还要不要做人啦?”宿怀璟闷声问,甚至还带上了一点哭腔。 容棠简直听得无所适从,恨不得跟他求饶。 可他难得地硬气了一下,梗着脖子半天没搭腔,宿怀璟委屈了一会儿,抬眸瞟了他一眼,点点头,声线逐渐变冷:“我懂了。” 容棠一懵:“你懂什么了?” 宿怀璟:“棠棠如今就不让我进你的房间,想来是觉得我的告白很令人讨厌,只是碍于情分没有说穿,实则是讨厌我的,大概等回了京城就会给我休书了,对不对?” 容棠:“?!!!” 他震惊半晌,眸子睁了睁,生了点气,瞪向宿怀璟:“对什么对!” 宿怀璟无辜地抬起眼睛:“不对吗?” 容棠:“不对!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宿怀璟果断应声:“在想棠棠。” 容棠一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又踩进了宿怀璟的圈套。 宿怀璟贴近,轻声哄一般:“棠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容棠移开视线:“不对。” 宿怀璟垂了眸:“不对便不对吧,棠棠一向口是心非,我早就习惯了。” 容棠回嘴:“……你也一向会颠倒黑白!” 宿怀璟被骂,不怒反笑:“所以棠棠承认自己口是心非,是喜欢我的了?” 容棠:“?” “我没有。”他硬着脾气说。 宿怀璟点点头,相当有分寸地往后退了一步,又很没分寸地将容棠系歪的腰带顺着瘦弱的腰线滑了滑,直到摆正:“那就没有,你迟早会喜欢我的。” 他问:“棠棠饿了吗?出去吃早饭吧,等用完膳我带你出去,你不是想看一看你到底有没有救下那些人吗?我带你去看。” 去看你喜欢的人间,去看你眷恋的世人,然后也请你,稍稍爱惜一点自己。 我不求你长命百岁了,我只求你无痛无灾。
第62章 大虞疆域辽阔,自太-祖皇帝起,至今已延续三百多年,早就是一方强国。 容棠自虞京到江南,见过层峦叠嶂、石林拱立的丹霞地貌,也见过一马平川、生机盎然的草原。 然后绕行山清水秀的徽州,暂居水波荡漾、烟雾缭绕的苏州。 车队经官道,他见到的全都是风景秀丽、百姓安居的大虞山河,所有见不得人的、令人咂舌的悲剧与黑暗,皆被掩瞒在黄土与牢狱之下,不见天日。 如今苏州府被暴雨冲过,宿怀璟带着容棠从麟园出来,一幕一幕看见被洪水冲刷过的城墙与民居。 到处都是倒塌的房屋以及破损的屋顶。 雨刚停下官府就派人清理过路面,却仍是会在角落里看见冻死的猫猫狗狗,甚至草席裹住的婴儿及老者。 麟园里熬的白粥味道很好,可容棠一路走下来,只觉得脾胃一直在翻涌沸腾。 他知道会死人,而且不可避免,无论做了多少前期准备工作,又在这七日之内开放了多少可供灾民避难的场所、紧急招募了多少大夫及安保人员,依旧不可能救下所有人。 容棠手脚不受控制地发凉,清晨起来被宿怀璟激起的各种鲜活情绪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路面仍有积水,他避开水洼行走,每走一步都觉得天地在转。 宿怀璟却牢牢牵着他的手,每过一段路便会跟他说上一些话。 “情况比预想的好很多,最开始认为苏州城内会有二到三成的民众受灾,约合十三万人,按照过往有记载的水灾记录来看,会有大约一百三十人死亡或失踪。但昨天各县衙报上来的数据统计,苏州府内死亡五十三人,失踪三十九人,正在组织乡民搜救,不出意外的话能有一半生还。” 最是繁华的江南一带变得满目疮痍,湿重异常,长街到处都是施粥的高棚,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见排起长队等待赈济的灾民。 粮行重新开了业,有那富有余力的百姓,一个个挤破了脑袋要为家中亲人多囤点口粮,防止再度出现灾患。 沿街巷子口被暴雨冲破的屋顶上爬着年富力强的汉子,正在用瓦片及木板缝缝补补。 天灾过后,是站在长夏烈阳之下,重新激发出生存勇气的千万普通民众。 宿怀璟笑了一声,偏过头看容棠:“棠棠,我们将损失减少了一半。” 巴掌大的麻雀一只只连成行,站在屋顶树梢,用豆大的眼睛懵懂地看向城内忙忙碌碌的人们。而宿怀璟望着容棠,眉眼温柔得快要入画:“所以你看,我们真的已经很棒了。” 我们尽了我们最大的努力,救下了尽可能多能救的人。 无论会不会被人感激歌颂,至少脚下的这片土地和头顶的太阳记得。 所以千万千万不要愧疚,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宿怀璟牵着容棠的手,缓慢带他走过这片历灾的土地。 - 由于提前有囤粮,暴雨后立马就组织了施粥,苏州城内没出现水灾过后就饿死人的情况,但小范围的争抢粮食还是有所发生,好在官兵训练有素,都会及时制止。 盛承鸣及他手底下的那些官员,一部分搬去了苏州府内主事,一部分还留在麟园。 虞京城内声色犬马十八年的二皇子殿下,日日行走灾区与河堤,被烈日后的太阳一晒,肤色都黑了许多,整个人也变得憔悴异常。 有时候容棠看看跟被吸干了精气的盛承鸣,再看看一天天黏在他身边容光焕发的宿怀璟,甚至会感叹不愧是占据主要戏份的大反派,哪怕不被天道眷顾,这张脸放在哪都还是能打的。 而且是相当能打的那一种。 这一日午后,容棠坐在院子里一棵正结着青果的柿子树下,百无聊赖地看双福煎药,脸很能打的大反派微蹙着眉,一路听卢嘉熙在他身边念叨着什么,从院子外面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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