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舟应了一声, 望向裴景湛:“然后,你想怎么样?” 少年沉沉望向鹿舟:“师尊按自己的想法做便是。不管舒长洲有什么想法, 都不可能实现。” 鹿舟被他笃定的语气逗笑, 并不是很相信,事已至此,舒长洲还能对他有什么想法。去见一见舒长洲,也无伤大雅。 不久后, 逍遥峰刚刚建成不久的水榭里,飘着木头湿润的香气。 青年随意坐着, 双腿并起, 遥遥望着前来拜访的舒长洲。 不待舒长洲开口, 青年便微微勾起唇角:“别再说些废话了——你几次三番拜访, 恐怕与舒家和婚约有关吧?” “你果然是个聪明的人。”舒长洲面上露出些许喜色,回想起如今的婚约对象时, 那抹喜色又冷了些。 从前鹿舟身为他的婚约对象,极守规矩, 事事处理得妥帖,舒长洲却好像忘记了这个人一般,偶尔想起,也只觉得他事事为乘风宗谋划,与舒家周旋,实在心思太过深重,不适合成为枕边人,反而比较欣赏林初霁那种赤诚的真性情。 可当林初霁真的取代了鹿舟,成为了他的准道侣,舒长洲却愈发怀念起鹿舟那种让人省心的性格与精打细算的精明。 他原以为鹿舟与林初霁的差距,只在于林初霁年纪尚少,没有鹿舟那般深沉的心思,因而易于掌控。却没想到,他眼中曾经的真性情,是无止境的娇纵与败坏。为了让林初霁拥有与舒长洲未婚夫相称的排场,舒家在暗中不知付出了多少……而这些,从前都是由鹿舟一力承担的。 舒长洲不无感叹道:“唯有你,才能让这场婚约,发挥它真正的价值,成为一场双赢的赌局。” 这是一个不低的评价,但鹿舟并不需要这种迟来的赞扬。 他没分给舒长洲一个眼神:“你回去转告你家主母,事已至此,便没有回头路了。” 他将杯中茶水倒掉,站起身,不算温柔地赶客。舒长洲却不退反进,凝望着鹿舟:“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想接受我。” 不,你不知道。到底是在公开场合相处过一段时间,鹿舟一看他的神情,便知道舒长洲恐怕误解了什么。 鹿舟觉得好笑,反问道:“为什么?” 舒长洲叹了口气,像是觉得直接将鹿舟的心意道出,会适得其反。但他又自信于自己的吸引力,从没考虑过,鹿舟会对他毫无感觉一事。 思索了半天,他终于道:“我在拍卖场上,看见了你做的剑坠。如果我没猜错,那剑坠应当是你亲手做了,准备送给我的生辰礼。” 鹿舟一时没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怎么?即便我一开始做了,是准备送给你——但后来我不想送了,还不能将它卖出?”他笑了笑:“这恐怕没有触犯你们舒家任何一条禁令。” 由于之前除魔的消耗,一股难以散开的倦色,出现在青年眉宇之间。他的表态,在舒长洲眼中,便是鹿舟因为被说中心事,而强行辩驳的模样。 而鹿舟的心事,舒长洲自诩十分了解——当时鹿舟重伤,他们舒家没能赶来探望,后来又在鹿舟拜访时怠慢了他,便让鹿舟伤心欲绝,甚至含泪发卖了他们的定情信物。 他心中有愧,却又因为确认了鹿舟对自己的真心,而感到些许沾沾自喜。毕竟虽然家族内人人皆知,天机阁客座长老只有虚名而无实权,对他们东洲而言只是个花架子而已。然而能让地位尊崇的长老,对他情根深种,舒长洲也有感情,不免感到满足。 可惜这满足表现出来,只会让鹿舟更加伤心。他作出一副理解的模样道:“我知道,你对我有怨。婚约的事,我们两家会再商议,你我都不必着急。只是看你形容消瘦,我难免不忍。” 鹿舟愣了一会儿,没想明白舒长洲脑子里面在想什么,便懒得与他应付:“你想补偿我?” 舒长洲重重颔首:“尽我所能。” 这是一句极重的诺言,象征着舒长洲所能动用的所有家族权力。他相信鹿舟能听懂他的意思,并且不可能不动容。 以前也没见舒长洲这么胡搅蛮缠啊?区区舒家的权力,目前来说对他所处的困境,用处着实不大。 鹿舟用拇指指节按了按额角,淡淡道:“如果你真有诚意,就把当年舒家为何要下与乘风宗的婚约公之于众,连同这些年对我的苛刻要求,这些你们舒家所谓的密辛,全部告知众人。在此之后,你再谈什么忍心不忍心吧。” 这些要求,字字都是往舒长洲的脊梁骨上戳。他越听脸色越是难看,嘴唇的血色逐渐消泯。方才许下的那些诺言,像是虚幻的泡沫,被鹿舟毫不留情的言语尽数戳破。 开口时,他的嗓音都有些沙哑:“鹿舟,我知道婚约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没有在母亲面前维护你。但你也不能这样不顾大体,坏了舒家的名声——你日后总归要进舒家,夫家的名声不好,对你有什么好处?” 鹿舟:“……” 作为宗门独当一面的大师兄,他涵养一向还行,此时却有了以最恶毒的言辞把舒长洲骂得狗血淋头的冲动。 那种冲动源于一种深刻的不解:这个人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他算是听明白了,舒长洲发现自己发卖了剑坠,却以为那代表着自己对他的真心。这是个什么逻辑? 舒长洲话里话外都表明着,让自己为他舒家深谋远虑,即便舒家对他毫无恩情,却因着舒长洲的面子,要鹿舟为他舒家卖命,这又是什么道理?莫非全天下的人,只要与舒家缔结了婚约,便必须依附舒家而活,舍弃所有的自我,只一心一意地为他东洲舒家谋划? 这未免过于理想化了。区区一个家族,却将自己当做了世界的中心。 对于这种不自量力的观念,鹿舟不觉得多么生气,只是好笑。他本能地看不惯这种自作多情的行径,但真想开口教训时,又觉得没有意义。 即便舒长洲的手已经伸过来,气急败坏地想要抓住他,他的情绪也没有再被轻易扰动。 他无比明白,舒家能这样活着,本质是为了他们的生存。而鹿舟看他们时,难免跳脱出这场“负心道侣”的戏之外,去审视他们活着的轨迹。 长此以往故步自封,必将导致家族衰落,鹿舟却没有费心去纠正舒长洲认知的动力。世间盛衰自有因果,他又何必为舒家的生死存亡去担心。 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能接受生之大道中对众生的悲悯,但骨子里终究还是个懒人。 青年心念电转只在一瞬,紧接着,他很快看了舒长洲一眼。漆黑的双眸中玄妙的道则闪过,舒长洲与他对视一眼,当即怔在当场。他原本已经伸向鹿舟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 他从那种被情绪冲昏头脑的状态中,猛然抽离了起来。仿佛游离在了世界之外,冷眼旁观着事情的发展。这种玄妙的超然物外的感觉,竟然让他久久不能突破的元婴中期瓶颈,有了松动的迹象。 但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多久,他便被重重的一脚踢歪了嘴,踉踉跄跄地倒在地上。 他神思还有些迟滞,还没来得及反抗,便又被重重踹了几下。 打人者很精明,泄愤完了便跑,等舒长洲抬起头来时,只看见身高与鹿舟已经相差无几的少年,沉默地站在鹿舟身侧,有些害羞般不肯出来。 舒长洲身为元婴修士,即便没受太大的伤,莫名挨了一顿打,形状也滑稽得令人发笑。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第一时间整理了一下衣装,却仍旧显得局促。 他显然能够分辨出,方才偷袭他的人便是裴景湛,面色不善地望向了鹿舟身后的少年。 鹿舟轻飘飘地瞟了裴景湛一眼,发觉自己的境界还是不够。他不应当被道则舒服,真正领悟道则后的行径,得随心所欲才行。 这样想着,鹿舟身周气息微变,与道则更加融会贯通。 鹿舟吐出口气,将这点体悟放在一旁,看裴景湛准备怎么向舒长洲解释方才发生的事情——说实话,虽然这样不是很好,但他有些期待。 期待舒长洲在裴景湛的手下讨不到好结果,为他小出一口气。同时,裴景湛站出来这件事本身,便让鹿舟的心情莫名不错。 在鹿舟的关注与舒长洲的怒意下,裴景湛丝毫不惧,看也没看舒长洲一眼,只轻轻抬眸望向鹿舟,平静地说出让人愤怒的话语:“师尊,我赶到的时候,发现你的前准道侣刚刚想碰你,我用温和的手段制止了他,他不会生气吧?” 说着这话,他自然地牵起鹿舟的手,让两人交握的手掌,大大方方地展露在舒长洲的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太晚啦,不好意思呀……不知道怎么回事,肠胃出了点问题,吃完饭一直犯头晕恶心想吐,感觉视野都有点重影,只能写写停停的,不知不觉就这个点了。写完更新就睡啦,晚安。
第65章 讨人烦 他的语气太奇怪, 鹿舟想笑,却又觉得不合适。他面上没有明显的变化,只淡淡道:“不要用这等矫揉造作的语气说话。” 裴景湛微抿了抿唇角, 眼角带出些微笑意。 他知道鹿舟不会喜欢那种刻意造作的语气,但正因为如此, 在师尊的底线上试探, 才成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当然,他比那些蠢货要识趣, 知道什么是绝对不能触碰的。 鹿舟不知道自家徒弟满脑子都装着坏水, 意识到舒长洲在场, 想把手从裴景湛手中抽出来, 却没能成功。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却全被舒长洲收入眼底。 舒长洲原本憋了一肚子火气, 望向鹿舟时, 却乍然清醒了。他对于鹿舟的评价,似乎出了很大的问题——方才那抹道则的光彩,足以证明,鹿舟对于修真的理解, 远远在他之上。 那个天机阁长老的名头,不是定义了鹿舟的价值, 对于他来说, 仅仅是锦上添花而已。 舒长洲不是蠢货, 自然知道此时不能再惹鹿舟, 或许他根本惹不起面前这人。 但方才被无缘无故打了一顿,即便他心中能认, 但面子上总也得过得去。 看着裴景湛的稚嫩的面庞,舒长洲勉强扯了扯唇角:“孩子这么大了, 就不要总缠着师尊。有失礼节。” 鹿舟听出他言语中弥漫的欲盖弥彰的尴尬,却好似没看出舒长洲此时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窘迫似的,冷冰冰地下了逐客令:“如果舒家有事,下次让主母亲自与我商谈。” 舒长洲沉吟片刻,不甘心道:“若是我找你有事呢?” 鹿舟扬了扬唇角,不带一丝笑意道:“我不想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舒长洲知情识趣地离开了。 裴景湛却显得异常沉默。尽管他平时话就不算多,但鹿舟时常会觉得他聒噪——是被戳中心事的那种聒噪。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回到逍遥峰殿宇的面前,裴景湛才若有所思地问:“师尊,我现在这副面貌在你身边,是不是显得过于稚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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