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然没有找死的机会。 他知道魔尊在等,等他能下地行走的那一刻,等着看一场荒唐至极的好戏。 程渺也在等,等一个魔尊无法顾及到自己的机会。 仙魔两界打了百年,对彼此的某些情报了如指掌,程渺即便是闭上眼,也能在脑中大致模拟出整个魔宫的构造来。 逃出的法子并非没有,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罢了。 他要赌,赌这魔宫并非铁桶一块,赌自己那微乎其微的一线生机。 赌赢了是脱离掌控,赌输了不过是身死道消,他程渺如今不过一介废人,赌输的代价,几乎是微乎其微。 程渺所等待的时机,很快便到来了。 魔界天穹再次出现裂隙,无数流光划过,直冲魔宫而来,魔宫中本就没有多少兵卫,如今更是全数调去了前殿,地宫中兵力空虚,便给了程渺赌这一把的机会。 程渺自被囚入魔宫中以来,虽从未看见过除魔尊外的其他魔人,却也能隐约感觉到,必然是有不少人在暗中盯着自己,如今虽不知为何,那些暗中盯着自己的人却是全部消失了去。 他无暇去想为何会如此,将全部的身心都放在了如何逃出魔宫上。 魔宫离那三界之中最险最恶的极渊并不远,据说这是前代魔尊为稳定士气、展现出自己的至尊气度,特意作出的选择,而这也给了程渺逃脱的机会。 极渊之中,在某些特定的时间会出现时空裂缝,落入其中,即便是化神期修士,也无法掌控自己的去处。更有人言,那时空裂缝之后,是处于三界之中、却罕有人至的其他位面。 即便有九成九的概率是身陨其中,程渺也要赌上一赌——总归还有那一分的存活可能。 他选的路绕的七扭八歪,有一段恰巧要自魔宫中那建的格外有特色、活像是块在穷山恶水之中突兀支离出的乌骨般的正殿廊桥下过,程渺在满头冷汗的气喘中不经意间抬了头,正好瞧见那本该黑成一团、顶多亮着几团如鬼火般缥缈的烛火的大殿中,骤然多出了数团极为耀眼的灵光。 还都是程渺相当熟悉的——群仙宴年年设在虚怀峰上,那些灵光的主人都曾与他碰过杯、说过祝词、递过酒,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 修真界如今正是危难之时,这些人来魔界做什么? 程渺心中微微一个咯噔,总觉得事态发展渐渐朝了个失去控制的方向去,却怎么也抓不住四散的头绪。 他却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考虑。拿灵草随手布下的敛息阵法很快便要失去作用,若不抓紧时间离开魔宫,他便也再没了逃离的机会。 程渺小心的收敛起气息,沿着自己记忆中的路线向着魔宫外行去,全然不曾想到,在他走出廊桥后,那正处于大殿之中、本该一无所觉的魔尊,微微的抬了眼,望向程渺离去的方向。 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中,盈满了戏谑与好奇,如猫抓耗子般,天真又残忍的期待着一场好戏。 “……关于这份契约,本尊还有些旁的条目要添上。”魔尊将遥遥落在程渺身上的视线收回,目光从阶下一众面有隐怒的修士脸上掠过,在八风不动的闻鹤才身上略定,挑起个懒懒散散的笑,“挑个良辰吉日将仙尊的八字写封红笺送来,再叫佛门的老秃驴来添点彩头,本尊要明媒正娶。” “要让本尊停战,好歹也得多展现出点诚意不是?仙尊可是本尊自己掳来的,全不关你们那软骨头清虚派阵前倒戈、卖了主将什么事。” —— 那日魔宫正殿中的暗潮汹涌,程渺自然是无从得知,他本就是拼着玉石俱焚,要逃出这魔宫,选的路子自然是险之又险,却不知为何,竟是始终未被巡逻的魔兵撞见过。 这一路行来,实在是有些太过顺利,程渺直到走出了魔宫、立在黑的一丝光也透不出的极渊之上,望着其下被封印隔绝开来、却依旧在蠢蠢欲动着的无数秽怨,才勉强有了些真实感。 他微微皱了眉,骤然生出些颇为不安的预感,下意识感应了一番自己一路布下的阵法,虽未发现什么问题,心中的不祥感却是变得更重了。 可既是站到了极渊边缘,便也没有什么犹豫的了。 程渺有些疲惫的垂了眸子,面色依旧是一派清正平和的淡漠,跃入极渊的动作也自然的不像是在赴死,而像是在如往常的无数次一般,穿越一个安全到不能再安全的传送阵,去不知哪个凡界匡扶正义去。 耳畔尽是猎猎风声,他失了全部灵力、又碎了丹田,身体素质甚至比不上个平常的凡人,瞬间便被极渊中常年不息的朔风割出了无数大大小小的口子,血液尚未来得及流出,便被森冷的寒气冻结。 可程渺的神色却始终是平静的,就仿佛那些口子并不是割在他身上、那些疼也并不是受在他身上似的。 天下第一的虚怀剑尊,向来是仙姿玉质,一把霜落斩尽邪魔,自然是不该知道疼、也不该有什么旁的感情的。 本该如此,也只该如此。 视野渐渐被无尽的漆黑填满,那玄妙至极、镇压在极渊上数千年的大阵渐渐变得清晰,程渺的四肢早已没了知觉,一双墨眸却仍是冷若寒冰,定定锁住那大阵之下、缓慢酝酿而出的一道空间裂缝,艰难无比的将一条胳膊递出。 他已然冻结的指尖将将接触到那道缝隙,余光忽然瞥见身旁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苍白的不似活人的手,心脏瞬间便跳的失了衡,瞳孔骤缩。 紧接着便有一股明显不属于极渊的外力止住了程渺下落的冲势,巨大的反冲力激的他喉头一甜、咳出一口混杂着内脏碎片的血。 程渺却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怔怔看着自己已然没入大阵中一半的左臂被那只突然出现的手掌扣住了手肘,一寸一寸的自无数涌动着的秽怨中扯了出来。 “仙尊倒真是个颇会给旁人找乐子的。”魔人的声音依旧如平常一般懒散戏谑,森然的杀意藏得极深,一丝儿也没让程渺那双已然凝了冰的耳朵听去,“当着本尊的面跳极渊,还真是一场不多见的好戏。” 那只苍白手掌半只没入大阵之中,被搅的同程渺左臂一般,只剩了森然的白骨,魔人却只是浑不在意的将白骨上那仍牵连着的几丝血肉甩掉,另一只还算完好的手骤然发力,将浑身上下都凝着碎冰的程渺扣着脖颈提起,逼他与自己双目相对。 “你就这么想死么?”魔尊脸上的笑容已经全然消失了,只剩白骨的手指近似缠绵的抚上程渺碎冰与血迹交织、狼狈不堪的脸颊,血眸中仿佛酝酿着一场随时能够爆发的飓风,又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你就这么想死么?程渺?” 程渺那双从来都淡漠平和的眸子逐渐失了焦,映出魔界漆黑天穹骤然划过的几道绚丽流光。 他并不知道,那些流光中,还有着他敬重了多年的师父师叔。 他更不会知道,那绚丽流光所代表的,是个无论对于他程渺、还是对于修真界,都有些上不了台面的契约。 以虚怀剑尊一人,换仙魔两界停战百年。 程渺只是下意识的在魔人的逼问下产生了些反应。他微微皱了眉,薄唇抽搐般动了动,好似只是身体不由自主的反应。 魔尊却听明白了那个比飘絮还轻上几分的字——“想。” 情绪骤然失了控制,扣住那人脖颈的手不受控制的收紧,魔尊听着程渺喉间因窒息发出的气声,眸子红的像是下一刻便要燃烧起来一般,携着满腔熊熊燃烧的火,咬上了那张破碎不堪的唇。 他几乎是在撕咬,血液自两人的唇边蜿蜒而下,将程渺那件本就沾满了血污的白衣染得更加狰狞。 魔尊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么愤怒。这分明是他自己主导的戏码,也是他乐意瞧见的结局,可直到他看见那个过去万人之上的人没入极渊之中,他才恍然发觉,自己并不如他所预料的那般快乐。 绝望赴死的程渺、垂死挣扎的程渺,其实并不是那么好看。 那他想看的,究竟是什么呢? 失血与低温叠加,再加上依旧在身体中肆虐的秽怨,三重叠加之下,程渺在魔人自他的唇上离开之前,便早早的昏死了过去。 只留下一个站的笔直的魔尊,沾了满手仇敌的血,却怎么也放不开箍紧在仇敌腰间的手。 魔人望着程渺那张狼狈至极的脸,鬼差神使的施了个术法。 而后他便听见,那清冷如山泉、他喜欢极了的声音,温和又低缓的说了句话出来:“封霄阳,我心悦于你。” 封霄阳僵在了当场。 花了好半晌,他才将方才这一切所代表的东西全然消化干净、骤然乱起的心跳稳住,眸中掀起一片惊涛骇浪,脸上虽又挂上了那惯常的懒散笑容,却莫名多出了些悲哀意味。 “我原是一直这样想的……”封霄阳微阖了眸,埋进已然失去知觉的人颈间,笑的疲惫又苍凉,“我竟是一直爱慕于你的。” 契约已立,这个人再也逃不开了。 他会抽干他引以为傲的灵力、打断他用来逃跑的腿、剜出他望向世人的眼,让那人永远看着自己、也只能望着自己。 即便是为此粉身碎骨、送上江山作陪,也在所不惜。 作者有话说: 前世封霄阳小同学的精神状态是真的有点问题的……好孩子们千万不要学哦 ——
第一百八十四章 忆旧游(三) 却是镜中花,水中月,一触即碎、再无影踪。 程渺又做了梦。 梦里有他呆了千年的虚怀宗,有他从来都恭敬有加的师父师叔,有那柄陪了他许久的霜落剑,可这所有的一切都好似是被蒙在了一层朦胧的幔帐下,飘飘荡荡的看不清楚。 那幔帐是浅浅的水红颜色,随风摇晃着,在视野中漾起一些水波般的弧度,越发显得那些熟悉的场景像是镜中花、水中月,缥缈的一触即碎般。 他在梦中毫无目的的走着,水波般的浅红缠了遍身,像是吹面不寒的和煦春风,殷切又温和的拥簇着他、托举着他,一同慢慢的走下山去。 山下是满目的水红,桃花层层叠叠,生的障了目,只透出一个模模糊糊、墨色的影子。程渺的心跳莫名其妙的加了速,仿佛这桃花林中,有个他等待了许久、又寻求了许久的人一般。 脚步不由得快了几分,程渺几乎是有些慌张的拨开眼前层叠的桃花枝,周身的水红渐渐聚集,慢慢变成鲜艳至极的正红,将那道本就模糊的墨色身影泡的更加淡,像是水里洇开的一缕墨。 那道影子看上去太过孱弱,他拨开最后一枝桃花的时候,甚至连气也不敢喘了,声音放的很轻,说出的却是两个程渺怎么也听不懂的音节。 “……?” 墨影微微动了动,像是转了身来看他,却依旧是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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