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自然是不敢劈一个初具神格的神明的,而这同样也解释了自己脑中那道残魂,为何会有着李致典的记忆、用着李致典的声音。 以从前那个李致典的狠厉性子,会在神格中动些手脚是必然的,只是他可能也未曾料到,程渺会将这片神格留给自己。 封霄阳念及此处,心中有诸多的复杂思绪,面上却都不能表达而出,只略略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那继续留在魔宫便没了意义。” 程渺的身躯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颤,封霄阳极为眼尖的注意到了这一极为细小的变化,暗道一声“麻烦”,又添了半句话上去:“……再过几日,你我同那条老龙道了别,便离开魔界吧。” 他转过身,装作没看见自己话音落下后程渺眼中骤然而起的欣喜与难以置信,欲盖弥彰的拨了拨窗台上探进来的梅花,心想,自己这性子,实在是无法可治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八十章 此生长(二) 是在一声一声、层层叠叠的,似无意识般,唤着他的名字。 封霄阳自认是个脾气不差的人——尤其是在对待程渺上,甚至称得上一句和颜悦色、慈眉善目。 可即便是他,也被生生磋磨出了火气,一张脸黑的如炭一般,手底下的动作不由得下了几分狠劲儿,隐约能听得见些骨肉摩擦的咯吱声。 骨头摩擦的嘎吱响听的人牙酸,即便是不明事理的人,也能看得出封霄阳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可那个被他如此对待的人面上却是没有半分痛色,若是看的仔细,还能从他脸上那多少有些浮于表面的慌张下看出些略显卑微的喜悦来。 封霄阳满肚子的火,刚包好了程渺那只被划了老大一个口子、不断流出秽怨来的手,一抬眼就瞥见了程渺眼中那没来得及掩饰的信息,顿时更火大了几分,抬手就在他头顶上来了狠狠一下:“喜欢疼?以后想找打了跟我明说,别再偷偷摸摸的搞这种小动作!” “真是一时失手,师……” “这周第四次了!”封霄阳看着满脸委屈、甚至还微微低了头,活像个小媳妇的程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又是一下,“你好歹是个化神期修士,一周连砸了五次盘子、割伤了四次手,还说只是一时失手?” 他目光往旁边一扫,又瞥见了那个碎作了几片的碟子,气的太阳穴都在突突的跳:“那碟子都没你手上这口子大!你真要说自己是一时失手,那可太抬举这小玩意了!” 这小子从哪学来的这路数?伤在自己身上也不知道疼的么? 偏偏他还就吃这套——封霄阳大为光火的原因,一是程渺跟自残上了瘾似的,恨不得每天都给自己身上来几道口子,二就是自己虽然次次都气的黑了脸,还是会任劳任怨的给他包扎。 毕竟会造成如今的这副场面,大多数的责任其实在他身上。 那日与苍景曜作别后,封霄阳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想到了个于他二人来讲都算得上好的去处。 仙妖魔三界,虽都能去得,却终究不能呆的长久,他对着无法计数的凡间找了半天,才寻见这个极为适合他二人的界面。 这个界面的灵气极为稀薄,万年以来也从未出过什么能够进入修真界的人,是个平常到了极致的凡界。 而在这样的凡界之中,他与程渺的灵力也会被压制到近似于无的地步,若还想在界面中继续生活下去,便不能动用任何的术法。 连治愈术法也用不得——是以封霄阳虽日日都被程渺气的黑了脸,却依旧会替程渺包扎那看上去极为可怖的伤口。 无他,只因若是放着不管,程渺便会任由自己身体里那秽怨往干了流,大有你不来帮我包扎我就奔着地府去的趋势。 封霄阳找了这么一个世界,本是想多给程渺一些安全感,让他慢慢意识到自己的情意,却没料到程渺这小兔崽子居然能做到如此的物尽其用,每天都能给他找到新的麻烦事来,实在是装傻卖惨的一把好手。 他愤愤摔开程渺的手,转身就要往门外走,却被人扯进了怀抱之中,慢慢箍紧。 耳旁是依旧如从前一般清冷的声音,虽充满了不安与慌张,却是勉强带了些笑意的:“师兄心疼我?” “我心疼你作什么?”仍是嘴硬到了极致的话语。 程渺极轻的笑了下,低头埋进封霄阳的长发中,低声道:“我划一次手,师兄便会黑着脸来数落上我一顿……能听见你的口中说出我的名字,也值了。” 封霄阳尝试着挣了挣,没挣开程渺的胳膊,听了这话脸色顿时一黑,冷声道:“你若是如此轻贱自己,我日后便不会再白费功夫了。” “师兄啊……”程渺低低的叹了口气,将被他包好、却仍渗了些乌黑秽怨的手在封霄阳面前摊开,声音极哑,“你该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才这么做的。” 封霄阳自然知道,也正是因为清楚程渺的心思,才更加烦躁了。 程渺的确是惯会蹬鼻子上脸的一个人——在魔宫时这小兔崽子躲了他二十多天,再见面时连话都说的艰难,如今却可以做出这样放肆的事、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自己还没缓过劲来,百年间仍不时会梦见犹在虚怀宗上时的那些事,常常大汗淋漓、万分心悸的醒来,只是面上装的平静些,这小子还真以为他浑不在意、能将那些事都忘了个干净? “我哪里知道?”封霄阳一开口,就是带刺儿的,“我都不知道你如今对我究竟是爱更多还是恨更多,怎么敢再猜别的心思呢。” 程渺闻言一愣,拥住他的胳膊骤然失了力度,被封霄阳找准了机会,将自己从他的怀抱中挣出来,留下声极冷的哼笑便走出了厢房,顺便将那扇雕花木门甩的哐当一声巨响。 他脸上强装出的淡漠不羁,也随着那声仿佛要将门拆了般的响声一起慢慢散了去,余下些有些怅然的无奈与疲惫来。 封霄阳向来是个活的极为随性的人,最烦这样需要彼此试探、权衡利弊才能继续生活下去的日子,心底分明已攒了许多纷乱的情绪要抒发,却又顾着彼此的脸面不得不强行憋着,实在是累人又烦人。 分明是他先起了意,要吊着程渺,如今却也是他忽的没了兴致,恨不得两人下一秒便能把那些事说开讲明,实在是不愿再继续现今这样看起来亲近无比、彼此之间却都又谨慎又疏离,活像是一对怨偶一般的生活了。 都是程渺的错,他有些愤愤的想,这小子但凡心眼大点,他也不用装的如此仔细。 ——由此可见,我们的前魔尊大人不但是任性到了极致,还多少有些嘴硬心软,实在不是个适合搞冷暴力的人。 程渺虽被他那带刺儿的话扎的不轻,可好在早已练就了一张厚实的脸皮,在晚饭前及时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没等封霄阳自己将自己气的窝火、跑出客栈打野食,便已然准备好了晚上的伙食,总归是没让某个人再寻个由头劈头盖脸的骂他一通。 也不知为何,二人自极渊中出来后,在交流上确实是多了不少,封霄阳对他的态度却怎么也算不上好,说话中总是要夹上几句冷嘲热讽,好像不刺上他几句就不舒服似的。 程渺不明所以,只以为是他师兄还记恨着他从前做过的那些蠢事,便更加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封霄阳,没料到封霄阳见了他这副模样,态度非但没有改观,反倒是更加恶劣了,次次出口的话,都能精准无比的戳人心眼子。 程渺一片茫然,封霄阳却是对自己为何会变成这副样子清楚的很。 他有心想早些解开两人之间的结,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还一定要顾及着自己的脸面,每每憋了又憋、忍了又忍,在心里做了无数的心理准备,临开口时却又不由自主的变了调。 封霄阳被自己说出的伤人话气的不轻,甚至有些恼恨自己的没出息、连句话也说不出口,种种情绪纠结在一起,就形成了如今这幅恼羞成怒、一点就炸的火药桶样子。 明明从前他同程渺剖白心意的时候相当直接,甚至敢直接爬床撩拨,如今怎么就变成了这幅样子呢? 封霄阳想不明白,索性将气都撒在了那些样式精巧的饭食上,将一桌好菜连戳带拨,糟蹋的不成样子,程渺看在眼里,也只有无奈叹气的份儿。 街上传来了梆子声,封霄阳也撒完了气,将筷子往桌上一撂就自顾自的回了房,全然没有想搭理程渺的意思。 程渺心里愁的要命,自己的饭也没吃下多少,等听着楼上没了声,才敢慢慢将桌上的一片狼藉收拾了。 他边收拾边想,自己师兄如今的这副模样,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呢。 若真是要与他一刀两断,那便不该自极渊中将他捞出来,可若真是有重归旧好的意思,也不该如此冷漠才是。 现在这副模样,说是将他当仇人待不像、将他当恋人待便更古怪了几分,倒像是带了个拖油瓶似的,心底虽烦的要命,却又没法甩开。 可这又更没法解释了——他好歹也算是个化神期的修士,封霄阳是在担心些什么呢? 总不能是不知道该怎么与他相处、连该说的话也说不出口吧? 他想的出神,手上的动作却不慢,很快便将桌上的一片狼藉收拾了大半,却在触及到最后一个瓷盘的时候忽的停了。 封霄阳糟蹋了满桌子的菜,唯独没将筷子往那盘山楂饴里伸。 程渺记得很清楚,他师兄从前是很喜欢吃这样酸酸甜甜的东西的,灵戒里从来都备着些油纸包的山楂饴,每每捧着话本看的时候嘴里总要嚼上几块。 他又是从什么时候起,连这山楂饴碰也不碰了呢。 程渺定定看了那盘山楂饴许久,而后俯下身去,捏起一块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 真酸,他在心中暗暗的想。 他的师兄从前为了诓他吃这山楂饴,总要说这东西只是初入口时酸,后面便能回甜,且先酸后甜,较之平常的糖果,要更甜上不少。 可程渺将一盘山楂饴都吃了个干净,在楼下愣愣坐到了夜半时分,也没等来回甘的时候。 他是直到远处忽的起了声犬吠,才从茫然中回过神来,望着窗外斜斜的夜雨,忽的意识到了什么,赶忙上了楼,悄无声息的推开了封霄阳屋子的门,果见窗户大敞,雨水已淋湿了小小一片地方。 程渺小心翼翼的进了门,踩在屋里的时候有些好笑,觉得自己的行为像极了那民间话本里的采花贼。 只是他没那么大的胆子,敢对封霄阳做些什么就是了。 他尽量不发出声音的将窗关了,路过榻边时终究是没忍住看了眼,却见封霄阳紧紧拥住了锦被,眉间皱出些深深的褶皱来,眼角似乎还有些隐约的闪光。 是泪? 程渺有些揪心,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封霄阳却像有所感应似的,猛地转了身,将面庞隐没在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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