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轩,予圭,若是你二人同时来此,那便证明我当年的顾虑与猜测都成了真,你们这对师兄弟终究还是搅到了一处去。” “这里要向予圭道个歉——结契大典上我大闹一场,并非蓄意,不过是太过于忧心逸轩的安危了。” “毕竟那时的我可不知道当代的魔尊便是我那性子骄纵的小师侄不是。”他有些无奈的啧了声,“逸轩性子闷,予圭你既是非要吊死在这棵歪脖子树上,我也没法强行棒打鸳鸯,只是若碰上程渺这欠打小子犯病的时候,你上手打就是,莫要心疼。” 封霄阳低低的笑了声,却比哭听起来还令人难受些。 “若是逸轩一人来的,那我可就有的说道了。” “我师兄、你师父他,做过许许多多的恶事,我不知道我死后他会对你做出些什么,也不知道你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只以师叔的身份劝你一句,对你师父,宁肯错杀,不要放过。” “你若再次失去了记忆,那可去虚怀宗上寻寻、去修真界中问问,我不信闻鹤才他真能将我的存在尽数抹去。” “对你师兄好些……你师兄为你受了不少的苦,好不容易自死地里逃了条命出来,莫要对他太过苛待。他真名萧嶂、字予圭,如今是魔界之尊封霄阳,若你连这些都全忘了,那便证明予圭他又为你死了一次,记好!莫要将这件事再忘了去。” “予圭,你也听见了,我是如何为你撑腰的,对么?”虚影话音一转,瞬间便从先前的严肃变得有些跳脱起来,“若是你一人来为我收尸,那便证明我的计谋是完完全全的失败了,不但自己遭了横祸,也连带着程渺出了事。” “你若是一人来此,必然是想起了些有关从前的事,又或是程渺出了些什么事……” “师叔不劝你。予圭,你苦了太久疼了太久了,应当好好做一次自己。若是不爱程渺了,便莫要强求自己。” “只是……若是还有情,可否替师叔偶尔照拂程渺几分,他自小就是个爱钻牛角尖的,真到了你恢复记忆、又没有同你一起到来的境地,必然是要做出些伤天害理的事来。” “予圭,师叔对不起你。”虚影的声音有些哽咽,“当年没能保下你……师叔直到现在,还在内疚着。” 你不必内疚——封霄阳想出声,唇舌却像是被粘在了一处一般,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最后……”虚影的声音逐渐冷了下来,“若是师兄你来为我收的尸,那我便也没了什么话好说。” “闻鹤才你,怕是也不会有着这样的耐心,听到最后吧。” 虚影有些自嘲的笑了声,冷冷道:“我真是未曾料到,对我最狠的,竟是我亲亲爱爱的师兄。” “但我不怨你。” “我同情你。” “这天道有眼会看,你心地不纯,即便是真成了那九天之上的神明,也终有被打落云端的那日。” “我和你手中无数的冤魂一同,在黄泉地狱里等着你。” “你尽可以将我的魂魄打碎、让我不能转世,或是再继续折磨我,拿我去当你那百法偶的材料……可你逃的过天道,还逃得过命数么?你本就是不该活到现今的孽种。” “我等你身死道消、不得超生的那日……” 虚影渐渐消失在半空中,声音也慢慢微弱起来,最后彻底消失殆尽,只留下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封霄阳痴痴望着虚影消失的位置,眼角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极力抑制,却终究是没能压制住汹涌的情感,握紧了虞清道已然失去了生机、枯槁黄黑的手,痛哭失声。 从今以后,他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依靠、可以倾诉了。 作者有话说: 小师叔去转世啦。 他会有很好的来生,不必担忧宗门、不必操心自己的师侄,也不会经历如这一世一样的痛苦。 ——
第一百七十六章 醉无人管 “封霄阳,你当真就不想知道,程渺为了你,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吗?” 山上树多,枝叶生的层叠,密密掩在山道两旁,将一条本就细窄的小径遮的黑了大半,少年背了个不小的背篓,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在小径上。 他一时不查,失足踩了出去、沾了一脚湿黏的枯枝败叶,顿时气的白了脸,一连骂了好几声晦气,再次埋怨起自己那上山的缘由来。 话本里讲,遇上密林便有仙、遇上破庙便有精怪,这座低矮的千越山上也不能免俗,被无数口口相传的故事渲染出了个相当神秘的氛围,少年自出生起,就听了无数有关这座山林的传说与规矩,自然而然的敬畏了起来。 他自小就想看看这山里的山精野怪,在又一次因偷偷上山被狠狠拿鸡毛掸子抽红了屁股后,连羞带气的擦着眼泪、靠着一腔子胆气硬生生冲进了山林子的最深处。 而后那好不容易壮起来的二两胆子,就全被这片在夜里看来尤为可怖的林子,敲了个粉粉碎。 他心底早怯了,回头却怎么也辨不清下山的路,呆在原地又被周围的鸟兽声吓得一惊一乍,只得继续往这林子里的更深处走。 也不知走了多少时候,眼前终于有了丝光亮——就如现在一样。 少年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初次见到这林中亮光时的场景,将背上沉重的篓子往上颠了颠,悄无声息的骂了句。 不就是初次遇见的时候他差点被吓破了胆,险险尿了裤子,那个书生至于次次见他都要提上一嘴、每每与他坐在一处,都要弯着那双满是坏水的桃花眼,拐弯抹角的诓他么。 “还说自己是什么九重天上的仙人……长着那样一双桃花眼,怕不是这山上的狐狸精,总归不是什么正经书生……”他嘴上虽埋怨着,望着那道亮光的眼睛却是亮的,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了不少。 这个年纪的孩子心里都别扭着,正嘟嘟囔囔骂着的少年也不能免俗——这山上那神神秘秘的书生,虽是个嘴上没把门的,还长了张俊美的不像正经人的脸,懒得连下山去买什么东西也不愿,次次都要他带上了山来,才会极力掩饰着满眼的渴望,装作心不甘情不愿的吃上一口,实在是个怎么也算不上好的东西,少年却依旧觉得,能遇见这书生,怕是他这一辈子里最幸运的事。 只是永远都不会说出来罢了。 他熟门熟路的拨开层叠的树叶,果见那个被他絮絮叨叨骂了一路的书生正没骨头般躺在藤椅上,身上能晒到日光的地方只剩了半边,他看起来也并不怎么在意,远远朝着少年半抬了手,没骨头般晃了晃,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少年对他这副懒得下一刻仿佛就能断了气的德行司空见惯,走到书生身边的时候却依旧没憋住,将背上的竹篓狠狠往地上一墩,没好气道:“你要吃的甜食买来了!懒成这样,别说要考什么功名了,日后怕是连新媳妇都找不见!” “哎呀。消消气消消气……”书生懒懒的打了个哈欠,骨节分明的手指十分熟稔的探进了那竹篓里,挑挑拣拣的拿了个糖饼出来,轻啧一声,“热气都散了。狗蛋儿你……” “不要用这个名字叫我!”少年像是被踩中了尾巴的猫,气的跳脚,“我有大名的!我叫苟不淡!!” 书生叼着糖饼,无言的瞥了气的红了脸的少年一眼,心道自己这位故人实在是运气颇差,上辈子如何也就罢了,这辈子居然要顶着这狗蛋不淡的名字过上几十年……实在是让他一个曾经管自己叫嚣张、给别人起名一概翻道经点兵点将的人都觉得凄惨。 也不知道小师叔到底是怎么想的——好不容易找见了转世的虞清道,却被“苟不淡”这个名字惊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封霄阳叼着没了热气的糖饼,神情复杂的这样想。 他那小师叔即便是转了世,也没能彻底改变老妈子的本质,自动自发的拿起了扫把替封霄阳把院子扫了,一面扫一面还没忘了絮叨,直把封霄阳唠叨的连觉也睡不下去、嘴里的糖饼都骤然没了味,实在没了办法,只得慢慢悠悠坐起身来,略提了些精神,向着苟不淡招了招手:“过来,我同你讲些故事。” 苟不淡眼中一亮,忙不迭的把扫把丢了,巴巴的凑到封霄阳面前,周身的期待与欣喜简直要满的从每一个毛孔里渗出来。 他会心甘情愿的给封霄阳当了洒扫仆役又当跑腿,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书生那能将故事讲的绘声绘色的三寸不烂之舌——前魔尊大人自以为无甚趣味的前半生,在这个山村里长大的小少年眼里,便成了如三国水浒一般精彩绝伦的佳话。 封霄阳是迫于无奈,才想出了这讲故事的法子,没料到他的小师叔转了世也是个爱听八卦的,每每都是他讲的口干舌燥、苟不淡听的饶有趣味。 他看着苟不淡那闪闪发光的一双眼睛,心知今天必然又是个要讲上半天单口相声的下场,端了杯茶润了润喉咙,打算同这位狗蛋儿讲讲自己与程渺之间那乱成了一团麻绳的事。 苟不淡不负众望,听的极为认真,听到重点地方还会急的抓耳挠腮,活脱脱一副八卦到了极致、恨不得让封霄阳一口气说上几万个字,将这段仙魔之间的旷世情缘好生解释清楚的神情。 封霄阳一口气说到了自己气息奄奄、落入极渊,才终于住了嘴,留悬念般的端起清茶又喝了口,饶有兴趣的看着苟不淡急的要命、极力憋着不去催他继续的神情,揶揄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倒对这情情爱爱的事关心的紧。可是有了中意的姑娘?” “你说什么呢你?”苟不淡瞪起一双铜铃般的眼睛,气鼓鼓的叉了腰,“我只是觉得,那魔人未免太惨了些,若是还有来生,知道了当初的事,也不知道该如何想。” 封霄阳听的微怔,伸手在苟不淡头上揉了揉:“人不大操心的倒不少……那魔人确实有了来生,也知道了当初的事,而后决定放下。” 苟不淡被他揉的臊红了脸,甩头避开书生的手,疑惑道:“怎么能放下?不该啊……” “那你说,要怎么处理才算好?” “至少要像那话本里讲的,恢复记忆后变成这三界中最强的人之一,而后冲到那冠冕堂皇的仙尊面前,狠狠打他的脸!”苟不淡说到激动处,甚至手舞足蹈的比划了起来,恨不得自己变成那故事里的魔人,以解心头之恨。 封霄阳看的有些好笑,懒懒散散的撑了脸,轻声道:“有些时候,这世上的事,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对那魔人来讲,能够放下这段情缘,就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苟不淡听的似懂非懂,也并不理解这妖孽书生脸上那一抹哀伤与怀念又是从何而来,正要再问,就见封霄阳面色骤然一冷,猛地坐起了身子,厉声道:“谁?” “我好歹也算你的故人之一,有必要这么忌惮吗……”一道有些无赖的声音自苟不淡身后响起,将他吓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转头看去,便见一个白发重瞳、怎么看怎么不像凡人的俊美青年慢慢自树影中显出身形来,脸上虽带了些温和笑意,周身的威势却似天生就有一般,压的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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