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霄阳并不太适应他这突如其来的亲近,本就差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差了几分,抬手将苍景曜推开,面无表情道:“魔尊自重。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在魔界呆很久的。” 他又不是傻的,自然能听出苍景曜话里话外的排斥与暗示来。 苍景曜闻言,脸上虚假的笑容都显得真诚了几分,摇了摇头,装模作样的遗憾道:“哎,说的什么话……魔界毕竟曾经也是认过你为主的嘛,就算你要在这里呆着养老,那也是应该的。” 封霄阳闻言瞥了他一眼,故意道:“哦?” 苍景曜被他一个轻飘飘的“哦”字吓的尾巴都要炸起来了,生怕封霄阳真要在这魔界呆到消散于天地之间的那天,看见封霄阳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才明白这人是在故意戏弄他,顿时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半真半假的埋怨了他几句,而后望着封霄阳那张不说话时便冷的冻人的脸,半感慨半同情道:“你确然是变了不少。” “怎么?还盼着我像从前那样傻,为了你的一句承诺便在这魔界当了百年的魔尊?”封霄阳长长的伸了个懒腰,脸上慢慢透出一丝许久未有的放松来,“我现今是封霄阳,不是萧予圭。” “这世间情爱最伤人……说到那承诺,我倒是有些对不起你。”苍景曜伸手在他眉间一点,收回时手上已多了片晶莹剔透的龙鳞,“我最后还是没护住他……” 封霄阳赶忙抬手:“停。我如今不想听关于他的任何事。” 他明白这条老龙与程渺之间必然有些他不知道的交易,如今却不再在意了。 都已经是过去的人、过去的事了,再纠结下去,除了徒增烦恼,没有任何的作用。 苍景曜从善如流的闭了嘴,举了举手中的龙鳞示意:“我欠你个承诺,至于何时兑现,全看你的选择。” 随即便收了那带着三分随意七分调笑的眼神,用着一双无机质般的清透眸子,认真又严肃的与封霄阳对视。 封霄阳跟他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了会,终究还是认了输,默默转开了目光。 他从来都不怎么喜欢这条龙看人时候的目光——太透彻、太锋利,像是穿过了所有的掩饰与虚妄,直直看到了他封霄阳所有的未来、所有的想法。 苍景曜从不说谎话,既是说这选择兑现的时机可供选择,他未来便必然还会找上这条老龙。 封霄阳有些郁闷的长长出了一口气。 碰见个能预知未来的,还真是令人烦躁。 虽已过了百年,可魔界的基础设施并没有特别大的改观——至少封霄阳还能通过地面上那些熟悉至极的陈设,认出去魔宫的路来。 他毕竟是当过魔尊的人,又曾经以绝代炉鼎的身份掀起过轩然大波,即便是他自己并不在意、愿意在魔界随便找个地方将就,苍景曜也不敢把封霄阳这一位难伺候的主放出去。 魔人性子里都带着些偏执与疯狂,若真遇见了哪个没长眼睛的伤了封霄阳,他哭都没处哭去。 毕竟那小子可是特别交代过,让他务必要关照好封霄阳,不能让他有任何闪失的……苍景曜望着封霄阳的背影,暗搓搓的在心底这样想。 这两口子即便是如今闹掰了、在三生石上销了名号,也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万里路途不过片刻,两人一路无话,直到飞在魔宫上方、将整座气势恢宏的魔宫尽收眼底,封霄阳才有了些动静。 他眼波微动,脸色复杂的看向下方的魔宫,感慨道:“这魔尊之位,还是适合你坐。” 如今这魔宫的模样,可比他当初在位时那副煞气冲天、不辨日月的样子,好的多了。 苍景曜一望见魔宫,就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被他丢下不管的诸多事务,一脑门子的官司,闻言勉强一笑,真情实感的提出建议:“我倒是觉得,你当魔尊的时候似乎更加快意……有兴趣来重新熟悉一下做魔尊需要的流程吗?我把印信拿给你都行。” “我?还是算了吧。”封霄阳有些揶揄的看了他一眼,“我如今是功成身退、只剩养老了,莫要指望我替你做什么事。” 苍景曜唉声叹气的与封霄阳一同进了魔宫,臊眉耷眼的把他寻了个僻静处安排了,而后一步三回头、满脸写着“我有八卦快来问我我想逃离工作”几个大字、磨磨蹭蹭的与封霄阳道了别。 封霄阳将他脸上的渴望之情尽收眼底,却只装作看不见,眼带笑意的目送这条不愿工作的老龙回到自己的岗位,望着他不情不愿的背影,猛然想起了个与他极为相似的人,面上顿时带了几丝落寞。 也不知小师叔如今怎么样了…… 虞清道的魂灯虽仍亮着,却怎么也无法通过其上的一丝魂魄追溯到他所在的世界,而这三界之中,又有着万千小世界,他与程渺曾寻过不少,却依旧没有虞清道的踪迹。 改日去细细寻上一遍吧,封霄阳在心中暗想,魂灯既是还亮的耀眼,想来虞清道身上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他在魔宫中呆了多久,便在书楼里泡了多久,看各样话本看的乐不思蜀,嗑了满书楼的瓜子,苍景曜一头扎进了无数的卷轴里,分不出心思来管他,若不是后来负责管理书楼的甘乌忍无可忍、强行将封霄阳从书楼里拽了出来,他怕是都能嗑瓜子嗑的傻了去。 “老大,我受你救命之恩不假,可你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啊。”甘乌看着即便被拖出了书楼,一双眼睛也像是被粘在了话本上的封霄阳,又看看地上厚厚一层的瓜子皮,又是无奈又是生气,恨不得戳着封霄阳的脑门把他骂到清醒,“你看看你,现在哪里还有从前那个封霄阳的样子?不过就是……” 不过就是个程渺吗,至于被伤成这副样子? 可这话不能说——甘乌强行把这句话咽进了肚子里,看着浑身上下都充满了颓废气息的封霄阳,柔声劝道:“老大,你当真不想出去看看?三界中万千凡世,各种各样的好玩东西多得很,没必要将自己一直囚在这魔宫里。” “我好的很。”封霄阳没骨头似的窝在椅上,向着甘乌的方向抬了抬话本示意,“没必要出去看,话本里什么都有,你看这个话本,写的是有个世界把章鱼奉作神明……” 甘乌听着他这有气无力且亢奋的话,耳旁似乎又响起了近些日子来萦绕耳旁的、久久不散的嗑瓜子声,脑袋瞬间变得一个比两个大,无奈道:“魔宫里新来了一批美人……” “有我书上的好看么?” “妖界进献了一批瓜果,都是老大过去喜欢的。” “我有瓜子就够了。” 甘乌彻底没了词,眼见着封霄阳又往身上那件大氅里缩了缩、将自己团成个球一般的模样,眸色几变,终究还是没憋住,带着十分的痛心出了声:“封霄阳,那程渺就那么……” “不要提起他。”封霄阳厉声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好,不提。”甘乌相当乖觉的收了声,眸中的担忧却一丝也没有消减,“可老大,你当真要这样活上千百年么?” “你还有无尽的岁月,就要这样一直耗在魔宫里?话本再多,也总会有看腻的那一日。” 封霄阳沉默半晌,就在甘乌以为自己不会得到任何回应的时候,忽的听见了道有些疲惫与干涩的声音:“我也……不知道。” “能捱过一日便是一日吧。”他低低的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轻笑一声,“我原想着,将这天下能去的地方都去一遍、能做的事都做一遍,可真到了要做的时候,却只剩了无尽的空虚与乏味。” 许是因为日子没有了指望、没有了牵挂,又有着近乎无尽的岁月,每一天便变得乏善可陈了起来。 “今天不做的事,可以明天做、后天做,反正我还有千百年的时光可以蹉跎……”封霄阳自话本中抬起头来,朝着满脸无奈痛心的甘乌露出个有些死皮赖脸的笑,“再让我看几日嘛。” 甘乌不愿再看他,默默转了目光,僵硬道:“你高兴就好。” “我就知道你小子也是心疼我的。”封霄阳朝他抛去个露出八颗牙的灿烂笑容,又沉浸在了话本的世界里。 甘乌也不催他,只坐在一旁,沉默的看着封霄阳因话本里的故事嬉笑怒骂,甚至主动递了把剥好的瓜子到封霄阳面前。 封霄阳乐得有人伺候,含了一嘴瓜子,像只小松鼠般有滋有味的嚼着。 他默默的陪了一个时辰,忽的哑声问道:“老大,程渺在你心中,当真就那般重要么。” 封霄阳翻书的动作,忽的就停了。 他嘴里还含着枚瓜子,手上的话本也正翻在要紧处,却忽的没了继续翻下去的兴致。 当真就那般重要么? 封霄阳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他决心将两人之间的关系彻底断了,也是他被伤透了心、被一点一点的击碎了全部的自尊与骄傲,可如今还是他,用着自己都有些不齿的颓废姿态,在借着话本逃避现实。 即便是到了如今的地步,他心底依旧有一个地方,在不受控制的担忧着程渺身上那不知底细的秽怨、疑惑着程渺性情突然的变化,也介怀着程渺对他说出的恶毒话、做出的低劣事。 毕竟是绵延千年、延续两世的情意,要他学着放下,简直像是将一团纠结到了极致的麻绳一道道抽开,每动一丝一缕,都会牵动心脏,疼的灼心又刺骨。 或许未来的某一天,封霄阳会彻底放下这千年间的孽缘,可如今的他,却是怎么都放不下。 不但活的没滋没味,连分手都断的不干净、心底还不受控制的想着那个伤他至深的人…… 实在是没救了,封霄阳将大氅往头上拉了拉,遮住自己有些发烫的眼角与咬紧的唇,垂眸望着话本上那句有些刺眼的“深情缱绻”,在心底暗暗想。 “你不懂。”他闷闷的出了声,“甘乌,你没有经历过,你不懂……” 甘乌见他往大氅中缩的更多,也是不由得叹了口气,将手中剥好的瓜子放到一旁,低声道:“我怎么不懂呢。” 封霄阳猛地抬了头,与甘乌对视一眼,忽的察觉到了什么,慢慢皱了眉:“我还没问过,你究竟是怎么和那条老龙搭上线的?” 甘乌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你终于意识到不对了……当年梧九杳下了山,你又音信全无,我在山上左思右想,将你可能会去的地方做了几个猜测,一个个的找过去,便遇见了苍景曜。” “他要找闻鹤才讨债,我也有自己的账要算,便应下了他的请求,又回到虚怀宗上来,成了这百法偶。” 他省略了许多细节,封霄阳却也猜的出来多半,想及这其中的无尽艰险,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说些什么好,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来:“你说的那个人不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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