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乌面带无奈的点了点头:“如你所料。” 他沉默了会,又添上了句:“……他也知道。” 封霄阳这下是彻底没了词。 这条傻乎乎的小蛟喜欢上哪个不好,偏偏喜欢上了那个这辈子都不一定会动情的人。 一个人知道的越多,就越谨慎,像苍景曜这种能预见未来、能窥见这世间千万种可能的,更是谨慎小心到了一定的地步。 苍景曜愿意让甘乌跟在身边、知道甘乌暗藏的心思,却不作出任何表示、也不曾让甘乌离去,其实已经是做出了相应的表态。 他二人,只怕是有缘无分,而苍景曜,恐怕也是早早便窥见了二人可能的结局。 若注定要悲剧结局,还不如不相见、不相恋,便不会有情丝万千、无数烦恼。 甘乌是妖成的百法偶,魂魄怕是也受了不小的损伤,又受闻鹤才辖制,若闻鹤才的魂魄彻底消散,他恐怕也要消散在这世间。 即便是能够投胎转世,那时的甘乌还会不会是如今的性子,还得另说。 而百法偶这逆天道而行的东西,在这世上多活一天,便要受一天的折磨——即便闻鹤才的魂魄不消散,甘乌的生气也会一日一日消减下去,最终变成个没有思想的活死人。 这二人之间的情缘,不比他与程渺之间的浅,所受的痛,只怕也不会少。 封霄阳心中百般思绪,终究化作了深深一叹。 他思量片刻,看着甘乌乖顺的模样,终究有些不落忍,不愿让关心着自己的人再担忧下去,便将话本收入怀中,披着大氅慢慢悠悠的起了身:“你说的美人在哪里呢?我看话本也看的有些腻歪了,想寻些旁的消遣去。” 甘乌一惊,见封霄阳终于起了些出门转转的心思,脸上瞬间便多了些难掩的喜色,赶忙为他指了路。 封霄阳并不觉得看美人这事能有多少趣味,可看着甘乌脸上掩饰不住的喜悦与释然,终究还是决定遂了他的意,去走马观花的看上一看。 他本以为自己起码能坚持到看见美人再觉得乏味,谁知刚走出书楼的下一刻便反了悔——魔界如今正是深冬,外面冷的滴水成冰,封霄阳猝不及防,顶着漫天鹅毛般的大雪一连打了十几个喷嚏,缓过劲来后彻底便没了去看什么美人的心思。 这样的大冷天、大雪天,就适合找个暖和地儿睡觉去。 书楼自然是回不成了。封霄阳揉着通红的鼻子抬起头来,正打算看看这魔宫之中还有什么地方可去,便看见了个此时并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当代魔尊、活了万万年的烛龙苍景曜,正畏畏缩缩、贼眉鼠眼的躲在一根柱子后,手里拿了个造型奇异的千里眼往书楼里看,专注的连封霄阳走到了他面前也没发觉,还是封霄阳看够了乐子、狠狠朝他肩上来了下,才终于意识到身边还多了个人出来。 “你不是在书楼里吗?怎么突然出来了?”苍景曜被封霄阳吓得差点犯了心脏病,说话时也没了什么好声色,难以抑制的打了个哈欠,“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在里面待到老死呢。” 封霄阳将他上下打量了遍,在苍景曜冻结在一起、与冰雪同色的长发与袍角上凝结出的冰上定了定,将这条老龙少见的狼狈尽收眼底,将大氅又裹得紧了些,懒散道:“你不是能看见未来么,还问我作什么?倒是魔尊大人您今日所为,实在担不上一句君子。” 这条龙现今的模样,不大像在雪地里站了些时候,倒像是在这鹅毛大雪里滚了一遭,又是白发白瞳,简直像是要与冰雪融为一体了一般。 苍景曜也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样不大好看,有些尴尬的咳了声,将手里那千里眼悄无声息的藏到了背后:“只是来看看风景罢了。” 封霄阳将他欲盖弥彰的小动作尽收眼底,饶有兴味的挑了挑眉。 拿脚趾头想,他也能猜出这所谓的“风景”究竟是什么。 他顿时起了些促狭的小心思,要揶揄上这条老龙几句,对上苍景曜那双带着些许紧张的重瞳时,却是骤然没了玩笑的兴致。 原以为只是那条小蛟的单相思,如今看来,居然还是个双向的。 苍景曜虽是半步神级,却依旧带了些原身上的小习惯,到了冬季日日都困乏的不行,恨不得找个地方化出原身冬眠去。 他如今所处的区域,自书楼上看,是个完完全全的死角,这条老龙能将身形藏的如此熟稔,约莫是已经来了许多次、习惯成自然了。 一个有情、一个有意,也怪不得甘乌会动心。 封霄阳想及此处,心底一边有些豁然开朗的释然与轻松感,一边又觉得介于两人之中的自己有些像是枚电灯泡,心情颇为复杂。 他满脸同情的拍了拍苍景曜的肩,没理睬被他拍完之后一脸迷茫的老龙,揣着怀里的瓜子和话本,飘飘忽忽的回自己的住处去了。 魔宫里的梅花依旧傲雪凌霜、开的极盛,封霄阳沉默的看了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当年那惊魂悸魄的一眼,随即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 现在这幅模样,像个什么样子呢。 如果当真不愿醒,至少要学着自这千年的恩怨情仇的纠缠里脱出身来。 —— 封霄阳向苍景曜辞了行。 其实也算不上是辞行——他本就是不打招呼的来,去也走的没什么前兆,是甘乌如平常一般去为他寻觅了新的话本,却只见人去楼空、桌上留了张薄薄的纸,才意识到他已经离开了这魔界。 “三条腿的□□难找,两条腿的人这世上多得是”——这是封霄阳涂涂改改多次、咬着笔杆子愁眉苦脸想了半天,最后留下的话。 他走的并没有留书上那狗爬般的字一样潇洒,在魔界边缘迷茫了许久,才终于想到了件现阶段做起来比较合适的事。 封霄阳又回了趟虚怀宗,将弟子堂中属于虞清道的那盏魂灯拿了,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思,离开虚怀宗前的最后一件事,竟是去弟子居后的桃花林中转了转。 时间已过千年,他曾埋下的酒全化了尘土,一连挖了好几棵树也没找出来一坛好的,倒是将整片本就萧索的林子挖的坑坑洼洼,看着莫名的有些揪心。 他本想着借酒消愁,如今望着满林的土坑,倒是更愁了几分。 封霄阳站在活像施工现场的桃花林里思索了片刻,最终决定当一个没素质但快乐的人,全当没看见过那幅惨状、没来过这地方,并成功骗过了自己,心安理得的离开了虚怀宗。 这三界之中有无数小世界,其中时间流速各有不同,曾有闲人计算过,若是一个一个世界的看过去,即便是每个世界只停留一天,也需要几百年的时光。 于许多低级修士而言,这几百年的时光,便是大半辈子了。 封霄阳却毫无所觉——他揣着虞清道那亮的灼眼的魂灯,一个一个界面的寻了过去,直到魂灯再次有了温度、冒出几星跃动的火花,才终于意识到,竟是又已过了百年。 他循着魂灯的烟气,很快便找到了虞清道,心底本抱着无数对于重逢的期望,却在真正看见虞清道的模样、望见他的处境后,骤然失了声,连句话也说不出来。 虞清道瞎了眼、没了舌、失了耳,整个人苍老的仿佛下一刻便要死去,被一众小儿连踢带踹也没做出任何的反应,魂灯却跳的激烈又疯狂。 封霄阳少见的发了疯。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站在了一片血泊之中、俯身握住了虞清道苍老如树皮的手。 虞清道毫无反应——除去胸腔还随着呼吸有着起伏、皮肤上还能摸出些微的温度,他甚至不像是个活人。 封霄阳咬紧了唇,握住虞清道的手在抖,几乎是拼尽了全力才让自己冷静下来,去仔细查探虞清道的状况。 他无比希望,那跳动的激烈的魂灯并不只是个假象,虞清道如今的模样也只是暂时的,还有着恢复的可能。 却只是希望。 虞清道的魂魄受过太重的伤势,以至于连该有的应答与抵抗都做不到,封霄阳甚至侵入了他的识海、冲进了他的丹田,却依旧找不到任何意识的存在。 他早已在多年前便死了,□□却依旧活着、在这世间受尽了煎熬,仅余的魂魄也被困在此中,不得超生。 封霄阳还是萧予圭的时候,曾想过,若是有一日他不必再去隐藏与程渺之间的情意,第一个要告诉的人便是他的小师叔。 他曾无比期待过虞清道得知事实后的反应,喜也好、怒也好,他们的小师叔终究是会心软、会容忍他们的。 但已经没有这样的可能了。 封霄阳试过许多方式,甚至动用了苍景曜的那个承诺,却没有任何一个方式,是能够让他的小师叔恢复成从前的模样的。 苍景曜虽应了他的请,却并没有做出多余的事来。 他只是用着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眸子,认真又淡漠的望着苍老的不像人样的虞清道,而后轻轻的出了声:“放手吧。他已经受的够了。” 封霄阳听全了这句,一时之间却全然没有回过神来,怔了许久,直到苍景曜的身影消失的无影无踪,才慢慢回过神来。 他花了不短的时间让自己接受这样的事实,而后选了个天清气朗的好日子、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让他的小师叔解脱。 虞清道受了太久的苦,封霄阳不愿让他走的也难过,便一直握着他的手,默默的陪在状似睡着的小师叔身边。 而后听着他的呼吸声慢慢减弱、消失,最后归于沉寂。 有缥缈的白气自他的躯壳中飘出,是虞清道仅余的魂魄,即将消散在天地间,而后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重新投胎转世、变成一个崭新的人。 那魂魄本该慢慢散去、再也寻不见的,却在封霄阳的目光中慢慢凝成了实体,是个他极为熟悉的模样。 “虞清道”悬浮在半空中,静静的看了封霄阳许久,带着些许笑意出了声:“我不知是谁会为我收尸,不过总归就是那几个……待你看见这虚影的时候,我虞清道定然是已经死透了。” 封霄阳想出声,喉间却只发出了几声含糊到不成样子的声调,望着空中那个虚影,眼角慢慢的红了。 “不必在意,我活了这么久,终是要死的。”虞清道极轻的笑了声,“虚怀宗如今,也不知成了个什么样子。” “师兄他执迷不悟,终会自取灭亡……虚怀宗却是无辜的,万年积淀,不该毁于一人手中。” “罢了罢了,我都要死了,还操心这些事做什么呢。” 他的面容模糊一片,封霄阳却隐隐觉得那双眸子正如从前一般,带着些有些天真的期待注视着自己,有些无措的转开视线,下意识的驳了声。 “我设了禁制,能看见这虚影的,全天下只有几个人。”虚影顿了顿,像是在准备措辞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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