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池举着酒杯,杯却未挨到唇。一双漆黑的眸定着,目光从那对极浓的眉下、从酒杯上透过来,凝视着他。 他记得那双眼睛,就像刀一样,仿佛要把他的心剜出来。 他们首先从目光开始相遇。 那时他还不知道这样的目光意味着什么。这样浓烈的、专注的目光,并不曾冲散他眉间的清愁。 现在他已明白,那叫“一见钟情”。 那天夕阳昳丽,周围开满各色菊花——泥金香、紫龙卧雪、朱砂红霜……他坐在高亭上,阳光也是这样斜泻进来,照亮他的一双手。 一双手在撩拨被光染亮的浅金弦。 他想他看上去一定很美。 来的客人很多。 他还没有找到机会向张采菊下手,张采菊已经被人杀死。 他欲趁乱从屋顶逃走,却遇上了坐在屋脊上的钟池。 他看上去冷酷、沉默,又像一把刀的刀刃,锋利而不可忽视。 他伸出长腿挡住他的去路,问他借一块手帕。 唐璜递给他手帕,看着他擦拭刀上的赤血。 他将血污的手帕塞进衣襟,又掏出一块青玉牌丢给他。 那个时候,青麟楼还只是个小组织,远没有现在那么厉害的名气。 他捧着玉牌问道:“这是什么?” 钟池道:“青麟牌。” 唐璜道:“做什么呢?” 他道:“杀人,半价。” 现在,六个青麟楼的杀手已经围住了书桌。 唐璜一脸淡然地抬起头,侧过脸来。 (他抬头时,杀手们俱是一愣。) 唐璜对杀手们却并不在意,他只是看向钟池。 钟池也正看着他。 在他那双漆夜般的眼中,是否正露出惊艳、失神一类的神情? 唐璜露出了一丝自信的微笑。 钟池既没有惊艳,更没有失神。 只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杀!” 六把刀,瞬时从刀鞘中吐露光芒! 不须臾,唐璜手中的柳琴上,便多了道道刀痕! 他招架不住六人的联手攻击,急而朗声道:“江南七富的财富,钟楼主也不想要了吗?” 钟池眸光一沉,招了一下手。 六个杀手便如落潮,倏然而退。 钟池在椅子上坐下,简略问道:“哦?” 唐璜道:“江湖上,人人都知道,这笔财富落在‘一枝花’手中,而人人也都知道他们没有命从‘一枝花时’手中夺得这笔横财! “敢问钟楼主,是否有把握,胜过一枝花?” 钟池敛眸看着桌案,右手的食指无意识抚摸着左手的中指。他道:“没有。” 唐璜道:“那么,你还想要这笔财富吗?” 钟池道:“想 !” 唐璜笑了一下,道:“那么,你就该同我合作!” 钟池抬起头,冷蔑地看着他道:“就凭你?” 唐璜昂首道:“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知道苏弑的致命弱点!” 钟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双眼睛在幽光中,似显得透黑了。 许久,他才突然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对唐璜道: “坐。” 唐璜忍住了嘴角的微笑,坐在了钟池的对面。 钟池双手交叉,肘立在桌面,平视着唐璜道:“洗耳恭听。” 唐璜知道,他一向是个干脆利落,绝不喜欢拖泥带水的人。于是,他便将尸魂灯阵一事,并苏试只能被玄铁武器所杀伤一事具向钟池道来。 钟池敛眸,似在静听沉思。 唐璜越讲越有神采:“到时,你我联手,就能将苏弑斩于……” 钟池突然打断他道:“难道你所知道的,对付苏弑的手段,仅仅只是利用特定的武器吗?” 唐璜一愣道:“怎么?” 钟池道:“就凭你的武功,你怎么会觉得我们联手就能杀了他?” 唐璜道:“我还可以再找其他人,我师兄……” 钟池又打断他道:“你知道当初是谁帮‘魔笑鬼哭’、‘南鲨北鳄’等人杀死江南七富,又是谁暗中搬走一批批财富的吗?” 唐璜又一愣:“也许……” 钟池突然一笑。 他笑起来,宛如风雪扑面。 只听钟池道:“是我。” “……” 唐璜只感觉有盆冰水,当头浇下。 事情又与前世有了出路,再次发生了变化。由于苏弑没有广罗恶人、搅乱江湖,原著中本该默默无闻的青麟楼,反而因为没有了“强大的竞争对手”而得以壮大。 但既然是钟池代表青麟楼联合“魔笑鬼哭”、“南鲨北鳄”等人屠杀江南七富,并借助青麟楼的势力搬空这一笔笔巨量财富,他为什么还坐在这里听他讲怎么对付苏弑,怎么从苏弑手中谋得宝藏?! 离开青麟楼后,唐璜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 为什么?! 夕阳沉没,长街昏昏。唐璜几乎不辨方向地向前踉行着。 他听见钟池的声音在脑中回响: “即使我要抢钱,也不会抢朋友的钱!”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你们也能成为朋友吗?像他这样的人,也会拿你当朋友吗?!” 他听见自己的心在尖叫:他只会利用别人!他是个魔鬼!没心没肺的妖孽! “我不知道。我当他是。” 他回想到钟池两次抚摸中指,他想起这是他想要杀人时才会做的动作,他两次对他动了杀机! 陆见琛也好,钟池也好……似乎无论他做什么,他们都会站到苏试那一边…… 这到底是为什么?! 哦,对了,他想起来了。 上一世,是他先遇见陆见琛和钟池的,他们先对他有了感情,自然对凉薄的苏弑没有好感。 但这一世,他们先遇见苏弑,为他的美色所迷,也就对他的痛苦视若无睹了。 哈哈,原先那些喜欢,竟也不过如此! 唐璜痛苦得简直想要呕吐。 想起他对苏弑一往情深,却被彻底利用,失亲丧友、容貌衰残、前途尽毁! 他怎能不恨?!前尘往事,将他日夜纠缠! 有时候,他甚至都想,算了吧,一切从头来过。可痛苦却不肯放过他! 除了杀死苏弑,还有什么能让他从中解脱?! 为什么现在让他重来一次,却是处处被苏试抢占先机?! 难道上天只是为了再折磨他一次吗? 喜欢他的人,竟处处维护他的仇人! 冤恨刻入心脾,血上涌成泪。唐璜感到五脏如焚。 他向前奔跑。撞到路边画铺上转过身来的一个白衣僧人,那僧人眉间一朵红莲,此刻怀中的轴画洒了一地。 唐璜却浑然不觉,只口中喃喃道: “为什么?我只是想要回到从前…… “我只是想像以前那样简单快乐地生活而已啊……” 那僧人道:“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 “施主,‘我’永远也不能成为从前的‘我’。” “沧海变作了桑田,不会再有鱼了。 种些花吧。” 唐璜如望虚空般望了他一眼,又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 那僧人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去捡拾地上的画。 作者有话要说: 想要一个月内完结这篇文…… 在想要不要申榜鞭策自己……
第七十四章 证据 笔蘸墨。 钟池写信。 他的思君刀, 还有陆见琛的栖梧剑,同出一人之手。 这个人, 就叫做秦鸽子。 乃兵器大师“北刀”秦寻之的爷爷。 此人一生只锻过七把兵器,十年前还曾出现在西凉州中。如今早已隐退江湖,迹杳难寻。 信入封。钟池提笔在酥油黄的信封上,写上“陆见琛”三字。 写到“琛”的第七笔时, 笔势微顿。他眸略一恍,不由得想到两个月前发生的事—— 两个月前, 小茶铺, 陆见琛找到他。 “……如果钟兄愿保魏知白, 不为难苏卿,陆某必有重谢。” “重谢?”钟池冷冷地道,“陆庄主凭什么自信以为, 你手中会有我想要的东西?” 他想要的东西,他自会取。要谁送? 陆见琛道:“如果钟兄能答应, 陆某便不再追查‘江南七富’之财的下落, 钟兄以为如何?” 钟池一默, 随即冷静、冷酷地道:“陆庄主有什么证据证明, 此事乃青麟楼所为?” 陆见琛道:“没有证据。” 钟池道:“一点也没有?” 陆见琛道:“半点也没有。” 钟池冷着脸道:“既然如此,为何凭空污蔑青麟楼?” 陆见琛道:“虽然没有证据,但可以推理。若想在短时间内悄无声息地运走大批财宝, 非有大量人手而不可为。江南七富又分散各地,还需要多处据点。我算了一算,符合这两点的帮会组织虽然还有几个, 但恐怕在半道上便你争我抢,绝不可能将痕迹收拾得如此干净,叫我连月来都一无所获。也只有天下第二高手坐镇、组织严密的青麟楼才能如此井然有序,将此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哼。说来说去,还是无凭无据。” 钟池低头喝了口茶,道,“如此一来,陆庄主凭什么和我谈条件?” 手上既无把柄,还想威胁人? 陆见琛也跟着喝了口茶,单手悬着杯道:“我可以告诉整个江湖,是青麟楼伙同‘魔笑鬼哭’、‘南鲨北鳄’等人,杀了江南七富,在搬空财宝之后,又过河拆桥杀了‘魔笑鬼哭’等人。钟兄以为如何?” 钟池猛地抬头,冷冷地瞪向陆见琛,似抗议道:“可是,你没有证据!” 陆见琛微微一笑:“证据,很重要吗?” 证据,当然不重要。 否则“一枝花”又怎会为青麟楼背锅? 他是陆见琛,是天下一剑庄庄主,他说出口的话,比证据还证据! “青麟楼是一个欣欣向荣的年轻组织。你们能在一年内吞并各地的杀手组织,五湖十二州,至少有一半的人头生意要找青麟楼。你们很了不起。” 陆见琛看着钟池道,“但秋天快到了,万物春荣秋枯。我看,不如就让青麟楼复归黄土吧。” 钟池抿紧了唇,冷冷的杀气溢出他的眉宇,他的眼睛,仿佛结了霜。 他不喜欢被威胁。 也不习惯被威胁! 钟池道:“陆庄主不要忘了,青麟楼一共有二十八楼,五百六十三个杀手!你西凉陆家虽然势力广大,但青 麟楼足以在上面咬下一块肉来!” 他的声音透着霜寒。 陆见琛道:“凭谁?凭你,还是藏无极?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杀手,散落各地的青麟楼会团结一致,对抗整个江湖?真有意思,我倒是想看看,青麟楼果然如此铁板一块,还是只是乌合之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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